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未来

　　注意到那个细节，叶书立马爬了起来，连跟阿兰吩咐一句的功夫都没有，就急急忙忙向着他记忆中位置跑去。
　　即使在这片犹如废墟、似乎完全移型改位的土地上，已经无法寻找与之前形似的模样，但是有一点是没有变的——那亟欲捅破天的龙卷。
　　以它为参照，叶书很快就锁定了方向，向着当时阿德的所在点而去……同时也是大力和石头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书的脚步停在了半道，他神思不定地看着前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好似什么都没有在这里发生。
　　只是红褐色的地面好似被泼洒了一些墨点，绘成了一幅画卷深深烙印在心间。
　　叶书开始走动，步子从挪到正常的行走。
　　他径直掠过一侧的图景，表现得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就连余光都不向那个方向试探一步。
　　他眼眶发红，面部的肌肉紧绷，眼珠凶狠地在地面巡视，当一小点白光刺进他的眼里，他像憋着最后一口气，猛地冲了过去。
　　他弯腰捡起龙涎晶，手指紧握成拳，手臂高高扬起，脸上是不顾一切的狠意。
　　他的手臂猛烈的颤动，下巴微微抬起露出绷成一条线的颈脖。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他的手终于无力地摔下来，脑袋也挫败地耷拉下来。
　　耳边是不远处龙卷的呼啸声，从来没有变过，却像是在嘲讽。
　　叶书抬起面无表情的面颊，双眼无神地转过身向着另一处当时遗落在地的龙涎晶走去。
　　直到确认自己的手心有了三颗，他才停止寻找，走向了刚才让他避之不及的地界。
　　红得发黑的泥土较之周围已经干硬成了一整块的地面显得松软些许。
　　叶书双膝跪地，回忆出大力与石头的大致位置，从手中取出龙涎晶一一按进他们所在的泥土里。
　　“这是你们的，我给你们带来了……”
　　泪花砸在他们所在的血迹上，再一次加深了痕迹色彩。
　　叶书注意到自己的泪水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连忙用手臂横抹眼眶。
　　残留的泪液肆意扒在叶书脏污的小脸上，一道白一道黑，好不邋遢难看。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近在咫尺。
　　叶书猛地转过头，扬起头看见了身后沉默不言、双眼呆滞注视着他身前的地面的阿兰。
　　叶书张嘴欲言，脑子里杂乱，好像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最后也只能汇成一句。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叶书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他没想过凭这几个单薄的字就能够抵清他的愧疚与罪过，只是想告诉阿兰，是他错了。
　　阿兰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除了不时的咳嗽，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就像是一座陈旧破败的雕像直直地立在这里，没有了活力，没有了生机。
　　良久之后，他才从喉间发出干涩如发锈的链条滚动的声音。
　　“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
　　他的嗓子在拉扯，他的灵魂在嘶吼。
　　“砰”地一声阿兰直愣愣地跪在了叶书的旁边，他脊梁弯下去，脑袋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脑袋。
　　好像在躲避现实，也好似在隐藏自己的情绪。
　　叶书看着阿兰蜷曲的身子，没有说话。
　　他的上齿紧咬下唇，掌心的晶体似乎快要嵌进皮肉，疼痛带来了麻木，也唤醒了理智。
　　叶书展开手心，洁白无暇的晶体显得周遭的皮肤格外的残破。
　　他平举着龙涎晶靠近阿兰，就在他身体几厘之外停驻，没有提醒，也没有催促，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但终归没有目睹死亡自己无能为力来得时间更长。
　　阿兰抬起了身子，向叶书这个方向看过来。
　　眼神在触及到叶书手心的晶莹时才产生了波动，似嘲讽，似悲痛，又似痛恨……最终化为虚无。
　　阿兰平静地从叶书的手心取过龙涎晶，抬眸深深看了叶书一眼，然后没给叶书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仰头吞下了龙涎晶。
　　叶书的内心能够感受到阿兰看他一眼中的信任，他仓皇无措地低垂下眼眸。
　　历经千帆，阿兰仍然没有失去相信的勇气。
　　叶书被额发遮挡的眼眸极力地收缩着自己的情绪，阿兰的一声痛哼却让他无法再去关注自己的内心。
　　他急速地抬头。
　　肉眼可见地，阿兰的皮肤开始发红开裂，血液的颜色在一瞬间变为了浅金，又在下一个呼吸间变为了正常的鲜红。
　　叶书意识到此时的阿兰正处于血脉激活的关键时刻，即使知道龙涎晶百分百的激活率，但是万事无绝对，他内心紧张的情绪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逐渐加剧。
　　透过开裂的缝隙，叶书注意到血液的颜色维持在金色的时间在逐渐延长，这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叶书心底松了一口气，鼻间开始进入新鲜的空气。
　　空气进入到良久没有产生新鲜血液的肺部，第一时间产生的并不是久旱逢甘霖的舒畅，而是剥血刮肉的刺痛。
　　抑制不住胸腔外震的气流，接连不断的咳嗽声破口而出。
　　低垂着头的叶书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阿兰已经进入了最后时刻。
　　气流无风自动，把叶书身上的纸衣吹得猎猎作响。
　　这点动静引起了叶书的注意，他回头一看。
　　阿兰此时平躺在一卷气流的中心，无规则的光线交织在他的四周，他的背后隐隐出现一个银色透明的影子。
　　随着风声呼啸欲裂，叶书的眼睛逐渐无法睁开。
　　等他的眼睛可以视物的时候，注意到气流的中心无数的光点开始组建成实体。
　　犹如生命的创造，在天地间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它有着当初叶书在航舰上看到的S级伴生机甲的浑然天成的外在。
　　看到它的那一刻，叶书就意识到这是一台S级的伴生机甲，还未等叶书产生其他的情绪，只是一眨眼它就变回了与在星网上搜索到的伴生机甲图例一样的平平无奇的外在。
　　关节与关节之间存在着明显机械的锻造，肌理是平滑的金属光泽，寒冽且呆板。
　　叶书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表达了这是一个有着S级潜质的伴生机甲，假以时日，它总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狂风渐息，叶书怔愣的视线里是一架目不能及的墨黑色的伴生机甲，等意识到阿兰成功激活了血脉，他的脸上浮上真切的笑意。
　　气流消散，飘浮在空中的阿兰向下坠落，落在了伴生机甲早已准备好的手臂之间。
　　叶书还未提起的心就这样落下去了。
　　注意到阿兰此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开始向最初找到阿兰的地方而去，那里还遗留着他从现代带来的太极相关的书籍。
　　等叶书拿好册子回来的时候，就只有阿兰一人站在原地，同时地面还多了一个鼓包。
　　叶书注意到鼓包的那一刻，神情一怔，然后如常地走到阿兰的身边。
　　他平静地开口。
　　“不把他们带回去吗？”
　　阿兰没有回头，声音缥缈地在空气里回荡。
　　“我和石头大力是一起长大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互相依伴，互相扶持，磕磕绊绊地就这样成年了。”
　　“我不知道你所在的k102星是怎样的，在我们k105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垃圾星，肮脏、混乱、暴力、犯罪，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阿兰低头笑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我们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没有见过彩虹的人，不会想着雨后天晴去看看彩虹。但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当时心底的震撼。”
　　“阿德是我在太空垃圾站捡到的，他的见识他的谈吐深深吸引了我们几个，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名为梦想实为欲望的梦。”
　　“我们想离开那暗无天日、不见希望的星球，但是无能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是阿德给了我们希望……”
　　“我不怪他来到帕瑞达斯有自己的目的，毕竟我们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是——他万不该作践石头大力的性命！”
　　“我救了他！我救了他啊——！他就这么对我的！”
　　阿兰的眼球充血，声音里充斥着信仰破碎的无力与毁坏欲。
　　阿兰仰天长笑，声音嘶哑。
　　“现在我才知道，可能就连最开始的相遇都是伪装。”
　　他的声音逐渐变为平静。
　　“最开始到底是怎样我也不去考究了，但是石头和大力的命，我要用他来还！”
　　阿兰平淡地看了叶书一眼，开始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
　　“那个地方本来也不是我们的家，能够留在帕瑞达斯，可能是他们究极一生最大的成就了。况且留着这里，以后也没有人能够打扰到他们，往后一生顺遂，喜乐自身。”
　　叶书一直不敢开口，眼看阿兰的情绪已经过去才缓缓开口道：
　　“那你要怎么找到他呢？或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兰淡笑看着叶书，以前的年少意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凉与沉静。
　　“宇宙虽大，穷极一生未尝不能得偿所愿。”
　　随后他的眼中露出了几分少年气，看似遗憾却志在坚定。
　　“可惜如今年龄不够，只能去军校里混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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