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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升米
“蛊雕,南次二经中记载鹿吴之山,泽更水之源,南流滂水中有异兽,雕形有角,音同婴儿,会食人。”裴行川沉吟一声,唇畔忽然勾起一抹笑,“这么看,江夏有些意思。”
拦车小童名叫蔡思,家住南门的槐花巷,父母早亡,家中还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姐姐,名叫蔡樱,在绣房做工,昨天夜里失踪了。
这些时日死伤的人太多,县衙已焦头烂额,昨天又有蒙面匪来闹,若非世家出来平乱,怕是到现在都难收场。所以即便丢了些女子,也只有自家人晓得并去奔走了。
林幽年气得一拳砸在案上,直骂县衙里一群尸位素餐的东西。
裴行川摇摇头:“也不怪县衙不作为,糟心事太多,又是无粮,又是缺钱,现在更是上司都跑了,谁还能安下心来做事。”
去岁雷雨绵延,河水翻涌,淹毁百千亩良田,江夏因此闹了饥荒,本想着今年能有改善,可自开春来,天上也总是阴雨绵绵,户无余粮,如今粮价高过天。
“朝廷没有派人赈灾吗?”林幽年只觉心里闷得很。
裴行川呵笑了声,“泰康八年时,先帝身子便不大好了,去岁秋猎时又意外坠马,先帝倒是病中派人赈灾了,可是他每日只能清醒几个时辰,能察多少事,太子又年幼,这便给了底下人怠惰耍滑的机会。”
林幽年无话可说了,生老病死,天灾人祸,神仙难救。
先帝不过宾天三月,天下便成了这般,如今楚王起兵,不知多少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看来,这世道当真是要乱了,他默叹一口气,言归正传道:“若真是蛊雕,倒是好办,左右不过一只鸟,怕就怕不是鸟。”
裴行川点头:“即便蛊雕食人,也不该骨头渣滓都留下不,只怕是被人掳走了,蛊雕不过是幌子罢了。”
“这好办。”谢云生长眉一扬,“每天黄昏那玩意不都会来吗,下午咱们便可以知道是什么了。”
“也是。”林幽年笑了笑,“它在空中飘,你们也是能追上一追的人,是人是鸟一眼便知。”
“所以现在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我饿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等会儿怕是要在地上爬了。”
裴行川睨他一眼,抬手扯开垂到他身侧的衣摆。
分明是极寻常的动作,林幽年却瞧出一抹嫌弃来,呵笑一声,竟是往他旁边又挪了挪。
裴行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愈冷,拿起剑搁到自己身侧。
此时无声胜有声,林幽年眼皮一抽,身子微转,抱臂端坐起来。
马车行了很久,日光已披天盖地洒下来,让人有些困乏,好在终于到了地方。
槐花巷闭塞狭窄,数棵合抱粗的槐花树垂下一片荫,让这凋敝之地添了几分生气。
走进去,路过低矮的屋舍,在一处草屋前停下,远远见着风刮着窗洞,新糊的纸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枯黄一片,微微翘了边。
蔡思拿钥开了门,快步走到屋里搬开条凳,用手抹了抹灰,又手忙脚乱地倒水,小手压着碗沿,递出来时他们看见碗边磕坏了一角,黑中透出一叶白。
裴行川抬手说不必,林幽年倒是大大方方接过,还笑着说水很甜。
打量着萧然的小屋,裴行川眉头一拧再拧,最终掀开衣袍出门去,在槐树下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蔡思想煮野菜汤,思来想去拿了一个锹跑到田埂边挖尚未完全绽放的蒲公英,路过裴行川,抿着唇退远好几步,险些掉到田边的井里去。
裴行川打量着他,问他在干什么,听说他要用那紧贴土层的大草熬汤,便问:“这能吃吗。”
在他印象里,这些草是给畜牲吃的,倒是听过有药用,但他未曾留心过这些。
见裴行川一脸嫌弃的模样,蔡思连忙辩道:“这是野菜,可入药,可泡水喝,下火的。”
谢云生立在门口看着二人你一语我一言的争辩,觉得有些好笑,却忽然见裴行川从荷包中丢出一两银子。
“我不想吃这个,你去买点米跟肉。”
蔡思盯着躺在土埂上的银子,眼睛红了又红,倒是一步未动。
裴行川有些诧异,玩笑道:“莫不是你觉得这少了?”
蔡思仍然看着他,在裴行川以为他要跟他理论,说什么人穷志不穷时,突然听到他说:“不够,现在一两银子连半升糙米都买不到。”
纵然裴行川不晓得具体物价,可经过这些时日在外漂泊,也知道一两银子不少,更何况当日在岭南,他亲眼见着剑堂弟子为了争一百文打得头破血流。
既然一两银子不少,为何在江夏连米都买不到。
他又拿出一两银子,蔡思犹豫片刻接过去。
出门前拿起蓬草将那一片蒲公英盖住,打远一看,是瞧不出下面有什么东西的。
裴行川望着瘦小的身躯一步步消失在小路尽头,忽然立起,遥望四方,可山仍然是山,水依然是水,除了春风催绿了枝头,野鸟不再伏躲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云生走下来与他并肩而立,对他道:“你觉得一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孩拿着二两银子能买到米吗?”
望着她平静的眼眸,他忽然眼皮一跳,握着剑便往小路上追去。
林幽年赶出来时,外头只有谢云生一个人。
方才外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问:“为何刚才裴行川给银子的时候,你不提醒他?”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日光,谢云生回了句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见的的好,而后打开伞,闲庭信步般走在乡间小道上。
林幽年额头直跳,一边大步跟上一边问:“江湖上不都说遁云伞不轻易打开吗,你这是要去杀人吗,要杀谁?”
见林幽年一脸期待的模样,谢云生微抬下颚指了指茅屋,“把门锁上。”
林幽年现在好奇得紧,所以谢云生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待他着急忙慌追上来时,却听谢云生轻缓道:“太阳有点毒,还是遮一点好。”
又问他,“你想遮一遮吗?”
他两眼一黑,心道自己真是昏了头,她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不靠谱惯了,他竟还将她当个守规矩的人。
二人追到街上时,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围在一处,里头张牙舞爪的男子还嚷嚷着回去找人主持公道,让人有种别走。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幽却带着明显杀意的声音,“去吧,我在此处等你。刚好,我的剑想饮血了,你便多带些人为我养剑吧。”
这般嚣张的声音除了裴行川还能是谁,谢云生与林幽年相视一眼,各自挤进人群中去。
尚未靠近裴行川,便听那尖嘴猴腮的男子道指着他们:“又来两个帮手,我看这身形倒是与昨天那群蒙面匪很像,莫不是洗劫我们一次不够,今日又想来一次?”
林幽年登时急了眼,上前便去理论,可对方三言两语便煽动起了百姓。
“昨日那些蒙面匪多么厉害,大家都是瞧过的,刘公为了保护大家,天不亮便下令收缴银子了,家家户户皆登记在册,每日统一给大家派粥派饼,可这些人一伸手便是二两银子,这银子是哪来的?”
林幽年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把百姓的银子全部收走,竟还大言不惭说是保护大家,当真有那份善心,便去掏自家银库施粥。
很快便有马车行来,从马车上走下一男一女,身着锦衣,行走间香风阵阵。
身后跟着一个灰衣男子,竟是早上在城门口拦截他们的人。
一见他们便朝那锦衣男子哈腰道:“我认得他们,早上就是他们在城门口闹事,气焰嚣张得很,还打了小的一顿,扬言要让您好看。”
林幽年见着他便恼火,又听他添油加醋更觉愤慨,当即挤过人群,却被谢云生拦住。
那华服公子在三人身上打量一圈,终在谢云生身上停下,笑得和煦,“看姑娘是个知事理的人,想来是有误会,不如沏上一壶茶,咱们坐下说清楚。”
旁边的女子忽然轻嗤一声,扬肘撞了撞公子,“刘吟秋,看见美人又走不动了,别忘了父亲让你来做什么的。”
声音不算小,谢云生又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又抬眼仔细看了看男子。
桃花含水眸,眼尾炸开花,眸下眼苔乌青,显然是一个风流好色,纵欲过度的人。
刘吟秋轻咳一声,看着裴行川手中的银两,道:“几位今早进城,也没报知底细,为了百姓安危,诸位便随我走一道吧。”
“你算什么东西,要抓人也让县衙拿令来。”
裴行川本就一肚子火,又听此言是一点耐心都没了。
刘吟秋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以为他已经相当客气了,此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他的脸,若是他不把这威立住,父亲又要说他无能了,到时屋里那个杂碎趁势而起,刘家哪还有他的位置。
于是他一挥手,吩咐护院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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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东二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山海经??南山经》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半升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