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主狼环

作者:杞恩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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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魂使者,您终于来了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六里头街东边的地头上。
      那口爬满青苔的百年老井蹲在田埂深处,井口的石板被岁月啃噬得坑洼不平,月光洒在上面,只映出一片惨淡的白。
      忽然,井栏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震颤,细碎的光点从石缝里渗出来,起初像萤火虫般微弱,转瞬便汇作一道金红色的霞光。
      不是人间烟火的暖,倒带着几分玉石灼烧般的清冽,顺着井口盘旋而上,将周遭的黑暗撕开一道温柔的裂口。
      张庐升站在霞光里,衣角被无形的气流掀得猎猎作响。他没有丝毫犹豫,足尖在井栏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一片羽毛般坠入那片光海。
      霞光瞬间将他吞没,身后的井口无声合拢,仿佛从未有过光亮。
      坠落感并未持续太久,耳边的风声从呼啸渐成呜咽,最后化作若有若无的气流,拂过脸颊时带着潮湿的凉意。
      四周渐渐暗沉下来。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过道,两侧的石壁像是被巨斧劈开的墨玉,表面粗糙得能摸到岩石的肌理,却又在幽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石壁高处嵌着星星点点的幽绿火光,那光不像是燃烧,倒像是凝固的鬼火,明明灭灭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谲——
      亮起来时能照见石壁上天然形成的褶皱,像无数张沉默的脸;暗下去时,整段过道便被浓稠的黑暗填满,只剩下脚下若有若无的路径,仿佛踏在云絮与寒冰的交界。
      风不知从何处钻进来,在甬道里打着旋儿,掠过石壁的缝隙时发出“呜呜”的声响,时而像女人的低泣,时而像孩童的呢喃。
      更远处,有水滴敲打岩石的声音,“滴答,滴答”,节奏均匀得近乎刻板,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时间的骨头上,在空旷中荡开一圈圈沉闷的回音,将这寂静敲打得愈发深邃。
      渐渐地,视线尽头,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横亘在过道中央。
      门板上铸着繁复的纹路,似龙非龙,似兽非兽,在幽绿火光下浮动着暗金色的光泽,仿佛有活物在里面缓缓呼吸。
      门前立着位蓝色皮肤的人形差使,皮肤像浸在深海里的珊瑚,透着层冷调的光泽;头顶两侧生着精灵般的尖耳,耳尖微微泛着透明的蓝,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穿着灰黑色的短袍,腰间悬着枚青铜令牌,见张庐升走近,立刻敛了神色,迈着小碎步上前,袍子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净魂使者,您终于来了。”他俯身请安,声音带着水底气泡破裂般的湿软,“里面三位使者已在丹墀下候了半晌,茶都换过三回了。”
      张庐升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纹路,那上面用银线绣着半朵将开未开的莲。
      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青铜门门环上的兽首忽然眨了眨眼,幽绿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微光。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那蓝皮肤小官,目光落在对方微微蹙起的眉间。
      “地府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子投入静水,在甬道里荡开清晰的回音,“可曾走丢了什么不该丢的?”
      “不该丢的?”小官愣了愣,尖耳朵抖了抖,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甲泛着淡淡的青,“使者的意思是……游魂?还是枉死的新鬼?按规矩,这些年勾魂簿上的名字,可是一个都没差错。”
      张庐升没接话,只是微微昂起下巴,目光越过小官的头顶,望向甬道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火光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睫毛上仿佛沾了细碎的霜。
      “没什么,”他缓缓开口,语气轻得像风,“六十年前不是丢过一次吗?时间太久了,随口问问。”
      小官这才恍然,脸上露出笃定的神色,腰弯得更低了些:“哦,您是说那次的千年恶灵逃脱事件,您放宽心!自打那年‘锁魂链’连断了三层,十殿阎罗亲自下令整改,地府上下早就换了新规矩。
      “奈何桥边加了十八层结界,轮回道旁增了百八十个巡差,就连忘川河底都埋了镇魂钉。别说活物,就是一缕残魂想溜出去,也得先过了黑白无常的眼睛!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如此最好。”张庐升的视线收回来,落在青铜门上那只缓缓闭上眼的兽首上。他抬手推开厚重的门,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
      门内的风带着更浓的凉意涌出来,吹动他的衣袍,也吹得石壁上的幽绿火光猛地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缠在冰冷的岩石上,久久不散。

      巨门之后,腥冷的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人的魂魄。
      暗沉的光线里,一道深不见底的龙潭横亘眼前,潭水并非寻常的碧绿或湛蓝,而是泛着近乎墨色的幽紫,像是被凝固的夜雾沉在谷底。
      水面上常年漂浮着细碎的白汽,那不是温暖的水雾,而是带着刺骨寒意的阴霭,丝丝缕缕缠绕着。
      若仔细看去,能在汽雾中瞥见一闪而逝的虚影——或许是某只恶灵的残魂,或许是沉在潭底的古老怨念。
      潭水极深,深到投下任何东西都听不到回音,唯有偶尔从水底翻涌上来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啵”的轻响,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更浓重的沉默吞没。
      潭壁是青黑色的岩石,常年被水汽浸泡,爬满了滑腻的苔藓,偶尔有几株扭曲的枯木从石缝中探出来,枝桠虬结如鬼爪,指向灰蒙蒙的天。
      而就在这龙潭正上方,一座悬浮的台阁凭空而立,台阁的梁柱是暗沉的乌木,雕刻着繁复的锁魂纹路,有些地方已经斑驳,露出底下更深的暗色,像是凝结了千百年的血渍。
      台阁四方,四条手臂粗细的锁链骤然垂下,向着四方伸展。
      链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符文,符文随着锁链的轻微晃动,会透出淡淡的荧光。
      东方的锁链是青碧色,如同淬了晨露的龙鳞;南方的锁链燃着暗红,似有星火在链间跳跃;西方的锁链泛着银白,冷冽如霜刃;北方的锁链则是玄黑,沉凝如墨。
      四条锁链如巨龙的筋骨,一头系着台阁,一头深深扎入四方大地,将这龙潭与天地四方的灵力紧紧相连。
      张庐升脚下的青碧锁链微微震颤,链身的符文亮起,映出他衣袂上的青龙暗纹。他稳步踏上锁链时,锁链的震颤渐歇,仿佛找到了归位的坐标。
      此时,台阁中央的聚首台上,已有三道身影端坐。见他到来,三人齐齐起身,袍袖翻动间,带起台阁上积郁的寒气。
      正北方的镇魂使者身着玄色长袍,袍角绣着龟蛇交缠的纹样,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唯有说话时,声音像是从深潭底传来,带着岩石摩擦般的厚重:“颢清,六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正南方的炼魂使者一袭赤红衣衫,袖口绣着展翅的朱雀,他抬眼看向张庐升,目光锐利如火焰,语气却带着几分关切:“你已完全恢复了吗?”
      “看他能闯过龙潭,自然是恢复如初了。”正西方的白虎族噬魂使者朗声笑道,他一身银白劲装,腰间悬着一柄短刃,笑容里带着爽朗,却掩不住眼底的凝重,“当年之事,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说着,目光扫过下方翻涌的潭水,像是能透过水面看到六十年前的景象:“六十年前你正逢渡劫,本是修行最关键的时刻,可偏偏赶上那波恶灵异动。你为了稳住净魂阵,硬生生泄了一身即将大成的灵力。
      “谁曾想那千年恶灵,竟连断三层锁魂链,那锁链可是用九天玄铁混合龙魂铸的,寻常恶灵碰一下都要魂飞魄散,他却能一口气震断三层!
      “结果呢,他不仅自己逃了出去,还趁机撞开了恶灵囚笼,放了无数的恶灵投生人间。最狠的是,谁也没料到他逃去人间不是为了躲祸,竟是布了死局。”
      说到此处,噬魂使者的声音沉了下去,台阁上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连龙潭的水声都低了几分。
      “你当时灵力大损,连护身的青龙盾都撑不住,若不是碰到了累世修行的善人,助你开了一道生门,后果不堪设想。
      “他要的不光是你的命,更是我们四大使者的命。若不是你拼死将他魂飞魄散,恐怕我们也不能幸免。”
      话音落时,潭底忽然翻涌上来一团浓重的白汽,将台阁半掩其中,四条锁链上的符文齐齐亮起,像是在无声地警示着什么。
      张庐升望着下方幽紫的潭水,声音里裹着水汽的沉郁:“只可惜他还活着。”
      其余三位使者俱是一惊,纷纷表示不可置信。
      “当时真可谓九死一生,也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察觉到有人还活着。幸亏我早有防备,渡劫以防意外,悄悄将金丹藏在了青龙族的禁地灵脉中。
      “那恶灵若得了金丹,别说回旋,恐怕连天地间最后一点净魂之力都要被他毁灭殆尽?后来,我依古法转生人身修行,本以为能快些复原,可快不过恶灵的脚步。”
      “既然已恢复如初,为何还要去庐山飞升?”炼魂使者的声音带着赤红火焰般的急切,她身前的暗红锁链随声轻颤,链上符文迸出细碎的火星,“庐山乃是人间灵脉与阴脉交汇之地,飞升劫雷比天界更烈,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散。”
      张庐升转身望向台阁外灰蒙蒙的石壁,潭水翻涌的声响在他身后低低起伏,像无数怨灵的呜咽:“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们镇守四方很是辛苦。可我回来时,人间早已是恶灵遍野,寻常修为根本无法抵御——我必须突破。”
      “你是要强行飞升?”噬魂使者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短刃,银白锁链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寒光映得他眼底的凝重如霜刃出鞘,“你明知道这是二次渡劫!六十年前你灵力尽泄,如今人身根基本就不稳,两次劫雷叠加,别说前功尽弃,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留不下!”
      “不会失败。”张庐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青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劲,“净魂使者一定会回来。”
      台阁上的空气骤然凝住,连潭底翻涌的白汽都似被冻住。镇魂使者的兜帽微微晃动,玄黑锁链上的符文透出幽冷的光:“你当真要走这条路?”
      张庐升颔首时,青碧锁链发出一声轻鸣,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语:“如今乱世,恶灵借枉死之人的怨气滋生,一日比一日猖獗。若不能净化更多魂魄,集结人间正气对抗,迟早会酿成大祸——到那时,恐怕连这龙潭的锁魂链都要被他们震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方锁链,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冽:“还有那个六道苦主。他处心积虑要除我,无非是怕我坏了他借恶灵乱天下的算盘。与其被动防备,不如给他来个了断。”
      “我们都懂你。”噬魂使者站立起身,银白劲装在寒气里猎猎作响,“你总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肩上揽,可这天下大乱本就不是你一人能力挽狂澜的,更不是你一人之过!若需要帮手,我们……”
      “不可。”张庐升抬手打断他,青碧色的灵力在他指尖流转,“我如今不在神位,只是个修行的凡人。你们若擅离职守,四方锁魂阵必乱,恶灵只会更肆无忌惮。你们守好各自的阵眼,就是对我最大的助益。况且……”他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水汽看到人间,“只有净魂使,才能唤醒更多人心中的清明。”
      “可你若出事呢?”镇魂使者的声音比潭底的寒水更冷,“难道要让这世间彻底没了净魂之力?”
      “就算我会出事,净魂使者也不会。”张庐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平静,“净魂使者一定会回来。”
      “什么意思?”炼魂使者猛地抬头,赤红衣衫下的身形微微颤抖,“什么叫就算你会出事,净魂使者也不会。你不就是净魂使吗?这天地间唯一的净魂使。难道你要……”她的话卡在喉咙里,不敢再想下去,台阁上的寒气仿佛瞬间钻进了骨缝。
      “你到底要干什么?!”噬魂使者的声音陡然拔高,银白锁链剧烈震颤,符文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你想玉石俱焚?颢清,你千万不能胡来!”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牺牲自己,再由新一任的净魂使者接替自己?”镇魂使者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玄黑锁链上的符文忽明忽暗,“你现在是人身,受人间天道束缚,我们根本插足不了……你这是早就断了后路!”
      张庐升望着下方翻涌的幽紫潭水,水面上的白汽恰好漫过他的脚踝,带来一阵刺骨的凉。他轻轻点头,像是在说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早就想好了。六十年前,我在人间濒死的那一刻,就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天下,比我那时预料的还要污浊,而且看样子,只会更糟。”
      “这些我们都知道。地狱里的枉死新鬼堆成了山,怨气冲得十殿阎罗都快镇不住了。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用寂灭来换,况且谁能接替你的神位?”
      炼魂使者的声音低了下去,赤红锁链上的火星渐渐黯淡。
      潭底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底翻动。四方锁链同时剧烈震颤,符文的光芒亮得几乎要撕裂这昏暗的空间,而张庐升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竟显得有几分透明,仿佛随时会化作一道青烟,融入这龙潭的寒水之中。
      “是昆仑雪顶种的那株仙草吗?”炼魂使者试探的问道。
      “我选的这位继任者,她并没有多么好的仙根出身,甚至堕入轮回不得翻身。她曾经怨气冲天,但从不改心中正念,如此百折而不改初心。
      “净魂使者的神位,从来都系在人间正气上。就像这龙潭的锁链,看着是锁住恶灵,实则是被千万生灵的善念锁着——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净’,神位就不会有空缺,永远有接任者。人间每有一个修士心怀清明,每有一个凡人坚守善念,神位就会多长一分力量。
      “总之,她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继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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