沙漠雨

　　出发去云城的那天一早，丛爻顺手从衣柜里拿出件冲锋衣套在身上。
　　依旧高饱和度的蓝。
　　衬得他完全少年。
　　背个黑包，也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
　　下楼之后，丛爻看到，靳弋坐在餐厅，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上。
　　他穿了件黑灰款的冲锋衣。
　　有点眼熟。
　　好像刚才见过。
　　丛爻忙低头，拽了拽领口的衣标。
　　居然撞衫了。但他转念一想。
　　不对，颜色不一样，且他这件衣服，本来就是靳弋买的。
　　那就是......情侣装。
　　靠啊！

　　错愕了会儿，丛爻慌忙转身，拔腿就往楼上爬。
　　“你在做运动？”靳弋刚看到他，直接叫住了他，“过来，吃早饭。”
　　丛爻迟钝地“噢”了声，慢慢地，一步一个台阶，倒退着下楼。
　　直到站在平地上，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靳弋没看他。
　　应该没注意到他们撞衫的事。
　　丛爻松了口气，直接走过去，拖开靳弋右侧的椅子坐下。
　　拿起筷子刚吸入一口面，他就听到靳弋恣意的嗓，说:“你穿这身，有点意思。”
　　咳咳——
　　丛爻呛了声，难受到捂住嘴巴。
　　好想解释什么，却开不了口。

　　靳弋将他面前的水杯推出去两公分。
　　刚碰到丛爻的手背，他抓起玻璃杯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喉结滚动，水珠溢出来一滴，滑到他下巴口却停住了。
　　“笨蛋。”靳弋低喃着，伸出拇指摁住他下巴口的水珠，用力一拖。
　　丛爻吃痛地叫了声，摸着下巴瞪他:“你神经啊，下手能不能温柔一点。”
　　“哦，”靳弋点了头，饶有意味地笑，“某人的演技不入围扫帚奖可惜了。”
　　扫、帚、奖?！
　　丛爻愣神想了想。
　　他从没听过这个奖，扫把星倒是有点耳熟。

　　听懂了靳弋的言外之意，嘿的一下，丛爻来了脾气:“骂我是吧。”
　　“需要么，”靳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说话没使劲，“某人可真会演，当着两个老人的面说话都不带脏，对我这个哥哥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靳弋！”丛爻喊他，猛地伸手掐着他那张没什么肉的脸颊，有些生气，“你明知道我对你什么态度，是你先不领情的，你就是贱，非要我像以前那样对你，你才来劲是不是？”
　　“对对对，”靳弋也来劲，挥臂甩开他手，站起来居高临下说，“我就喜欢你以前那副难搞的劲儿，怎么的吧。”
　　高低地位不平等，丛爻倏地站了起来，蹬掉拖鞋踩在椅子上，顺带扬了扬手背。
　　接着一声咣当，筷子摔砸在地上。

　　听到动静，阿姨擦着手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他俩就沉默。
　　大眼瞪大眼。
　　眼里揣着笑。
　　阿姨看看丛爻，又看看靳弋，忙插入他俩中间劝:“今天这是怎么了，面不好吃啊，还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提到昨晚，丛爻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他跳到地板上，好脾气地解释:“没关系阿姨，我们就是在，磨练演技。”
　　靳弋附和:“嗯对。”
　　丛爻又重新坐下。
　　靳弋给他拿了双新的筷子，也坐下。

　　阿姨心有余悸:“真没事?真没吵架?”
　　丛爻神情清爽，笑道:“没有阿姨，我俩吵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嗯对，”靳弋屈肘撑着一侧下颌看他，话里有话，“我们还会打架。”
　　“......”丛爻睨他。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真是多嘴。
　　阿姨摸不着头脑，还是劝:“这打架可不好，容易伤感情，咱们有话还是好好说。”
　　靳弋特想说，不会，我们打架增进感情。但他没这么直白，而是转移话题:“阿姨，你别管了，东西准备好了吗？”
　　“哎呀！”阿姨一个激灵，拍了下手掌，“我忘了，锅上还煎着鸡蛋呢。”

　　片刻。
　　面吃完了。
　　丛爻擦着嘴，怪好奇的:“你让阿姨准备鸡蛋，做什么？”
　　“不是鸡蛋，”靳弋说，“是三明治，留着路上，你饿了吃。”
　　还挺体贴。丛爻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也好难看清他面具之后的那张脸。
　　昨晚靳弋敲他的门，丛爻自信以为，靳弋是想陪他睡觉。
　　却没想他说，靳则楷已经开始对他们过分和谐的关系起了疑心。
　　于是他们商量了半个小时，决定在大人面前演一出戏。
　　丛爻负责装乖，靳弋负责装腔。
　　针锋对麦芒，一不小心可以擦枪走火，打上一架也问题不大。
　　希望可以打消靳则楷刚冒出芽的疑虑。
　　而且其实，他俩很久没亲密了。

　　准备完旅行必备品之后，丛爻坐在玄关口的软凳上弯腰穿鞋。
　　靳弋斜靠着墙壁盯着他动作，突然喊了声:“等等。”
　　丛爻套着一只鞋，抬头看他:“怎么了？”
　　“别穿那双了。”
　　“那我穿什么？”
　　丛爻没理他，自顾自地套上鞋。
　　就在他系鞋带时，靳弋出现在他面前，低着头单膝跪在地上。
　　他一愣:“你......要做什么。”

　　靳弋没说话，他从身后拿出了一双新的球鞋。
　　然后脱掉丛爻脚上的那双旧鞋。
　　他替他穿上新鞋。
　　动作亲昵到温柔地撞击着丛爻自认为坚硬无比的心坎儿。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靳弋，一时看入了迷，抑制不住地抬手想要去碰触他的头发，却在靳弋抬眼的前一秒缩回了手。
　　靳弋点了点他鞋尖，轻笑道:“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承诺，虽迟，但到。
　　“走走看，会不会挤。”

　　丛爻站起来走了两步，刚刚好合适，不会挤也不会掉。
　　他探头看了眼正在收拾餐桌的阿姨，玄关口的木柱挡住阿姨的视线。
　　下一秒，扑通一声，丛爻使了劲地撞入靳弋的怀抱。
　　双手环住他后脖颈，心一软，偏头在他的右脖侧亲了一下。
　　特别用力，能听到很响的一声“mua”。
　　“谢谢你。”他声音很轻，却隔着层布料瘙痒靳弋的心。
　　两个胸膛贴得紧，分不清谁强谁弱，却在这一刻同频地跳动着。

　　“哎呦哎呦，你俩抱得可真紧哟。”
　　是时越的调侃声。
　　丛爻早就看到了门口来的几道身影，却仍紧紧地抱着靳弋不想撒手。
　　“你脸皮也越来越厚了。”靳弋贴他耳说。
　　他嘟囔:“我还不是被你传染的。”
　　简直不忍直视，时越冲他俩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车上飞机上床上你们随便抱，咱能先走了不？”
　　飞机不等人，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
　　丛爻松了松靳弋的怀，主动牵上他右手，拉着他走出别墅的双开门。

　　到这时，瑾一才看到他俩的穿着，啧啧啧地摇头:“多大了，还穿兄弟装。”
　　“什么兄弟装，”时越的嘴没个把门，“明明是情侣装。”
　　霉子就站一侧淡淡笑。
　　他向来都是倾听的角色，所以没人会注意到角落的他在干什么。
　　但，张杨柯夫珊珊来迟:“不好意思啊，刚办了点事，你们是在等我吗？”
　　霉子失笑，眼皮耷拉:“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当你的监护人啊，梅子小朋友。”
　　蛙趣——
　　吐倒一片。
　　时越只想逃离这块区域，趁机拉住与他并肩的瑾一，特嫌弃:“咱俩快走吧，他们都是非人，咱俩受的都是非人的对待。”
　　瑾一顺势搭上他胳膊:“我跟你一辆车，先他们快走一步吧。”

　　他俩竟和睦地走在最前面。
　　奇怪。
　　丛爻诧异，于是问靳弋:“你的主意?”
　　靳弋“嗯”了声，“我就时越这么一个从小玩到现在的朋友，如果他走，我......”他顿了顿，“算了，不说了。”
　　怪矫情的。
　　“我明白，”丛爻捏着他衣袖一角，和他慢慢走，视线飘向前面瑾一，“我也就她这么一个不会对我产生偏见的异性朋友，如果她不幸福，其实我的感受和你一样。”
　　“靳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叫你义哥。”
　　靳弋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却瞎猜了个答案:“因为，名字？”
　　“不是，”丛爻认真说，“是义气。”
　　他对靳弋有偏见，以前总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当街告白，不要脸皮，死缠烂打。
　　后来他才发现，靳弋其实没那么复杂。
　　所以，他从没怪过靳弋。
　　反而，心疼他，会更爱他。

　　登上玉龙雪山并不容易，第一次登山的人会不适应高反带来的作用力。
　　丛爻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像时越他们有空锻炼身体，可能在这种时候，他连健身小白的瑾一都比不过。
　　一是体力不支，二是喘不上气。
　　越是到最后的一百米，他几乎是没力气地停在了平台上。
　　再加上今天的风特别奇怪。
　　逆风而行。
　　难上加难。
　　拖累伙伴登顶，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上，我缓缓再追你们。”
　　靳弋托着他后背，话语间关心难掩:“累了就休息，不行就暂停，别勉强。”
　　丛爻转了个身，双臂撑着栏杆，看着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雪山，嗓音没劲:“我真是不行了，心脏这里堵得慌。”
　　靳弋侧身，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冲时越招了招手:“你们先走，我陪着他。”

　　“这样可不行啊，”时越踩着木梯，一只手抵着栏杆，一只手掐着腰，神色自若，“咱们一块儿来的，当然得一块儿登顶，半途而废或是狼心狗肺，可不是咱的个性。”
　　瑾一同他不谋而合:“没错，我也有点累了，咱们歇歇再走都一样。”
　　霉子抱着臂点头。
　　就柯夫没表态，他作为唯一一个奔三的男人，当然:“我没意见，你们随意。”

　　休息的那二十分钟。
　　时越和瑾一站在木梯上，时越比瑾一矮一节梯，面朝西侧站着。
　　两人好像在谈着什么。
　　瑾一时不时被逗乐，然后伸出拳头，揍了揍时越的肩头。
　　很轻，能看出来她舍不得使劲。
　　而霉子和柯夫落他们后面半截。
　　霉子脸色很臭地靠着栏杆，柯夫举着手机拍个没完，拍完还凑过去跟霉子炫耀，霉子就反复骂他“没技术，手技烂”。
　　似乎也是话里有话。

　　收回视线，丛爻长叹了声:“有朋友真好。”
　　靳弋没个正经地贴他:“我也算是，你的朋友之一吗？”
　　丛爻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转头。
　　看向被白云遮掩一角的雪山。
　　朦胧纯质，仿佛梦一场。
　　他突然畅想以后，胆大地提了个要求:“靳弋，咱们一块儿去京城，好不好？”

　　“一定是京城吗？”靳弋有些没底气，他的成绩不足以支撑他考上京城的大学，仅剩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没把握。
　　但其实......也不一定。
　　丛爻想了想，才说:“离开楠城，忘了过去，我不是你弟，你也不是我哥。”
　　“名正言顺地走在阳光下，”他抿着唇笑，“好吗，未来男朋友。”
　　他觉得自己挺疯的，这一刻，他有将眼前人拥入怀抱的冲动。
　　就算靳弋一直没把沙漠雨给他看，也没把藏着的湿沙送给他。
　　尽管他真的等不及了，却也只能鼻尖酸涩地强撑。

　　直到，靳弋点了头:“好，答应你。”
　　“靳弋，你很棒，”丛爻猝不及防地夸他，又严肃表态，“不是京城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楠城，哪儿我都跟你去。”
　　靳弋笑笑，抬手理顺丛爻额前刘海，神情淡漠如雪山，却也融化了一角，“撒娇怪，别在这种时候让我笑话你。”他情不自禁地捏着眼前人的脸。
　　丛爻甩开靳弋明目张胆的手臂，嘟囔了句:“等着瞧吧，晚上咬断你。”
　　不闹了。
　　满血复活，继续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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