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

　　琴音不愧是沈闻非的师姐，对他这些小毛病了如指掌。
　　沈闻非闭上眼睛没一会，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敲了敲门：“沈老师，琴老师让我来帮你装下琴码。”

　　“麻烦了。”梁兆舟说着，拉了拉沈闻非的衣角，低声道，“沈老师，走了。”

　　沈闻非努力睁开眼睛：“哦。”说着他起身跟着梁兆舟往外走。

　　梁兆舟松了口气，还好没当着人小姑娘面儿发起床气，不然酒醒了说不定能现场表演个以头抢地尔。
　　话说，人不在床上睡会不会有起床气。
　　梁兆舟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逗乐了。

　　乐着乐着，梁兆舟想起刚沈闻非和琴老师讨论琴谱时，沈闻非顺手把一张谱子放在矮柜上。刚自己只顾着收拾琴架上的谱子，不记得矮柜上的谱子有没有一并收拾下来。

　　沈闻非喝醉后除了话多，还真就没什么毛病。梁兆舟叫他坐好他就规矩在走廊长凳上坐好，还特认真地把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腰板挺的笔直，跟幼儿园小盆友等着发小红花似的。
　　梁兆舟笑着往刚才那间教室跑。
　　两人没走出几步，转个弯就到了。

　　被琴音叫过来帮忙的女生手里拿着张琴谱，被他突然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梁兆舟放缓动作，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女生摆摆手，“这是不是你们落下的东西。”

　　梁兆舟接过琴谱，确定和他帮忙收拾的那几张字迹一致，赶忙和女生道了谢，拿着琴谱出去找沈闻非。

　　这块儿代驾不好叫，梁兆舟下单后系统提示代驾师傅预计还要十多分钟才到。

　　沈闻非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里面愣了一会：“我的U形枕呢？”

　　“我的”两字莫名让梁兆舟心情很好，他推着人往车上走：“下次拿给你。”

　　沈闻非拉后车门的手顿了顿：“拿什么？”

　　梁兆舟：“……”

　　两人坐在后座，一人靠着一边的窗户，夜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凉飕飕的。沈闻非缩了缩脖子，抱着琴谱的手也往袖子里缩了缩。

　　见状，梁兆舟往中间挪了挪，抬手越过沈闻非，把他那边的窗户关了起来。

　　沈闻非身上带着很浓的酒味，还有点桃子气泡水的味道。
　　这个姿势睡觉不舒服，沈闻非过一会儿就得扭两下，细碎睫毛也会跟着上下动作一下。

　　梁兆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在窗户关上后很快地缩回身子，靠在靠椅里呼出口气。

　　他每天都在说沈闻非犯规。其实自己才是最犯规的那个。犯规不是个好习惯，所以一旦有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
　　追根溯源，这个坏习惯是从遇见沈闻非的第一眼开始的。
　　犯规地让沈老师在自己脑海里停了一晚上，犯规地去上千个人的篝火晚会上找一个人，犯规地拉上这个仅有几句话之交的“陌生人”的手……再到找沈闻非要个单人演奏会，当他房东，约他出来喝酒。直到刚才——
　　他想亲上去。

　　仔细想想，曾杰飞说的还挺有道理。他就是憋坏了，一肚子坏水。

　　梁兆舟呼了口气，果断下了车。

　　夜风凉啊。

　　梁兆舟抽出根烟，用身子挡着风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给点上火，顺道给巡逻的门卫大爷也递了一根，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直到代驾师傅来了，他才重新上了车。

　　。

　　不听老板言吧。
　　吃亏在眼前了吧。

　　沈闻非抬手在脸上揉了揉。

　　梁兆舟呢？

　　沈闻非对自己一大早上起来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拉开被子看看感到庆幸，好歹是没被老妈看的那些偶像剧洗脑。

　　手机上有几条消息，沈闻非最先点开和梁兆舟的聊天框。
　　【梁兆舟：沈老师，手机、身份证、琴谱都放在床头】
　　【梁兆舟：酒店提供醒酒汤，早上醒了后打电话给前台找他们要。昨晚的酒度数高，要是头疼再多睡会，身体不舒服打电话给我，我在你隔壁屋】
　　【梁兆舟：好好休息】

　　头确实疼。疼得嗡嗡的，跟又被地鼠砸了一晚上脑袋一样。

　　沈闻非先给前台打了电话叫了一碗醒酒汤，给梁兆舟发了条消息：
　　【长点脑子：刚醒】
　　【长点脑子：昨晚给你找麻烦了】

　　梁兆舟很快打了电话过来，沈闻非接起电话。

　　梁兆舟应该也才起，声音听着有点哑：“沈老师，不是说要让我负责吗？”

　　这话歧义有多大沈闻非算是领会到了。只得打了个哈哈：“感谢你没把我丢大马路上。”

　　梁兆舟在那边笑笑，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擦声。

　　沈闻非莫名耳热，喝醉后一些画面逐一出现在脑海里浮现，跟放连续剧似的。

　　“梁兆舟，我醉了。”
　　喝了酒，还算正常。

　　“我送你一首歌吧。”
　　正常……

　　“教你干什么？让你去泡妞？”
　　正常？

　　画面定格——
　　“那是不是学会装琴码就可以泡你了。”

　　沈闻非呼吸一窒，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正！常！个！屁！

　　沈闻非险些又没拿稳手机，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冲着电话说了句什么，立马按灭了手机，冲进卫生间。

　　“扣扣扣”
　　“扣扣扣”

　　房门断断续续被敲了很久。沈闻非呼出口气，打开冷水火速在脸上搓了几下，顾不上擦干净脸上的水，冲到门口拉开了门。

　　距离沈闻非说了句“不舒服去卫生间”已经过了十多分钟，至今没有消息。梁兆舟语气里满是担心：“吐了？”

　　沈闻非刚想否认，又想到自己这副模样确实也只能说是吐了……这借口找得还挺合情合理。

　　沈闻非点点头：“是。”

　　酒店员工正好送醒酒汤过来，沈闻非把汤喝了。梁兆舟问了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闻非一一回绝，估计是看自己脸色不太好，梁兆舟让他再休息会儿，便回了隔壁房间。

　　看着关上的门，沈闻非松了口气，走进卫生间，又往脸上泼了些冷水。

　　忽地。沈闻非猛地抬起头。
　　他刚才没关门！

　　沈闻非嘴角抽了抽，试着走到房间门往卫生间这边看……干湿分离的卫生间了里，淋浴间玻璃门上的水珠，慌乱见掉落在地的毛巾……
　　一览无余。

　　沈闻非拍了拍掌，想给自己比个6。

　　这事要说正常也可以正常，但TM在和别人一本正经打电话的时候，别说他妈，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过来都正常不起来。

　　所以那句“吐了”，本来就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沈闻非不知道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该尴尬。

　　精彩。
　　十分精彩。

　　。

　　趁着店休这一周。沈闻非联系了搬家公司。

　　这段时间事挺多的，除了租房子那天外，沈闻非就没来新小区这边转过，陌生程度达到三过家门不知道是家。
　　古筝是最后搬的，沈闻非小心挪动着筝往电梯外走。

　　“咣——噌——”

　　一瞬间沈闻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琴码还是倒了。

　　沈闻非叹了口气，把筝搬到家里放好，又来楼道捡琴码。

　　电梯响了一声，沈闻非捡琴码的动作一顿，等待电梯开门的三秒里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看见梁兆舟

　　应该是不想的，毕竟那天的事无论梁兆舟有没有看见有没有多想，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他看见了，他现在确实没脸见他。

　　但又可能是想的。毕竟这人说过搬家可以找他帮忙。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挺热情。沈闻非跟她打了招呼，大姐帮他捡了几个琴码，便各自回家了。
　　关上门，沈闻非叹了口气。

　　。

　　陈迹那小子一开始说得多好听，说要来帮他搬家，结果都中午了人才起。

　　沈闻非正在调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斗两句嘴，再嘲笑陈迹又被逼婚了和自己又在调音。

　　陈迹一边穿鞋一边笑道：“你以后招婚信息一定要加一句‘会装古筝弦’的……”

　　沈闻非猛地又想起那晚梁兆舟说的话：
　　“我是不是可以泡你”
　　“是不是可以泡你”
　　“泡你”
　　“泡你……”

　　继“疗养院”后，这话已经成了他的新精神核桃，短短几天已经被盘得油光水滑，放拍卖市场都得卖个百八十万。

　　我是妞吗就泡？

　　沈闻非在心里怼了一句，冲着手机骂道：“滚蛋。”

　　“嘿。一装弦就急。可赶紧找个人给你收了吧。”陈迹说着开了门，“行了，我开车过去，顺道给我顾客送个定制货，大概半小时到。”

　　沈闻非直接挂了电话。

　　这个小区挺新的，楼下的各种设施也很齐全，两人随便找了家店吃了顿饭，陈迹下午跟他回去收拾了会屋子便走了。

　　手机响了一声，是《名垂》官方。无来由地，沈闻非又有些失落。
　　自己是得有点什么S基因，不然也不会急着找不痛快找尴尬。

　　【名垂官方：54老师，《名垂》第三季一二三集我们已经制作完成，我把视频发给您，希望对你创作有所帮助】

　　其实在《名垂》官方找上自己前，沈闻非很少看动漫。但是在看了第一集后完全上头了，上头速度堪比泡你……

　　妈的！

　　沈闻非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回复官方好的。

　　官方很委婉地问了下沈闻非的创作进度，又给沈闻非大概分析了下剧情。

　　其实曲子存在过，但也只是存在过，毕竟现在已经送人了。

　　沈闻非想着，抓起桌上的琴谱。
　　他昨天去拜访了琴音，琴音给他提了些建议，还侧面打听了几句他“好朋友”梁兆舟。
　　问他梁兆舟是不是三俩的老板。沈闻非这才知道自己初次听见三俩这名儿的熟悉感不是错觉。去年年终，琴音邀请店里老师去的就是三俩。

　　沈闻非回复官方这周内给他们一个demo，关上手机，在脸上胡乱揉了揉。

　　可真慷慨啊。
　　一喝酒就给人送东西。

　　。

　　灾难一个接着一个来。孙娟头七刚过，梁兆舟就接到一个电话，家里老爷子走了。

　　说实话，梁兆舟跟孙家是真不熟。孙老爷子重男轻女，孙娟十多岁就出来打拼。
　　在梁兆舟记忆中孙家自始至终都不存在，继梁老头儿去世后，他家就只有他，他爸和他妈。这么多年来梁兆舟对此人只有一个印象——
　　是个无赖。

　　很小的时候，孙老爷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当初被自己嫌弃的女儿有出息……不对，在他看来，自己女儿应该是爬上了大老板的床。来店里要钱不成，趴在店门口又哭又闹，孙娟拖着他的衣服把孙老头带走了，或许那次是给钱了，又或者后来找孙娟私底下拿过更多钱。总之梁兆舟只见过那人匆匆一眼。

　　而现在，自己血缘关系上的舅舅打电话来的目的也很清楚。
　　要钱。

　　梁兆舟自认算不得是个好人，但哪怕只是念着老爷子没让孙娟在逃出那个家之前饿死的交情，他都得回去看看。

　　得了吧。
　　梁兆舟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句。
　　你就是故意去找不痛快的。

　　梁兆舟从来没去过这个村子，跟着导航进来村，村口站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戴着个草帽，贪婪地数着收了多少钱，见有车开来啐了口唾沫：“有点钱了不起啊，有本事给我个三万五万……”

　　梁兆舟摇下车窗：“孙荣是吧？”

　　天色已晚，孙荣的脸色变化却很精彩夺目，跟KTV的彩球灯似的。

　　孙荣贪婪地打量了梁兆舟的车几眼，拉开副驾坐了上来：“怎么不是，几年不见我大侄儿倒是越过越好，不像我，一个农民……”

　　“在哪？”梁兆舟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怎么是几年，是十年，孙娟出事那年，急着来撇清关系。

　　孙荣说了个方向，梁兆舟开着车往那边走。

　　孙荣继续说：“梁兆舟是吧。你听舅舅一句劝，你这名儿不好，按照排辈儿来说你应该叫……你要叫孙海什么的，跟你四个弟弟一样。哦，不对，你妈是女的，你姓不了孙……”

　　“嘎吱——”

　　梁兆舟一脚油门踩下去，又迅速踩了一脚刹车，孙荣没有防备一头磕了上去，顿时恼怒，指着梁兆舟骂：“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抽死你！”孙荣说着就要抽皮带。

　　“你敢？”梁兆舟的语气挺平静，眼神甚至都没落在这人身上，打着方向盘继续走。

　　孙荣抽皮带的动作一顿，嘴上却没听：“你丫要造反是吧！狗娘们生出来的就是贱种！”

　　“是是是。”梁兆舟说，“你是男的生出来的，是比我们高级。”

　　“我日了你……”

　　孙荣说着伸手过来要打梁兆舟，梁兆舟单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脚踩下刹车，语气森然：“我只警告你一句，要钱，就闭上嘴。”说着，梁兆舟松开攥着对方的手，朝窗外的鱼塘扬扬下巴：
　　“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大清。你要是喝多了不清醒，就进去清醒清醒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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