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作者:白卢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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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谣


      在场众人看向突然跪倒在地的郝耀祖,神色各异,想不通他为何会突然不打自招。

      “小畜生,你干了什么,还不快如实说来!”郝国瑞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跪地认罪,大吃一惊,紧接着便是声色俱厉地呵斥,倒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严父风范。

      闻人贤嘶了一声,心里涌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郝耀祖结结巴巴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我、孩儿知道自己文采平平,能过乡试都是侥幸,必不可能在会试里取得名次,才一时动了歪脑筋,瞒着父亲买,买通了礼部的官员,调换了我的会试答卷!”

      他一边拼命磕着头,一边涕泪横流道:“请陛下明鉴!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贪慕名誉才做出了如此下作之事,父亲他的确不知啊!”

      他磕的十分用力,额头上的疮痘立刻破了一片,红红黄黄的各种液体流了下来,又可怖,又狼狈。

      见郝耀祖突然殿前发癫,李瑛立刻警惕地上前一步,把同伴护在了自己身后,下意识摸剑时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剑在刚刚已经被收走了。

      可惜他忘了,他的身高是三人中最矮的,另外两人的视线仍旧越过他的头顶,不受阻碍地看到了这令人作呕的一幕。

      闻人贤还好,翟应鳞可没见过这种场面,立刻侧过头,用拳头抵住下嘴唇,干咳了两声。

      “孽障!”郝国瑞瞪大了眼睛,狠狠踹了郝耀祖一脚,把他踹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一脚跺在他肚子上,痛斥道:“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来!我踢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子!我们郝家世代忠良,怎么生出了你这个小畜生!你,你……!你怎么敢辜负陛下的信任!我现在就打死你!”

      郝耀祖被踢打的唉哟直叫唤,但又不敢躲,只能哭着叫饶命。

      皇帝一时也看呆了,都忘了喊侍卫阻止两人。

      我道郝家要演哪出好戏,原来是这出断尾求生啊——闻人贤看着殿内父慈子孝的一幕,心中暗自好笑。

      郝国瑞这是知道事情瞒不住了,所以就把亲生儿子当成弃子丢出来顶罪了!

      只要郝耀祖出面扛下所有的罪过,郝国瑞就还是那个清正自持的状元大人,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好官,充其量只是一个被自己儿子蒙蔽了的可怜父亲。

      在大虞朝,亲亲相隐本就不为罪,郝国瑞再当庭上演一出大义灭亲,当场献祭儿子,只怕皇帝投鼠忌器,不仅不能杀他,还要好生安抚他的丧子之痛,来做给天下百官看看。

      也许最后就是褫夺官职,蛰伏一段时间,未必没有东山再次的机会。

      毕竟郝国瑞才是郝家的顶梁柱,郝家多年来积攒的关系和人脉都维系在他身上,只要他不死,郝家就不会倒。

      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只要挺过这一波,之后郝国瑞无论是打算过继亲戚的孩子,还是自己再生一个儿子,等到十年八年后,郝家就又缓过来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郝国瑞这番谋划当真是……算计至此,又无情至此!

      眼看郝国瑞高高扬起的手就要挥在郝耀祖脸上,闻人贤从李瑛身后走了出来,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看似握的不紧,但郝国瑞挣了两下,愣是挣不脱。

      他本就养尊处优多年,刚刚又连踢带打地折腾了儿子半天,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又如何能对抗六扇门出来的人?

      郝国瑞侧过头,发现动手阻拦他的竟是那位一直在微笑的青年,而非旁边那个年纪更小的刺头。

      早就听说六扇门里有个姓李的年轻捕快脾气很不好,若是能激得他动手,再顺理成章的受点伤,那自己这边就更加占据道义了。到时候皇帝顾忌到朝堂上的影响,也不会坐视一个两朝老臣被六扇门的黄口小儿给打伤,必定会对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在朝为官这么久,他早就把这个小皇帝色厉内荏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出手的是这个年长一些的捕快,这人似乎才加入六扇门,就连镜组织也没搞清楚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知道他的武功路数十分奇诡,甚至远在北衙禁军之上。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郝国瑞内心里念头急转,面上仍旧眉头紧皱,用谴责的眼神看向闻人贤,“郝某管教自己的孽子,关你何事?”

      “郝大人何必如此动怒?”闻人贤微笑道:“其实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令郎虽然是举人,但毕竟身无官职,若是没有您这位做户部侍郎的父亲在背后撑腰,又如何说得动礼部的官员陪他干这掉脑袋的勾当呢?”

      “不关父亲的事……是我偷了他的私印,又模仿他的语气写了信,这才骗过了礼部官员,桩桩件件都是我的主意……”郝耀祖一边倒在地上□□,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郝公子如此维护令尊,父子情深,可真是令人羡慕。只是照你这么说来,你瞒着你父亲干了这么多事,他竟一件都没有发觉?难不成郝大人是个瞎子?”

      “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教子无方!微臣想着这畜生的亲娘早死,只留下这一个儿子,所以对他百般溺爱,以至于今日酿下大错!”郝国瑞语气沉痛,不忍地侧过头去,不再看向郝耀祖,似乎非常艰难地做下了这个决定:“陛下要杀要剐,都是这畜生自找的,微臣绝不求一句情!”

      “急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郝大人就这么着急和自己儿子切割,莫非是想来个死无对证?”闻人贤打断他的发挥,“礼部里协助你们舞弊的人是谁?你们又是怎么和镜组织勾搭上的?这些不说清楚就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地上的郝耀祖。

      父亲是老油条不假,这二世祖看上去可不像能抗事的。

      郝耀祖下意识地一缩,又畏畏缩缩地对视回去。

      闻人贤朝他笑了笑,刚想继续开口给他施压,李瑛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伸手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拱手请旨道:“陛下!他们分明就是在胡搅蛮缠,避重就轻,微臣以为和这种人多费口舌也无益,不如好好审讯一番!”

      皇帝本就不耐烦听众人吵嚷,听他这么说,立刻就道:“好,就依李爱卿的。来人啊,传行刑官!”

      郝国瑞眼皮直跳,心里狂骂皇帝和他老子一样昏聩好色,口中连忙劝道:“陛下!这李瑛只是个黄口小儿,只怕连字都没认全,他的胡言乱语岂可当真!本朝从未有过给已经认罪之人上刑的道理,陛下真的要因小人挑拨,弃道义于不顾吗!”

      就差指着鼻子骂皇帝见色忘义了。

      可惜皇帝心意已决,“朕相信行刑官的本事,他们断不会轻纵了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郝侍郎,你若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大可放下心来。”

      皇帝此言一出,谭雪松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感觉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诏狱的行刑官就带着各种刑具赶到了偏殿。

      即便洗刷得再干净,这些豺狼从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腥臭味,闻人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考虑到天子面前不能见血,行刑官特意挑选的都是不会流血的刑具。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郝耀祖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边摇头,一边蹬着双腿往后退去,又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他父亲,可惜并未得到回应。

      一个行刑官上前把他逮住,强行把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拽了出来,手指根根分开。

      另一人则拿出一串由麻绳串起来的木板,挨个套在他的手指上。

      行刑官笑道:“好叫公子知道,这招叫做拶刑,就是用这套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唉哟,那叫一个十指连心呐!我劝公子有什么事还是快招了吧,否则等会儿把右手夹断了,您这辈子就再也写不了锦绣文章喽!”

      郝耀祖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齐下,还有额头上磕破的痘疮流下的血水,他拼命摇着头,但还是一言不发。

      “得喽,又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行刑官砸吧着嘴,摇摇头,往他嘴里塞了个布卷,防止他大吵大叫,同时也是阻止他咬舌自尽,下令道:“收紧——”

      另一人立刻拉紧麻绳,块块合拢的木板立刻把郝耀祖的手指夹出声声脆响。

      “呜——!”郝耀祖顿时双眼翻白,双腿直蹬,右手手指变成了可怖的紫红色。

      郝国瑞瞪着他,嘴角绷得紧紧的。

      他这个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只怕撑不过一轮大刑就会吐露个干净。

      果不其然,行刑官松开了木拶子,取出他口中的布卷,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郝耀祖就哭喊道:“我说!我说!……是邱赫!我的同伙是礼部侍郎邱赫!他背着正妻在外偷养了十几房外室,每月钗粉珠宝不断,又有许多私生子等着穿衣吃饭,那点俸禄根本不够他花的!我一说给钱,他马上就同意了!”

      郝国瑞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睛。

      “竟然是他,原来是他。”闻人贤有种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闻人贤和李瑛到礼部追查此案时,正是邱赫接待的他们,邱赫还是礼部主管科举事项的官员,张平的直系上司。

      不止如此,那天两人在礼部大门口还被邱赫的远亲羞辱了一通,若不是翟应鳞恰好路过,只怕连礼部的大门都进不去,实在是印象深刻。

      本以为郝家只是买通了一个负责誊录答卷的小官,没想到竟然又牵扯出了一部侍郎。

      以张平的横死为开始,一路草灰蛇线,追查到现在,已经有两位侍郎深陷这起科举舞弊案,事态已经升级到任谁也无法轻易喊停的程度了。

      恐怕今夜京城里没几个人能睡个好觉,只等明天天亮后,大虞朝的官场就会迎来一场真正的大地震!

      “好、好、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听到了礼部侍郎的名字,皇帝连说了三个好,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朕的好官!一个个都如此胆大妄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邱赫给我抓起来!”

      情急之下,竟是连朕都忘记说了。

      太监忙不迭地出去传旨,皇帝显然余怒未消,挥手道:“把郝耀祖押进诏狱,严加看管!禁止里外传递消息,也别让他自尽了!”

      “陛下请稍等!”眼见郝国瑞就要被这么放过了,闻人贤赶紧出言阻止。

      “……”皇帝看了他的脸两眼,神情平复了一些,“爱卿有何高见?”

      “虽然已经找出了礼部的内应,但郝家是如何和镜组织搭上的关系,又是如何谋划刺杀朝廷命官的,尚且没有审问出来。微臣以为,这些问题还是当场问清楚了比较好。”闻人贤建言道,“如果能借此机会斩断镜组织伸向朝堂的黑手,以防之后再有哪个大臣与他们勾连作恶,也算除恶务尽了。”

      皇帝有些犹豫,显然还在权衡其中利弊,是尽快平息物议,不把这件丑闻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削株掘根,狠狠斩断镜组织的手足?

      可这几年六扇门也不是没组织过针对镜组织的围剿,大都无功而返,现下突然发难,会不会……

      “肃清这些江湖的邪魔外道,本也是六扇门的职责所在。”闻人贤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补充道:“况且,微臣和李捕快身为陛下的臣子,也不忍心看到陛下烦忧的样子,十分想替陛下分忧。你说是吧,李捕快?”

      他朝李瑛丢了个眼神。

      “嗯?嗯……”李瑛显然还没有修炼到闻人贤这种境界,能泰然自若地利用皮相达成目标,只能语焉不详地嗯了两声,面上时白时红。

      “……”皇帝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他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这案子多亏了闻人爱卿和李爱卿两人才能勘破,既然是你们想做的,那便放手去做吧,朕在这里看着便是。”

      “听到了吗,郝公子?”闻人贤闻言微笑着低头,朝面如死灰的郝耀祖看去,对方已经如一堆烂泥般瘫软在地,右手手指不自然地蜷曲抽搐着,“事到如今,还要替你父亲遮掩吗?”

      此时此刻,面带笑容的闻人贤在他眼里,比地狱的厉鬼还要可怕一百倍!

      “不想再挨刑,你最好赶紧从实招来。”

      “呜!”郝耀祖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爬过来想要用完好的左手抓他的靴子,被闻人贤轻巧地躲开了。

      “你说我串通礼部官员,科举舞弊,这些我都认了!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镜组织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郝国瑞见闻人贤步步紧逼,面色极为难看,“这小畜生自己都已经承认和礼部邱赫勾结舞弊,不知闻人捕快还想逼问出什么?莫非是想屈打成招,羞辱我大虞朝的法度纲纪?”

      闻人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微微弯下腰,仔细地和郝耀祖对视。

      只见郝耀祖眼神涣散,面如金纸,明显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死罪,已经丧失了全部求生意志,这种状态下的确不可能有精神撒谎了,他大概率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知道镜组织的事情。

      难道……闻人贤猛地抬起头,看向郝国瑞,对方正盯着委顿在地的郝耀祖,那眼神既不是慈父应有的痛心疾首,也不是严父会有的恨铁不成钢,而是十分的厌烦,宛如在看一条怎么也甩不脱的鼻涕虫。

      郝国瑞没想到他会突然看向自己,眼神丝毫没有遮掩,虽然他立刻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已经被闻人贤尽收眼底。

      “原来如此,”联想到翟应鳞说过的事情,闻人贤心中一动,轻声叹道:“郝大人真是好算计啊,下官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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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玉京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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