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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筵其三
狐蛮蛮的匕首慢慢往下滑,一路从难训的咽喉滑到胸膛。
难训的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这把冰凉的匕首似乎正在燃烧,滚烫的火焰停在他的心口处,难训突然焦躁起来,好像非得逮住什么狠狠咬一口,才能缓解这种不适。
他不受控制地俯身,和狐蛮蛮越靠越近。吻上去的前一刻,狐蛮蛮扭身从他怀里钻出来,难训的唇从他的脸颊擦过。
狐蛮蛮顺手扯走了自己的披风,侧身对着难训,边系带子边道:“我不贪求功名,我只给你做个护卫,除了保护淳于将军之外,我什么也不管。”
难训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起身捡起枪,递给狐蛮蛮,道:“我的护卫,不是应该保护我么?”
“我保护他就是在保护你。”狐蛮蛮接过枪,和难训的手一触即分,“你出藩后远隔千里,九王却是近水楼台,你在斡都能有个信得过的人,不容易。”
难训注视着他,眼神空落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静了片刻才道:“量量身,我找一套合适的铠甲给你。”
狐蛮蛮大大方方伸平了手臂。
难训从他的手臂开始量起,一拃,两拃,三拃......
狐蛮蛮一动不动。难训的手下移,量狐蛮蛮的上身,从肩膀量到腰带,紧接着握住他的腰。
狐蛮蛮立时抬眼瞧着难训,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铠甲明明有腰带。”
难训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道:“冬日的铠甲里面有层狐皮,你介意么?”
狐蛮蛮顿了顿,疑惑道:“我刚才问的什么来着?”
难训看着狐蛮蛮的眼睛,往下继续量他的腿。
这个姿势不太方便,狐蛮蛮索性丢了枪,抬腿踩在难训身后的椅子边缘,大腿蹭着难训,两手勾着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我倒是好奇,当初王爷量身的时候,是谁像这样在王爷身上摸遍了的?”
难训的手落在狐蛮蛮的腿弯处,微微用力,把他拉向自己。两人离得很近,即便是耳语的音量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忘了,总之我没有像你这样勾着别人的脖子。”
“不这样,我站不稳啊。”狐蛮蛮撒娇似的语气,“王爷量好了没有?”
“你急什么?”难训懒洋洋地问他,“右半边还没量呢。”
狐蛮蛮沉默了,这话他真接不上。
难训还真开始量右半边了,他拽下狐蛮蛮的右臂,一拃,两拃,三拃......
狐蛮蛮叹了口气,偏过头道:“明日除夕,王爷不早些休息,还能起得来么?你可是天不亮就要去——”
话音未落,难训握住狐蛮蛮的腿弯,用力一拽,狐蛮蛮毫无防备地失去平衡,仰倒在地。
“你!”
狐蛮蛮被难训压在地上。难训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还不忘托住他的后脑勺。摔倒是没摔着,但狐蛮蛮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比摔着严重多了。
他推了一下难训,没推动,眼看着难训像中了邪一样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下来,狐蛮蛮慌忙侧头躲开,咬牙道:“难训!”
突然被叫名字,难训十分不习惯,他动作顿了一下,狐蛮蛮趁机化作原形,从难训身下钻出来,跳窗跑了。
难训默然对着狐蛮蛮留下的一堆衣服鞋袜,须臾后低低笑了一声,顺势仰躺在地毯上,手背盖住眼睛。
*
除夕当天的安排很有人情味。
天不亮时,宫门口就已张灯结彩,迎接前来拜年的百官。官员们带的礼物不许名贵,可以是家乡特产或手工艺品,亦或是官员们自己写的贺表、画的贺图。他们按照官阶排列整齐,来到皇帝的寝宫门口,每个人都会被单独召见,还能领到红包。
皇子们也在寝宫等待,在皇帝挨个召见官员们的时间里,皇子们就要亲手拿着皇帝写好的一堆“福”字分发给大家。
如果有太子,那么一品官员的“福”自然是由太子来发,而今天,这项工作就落到了难训手上。难谆发的是二品,十一皇子病着没来,剩下的皇子按照长幼顺序排列。
发完了“福”字,皇子们在一起休息,难谆坐在难训身边。这两兄弟虽不是一母所生,但都像极了皇帝,因此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处,猛地一看几乎没有区别。但难训的身形更壮一些,常年的戎马生涯也让他的眼神比难谆多了些深邃。
难谆微笑道:“兄长瞧着清瘦了些,为国征战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难训亦微笑道:“多谢九弟关怀。”
“兄弟之间,何必言谢。”难谆道,“何况兄长为我求情,本该是我道谢。”
难训十分真诚道:“阖家团圆,自然不能少了九弟。”
难谆笑呵呵道:“那么我就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他们都是体面人,尽职尽责地把兄友弟恭演给百官们看。放下茶盏,难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听闻兄长府中近日十分热闹啊。”
难训一下就想到了狐蛮蛮,他不动声色道:“是啊,过年迎来送往的,谁不热闹呢。”
难谆微微摇头,状似亲密地凑近难训,口中却道:“八王府上的热闹,与别处不同。”
难训也和他闲话似的,温和道:“九王府上的冷清,也与别处不同。”
难谆顿了顿,恢复正常音量,笑道:“兄长惯会取笑。”
朝贺过后,皇帝赐下简单的小宴,款待到场的文武。宴会上饮罢屠苏酒,这些饱学之士便以诗词互相唱和,皇子们也不甘落后,尤以五皇子难谡的诗作最为出彩,皇帝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赏了他。
晌午时便是除夕夜宴前的另一项重要活动了,皇亲国戚们此时也在宫外等候,皇帝要带领他们以及文武百官一起去皇陵祭祖。
准备出发前,皇帝需要换下吉服,他把难训叫进了寝殿内室。
伺候的下人都被屏退,皇帝让难训独自服侍他穿衣。难训正站在皇帝身后给他整理腰带,忽听皇帝道:“你是朕最寄予厚望的皇子。当年白泽奉书,朕就知道你得天意,大邺若是交到你手上,朕相信你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这番话看似是好话,可听在难训耳朵里,不知为何就让他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寒意爬上后背。他停了手,只听皇帝徐徐道:“可朕想知道的是,发放薪柴的事,你有没有害过你弟弟。”
随着最后一句问话,皇帝猛地转身盯住难训,已看不出半点父子温情。
难训吸了口气,立刻跪下道:“父皇明鉴!儿臣当日远在展州,如何害得了谁?儿臣着实冤枉!”
“冤枉?”皇帝冷厉的目光从难训脸上刮过,“即便九王命人赶走了你八王府的御林军,即便他没有安排人手防备,可他又怎会反应如此迟钝,直到淳于承把局势都稳住了,他竟还懵然不知?难道不是你的人拦下了九王府报信的家丁吗?!”
难训道:“具体情形,儿臣不曾亲眼得见,只是后来听人说起,大约是被混乱的饥民们阻住了。”
皇帝端详着难训的神情,冷冷道:“一两个发放点的家丁或许会被饥民阻住,难道斡都内二十个发放点的家丁全都被饥民阻住了?”
难训定了定神,以更加平静的态度答道:“儿臣无能,只是这样揣测,若父皇想知道究竟,儿臣愿尽力为父皇查明真相。”
皇帝坐了下来,朝难训招招手,难训膝行两步,跪到皇帝面前。
“当年朕是如何在众兄弟间脱颖而出的,你没有亲眼见过,可你也该知道这皇位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们如今这点手段,都是朕从前玩腻了的。老九以劳军之名,让自己的小厮去羞辱你麾下的将军,这朕也看得出来,所以他们杀了他,朕只作不知,那是将军的血性。”皇帝说着,语气陡然加重,“可是老九再如何,也并未直接冲着你去!何况此事折了多少人命!难训,你为了皇位,当真如此不择手段吗?!”
天家父子不比寻常人家,动辄就是万劫不复。雷霆之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难训却硬生生挺直了腰杆,压抑住心头澎湃的惊惧,咬着牙一字字道:“儿臣,冤枉。”
皇帝突然攥住难训的手腕,两指按在他的脉搏上。难训的心跳平缓,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恰如他此时毫无破绽的表情。
皇帝松了手,往后靠在椅背上,漠然道:“好啊,朕还是小瞧了你。今日祭祖,朕的祭文就由你来读。”
难训郑重叩首道:“儿臣谢恩!”
祭祖后回宫,帝后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一同在宫中举行除夕夜宴。难训喝了不少酒,谁敬的他都喝,来者不拒。醉倒是不会醉,可思绪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到处飘。
他偶尔转头看看笑容可掬的皇帝,恍惚间便想到他的父皇已经快六十岁了。
狮王垂暮,当他面对和曾经的自己最相像的儿子时,他会有什么感触?欣慰,但也不免担忧恐惧吧。因为当他看到这个儿子,就会想到那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自己,会想到当初是如何算计自己父皇的死期,如何在登基之后一个个除掉自己的兄弟们。
他对这个儿子又是喜欢,又是厌恶。他无法忍受这个儿子在暗暗盼着早日登基,可他更清楚的是,非得是这样的人才能做皇帝。
难训忽然有些疲倦,身上累,心也累。他低头理理衣裳,忽然揪出一根狐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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