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犬

　　H市好不容易恢复的通讯再度中断，宁清跟着最后一批车队转移去了棚区。

　　江缺所在的队伍是第二批达到棚区的车队。因为他总低着头，大家喊他帮忙总是喊那个低着的小伙子过来帮一下忙。他不气不恼，安静地低着头过去帮忙搬运物资。

　　一起帮忙将车队里的病人和医疗器材全部安全转移到指定位置后，他抬脚转身打算继续去别的棚区找她。

　　车队的人喊住了他，说后面的车陷在水里了，需要个子高的人手帮忙。

　　江缺点点头，埋着脑袋跟着车队的人走。他们踩着没过小腿的积水，帮忙接着从货车后备厢里抬出的病人和医疗设备。

　　能行走的民众，就扶着他们的手臂跳下车。那些行动稍有不便的民众，他们就给半抱下来。谢小采是跟着这批队伍走的志愿者，她腿被崴，只能由人半抱着下了车。

　　谢小采觉得抱她的这人好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捂得严实，也不说话，埋着头，但光看身形就挺帅的。她趁着在他怀里的时候，好奇地看他，他的眼睛好漂亮，还很熟悉，说不上来的熟悉。

　　救援紧急，谢小采很快被放下，那人又去继续接应车上的人。

　　腿脚不便的都已疏散完，江缺不再上车抱人，转而在车尾支起手臂扶着下车的人群。最后下车的是个女孩。她的手扶着江缺的小臂，江缺照常低着头，没太在意，想着这车的人接应完毕就可以回棚区了。

　　他不经意地抬头，却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瘦了，脑袋上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泥点。

　　他哑着声，说了来H市后的第一句话。

　　“宁清？”

　　他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堂而皇之毫无费力地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江缺，你怎么在这？” 宁清也很讶异，拔高了声线，意识到不妥，又将那个缺字活生生降低了声线。

　　没等她反应过来，江缺就将她揽进怀里，死死地扣住她。她动弹不得，只能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脊。

　　江缺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一夜没合过眼，但他一点也没觉得累，他的神经始终兴奋，一直提心吊胆着，害怕她受伤，害怕没找到她，害怕和她错过。他狼狈惶恐地奔向灾区，去寻找他的爱人。而现在，她就在他怀里，全须全尾地在他怀里。

　　虽然现在车队的人都向前撤离了，这里只剩下他俩，宁清被抱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江缺，你碰到我伤口了。”

　　江缺这才松开她，看到她头上包扎的绷带，心疼地摸了摸，道：“怎么了，严重吗？”

　　“不严重，皮外伤而已。”

　　他看着她无所谓的皮实样子，摘下来口罩，想笑，偏偏笑不出来，只瘪了瘪嘴。

　　他把她垂下来的头发小心地挽在耳后，想起离上次见她已经近月余。

　　“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宁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耸肩道：“短发洗头更方便。”

　　江缺仍是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瞧，看得宁清心里一惊。她回避了目光，开口提醒。

　　“走吧，咱们别在这里逗留了，去棚区吧。”

　　江缺闻言点点头，戴上口罩，牵起她的手，视线顿了顿。

　　“送你的戒指呢？”

　　她又没答应他要戴着，但她这么回答肯定会惹到这位少爷。宁清看了看他洁白无一物的手指，决定反咬一口。

　　“你不也没戴？”

　　他利落地解开了衣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目光沉凝地望着她。漂亮的脖根处戴着一圈红绳，红绳的下方坠着一只银戒。

　　宁清不理解有钱人怎么老爱玩这种恋爱的小把戏，还非得找人配合。

　　“我放我兜里的，我手指受伤了，戴不了。”

　　边说着，边伸出她那隐匿在指间不易察觉的伤口。

　　“笨呐，怎么老受伤。”

　　江缺放开了她的手，又拉起她的手腕，不再惊慌，两人安稳地大步往前走去。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走远后，谢小采才从货车的另一半车身处绕过来离开此处。

　　她没有认错，那是江缺。怎么会认错呢，只看眼睛也会认得的。早就看过他无数遍了，在剧里物料里，在机场在晚会。

　　她是粉丝，他是偶像，他们之间的模式永远都是她花钱去开开心心见他一面，然后继续好好生活。可是他竟然抱了她，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他不声不响地来了灾区帮忙，毫无明星架子地干着体力活，这都证明她没有喜欢错人。她一瘸一拐地折返回去，只是想告诉他，她是他的粉丝，她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欢。

　　她看到了他和一个女孩抱在一起，他摘下了口罩，是那张熟悉的精致脸庞。那张脸，比屏幕里的更好看。

　　她生生把喉咙里的惊呼咽下去，透过车厢铁板的缝看到他那漂亮的眉眼里斟满了心疼和爱意。虽然不认识那女孩，但她诚挚地羡慕并祝福她。她爱江缺，粉丝对偶像的那种爱，可能很多人不理解，但那确实是爱。她爱他，所以希望他是自由的，所以她静默地不打扰他，所以她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

　　到了棚区，志愿者正在分发食物。宁清和江缺领了面包牛奶，往最边缘的棚走去。

　　路上听到负责人安慰大家，说路段在紧急抢修中，通讯也在逐步恢复。

　　江缺背对着人群，摘下口罩，席地而坐大口地啃着面包，宁清在他的身边，面向人群而坐。雨渐渐小了，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光正好打在两人坐的这个角落，将两人融在一起，宛如被镀了层黄金，合为一体，难以分离。

　　江缺有好多话想对她讲，可他困极了，头靠在宁清肩膀，沉沉地睡着了。

　　前面的棚区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宁清小心翼翼地将江缺的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又脱了外套垫在柱子上，蹑手蹑脚地起身往人群喧哗处走。

　　原来是在腾一片空地，有直升飞机要降落。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说是大人物要来亲访灾区，有人说是运送物资，也有人说是抢修通讯的。

　　这是一架蓝白色的直升机。它的螺旋桨制造出巨大的轰鸣声，扇起的风也吹得围观人群身上的雨衣滋啦作响。

　　人们平日里没有见过直升飞机，兴奋地围观着。直升机的噪声太大，人只能张大嘴巴扯着嗓子说话。风刮起地上的小石砾扑打在前排围观者的脸上。人群还是没有后退散去的意思，在警戒区外翘首以盼。

　　宁清站在人群后端，看着直升机停稳后机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西装革履身量高大的男子，和周围人脸上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男子往前走着，人群便自动让开一条路。

　　宁清也主动让开，没成想男子直直走到她的面前，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放于身前，对着她微微欠身道：“宁清小姐吗？沈先生请您上机。”

　　宁清被四周的目光凝视着，硬着头皮跟着男子走，上机时因为紧张还差点在机门处摔个跟头。她好丢人啊。好在一双大手扶住了她，她抬眼望去，撞进沈渊那双温和的眼里。

　　她记得她走之前他是有些生气的，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有些无措，坐在位置上低眉打量着沈渊。

　　沈渊看到了她额头上的绷带，叹了口气，帮她系好安全带。

　　“不是说好三天就回来吗，你没回来，我就来接你了。”

　　看样子不生气，宁清抿着嘴偷乐。

　　见她不说话却嘴角上扬，沈渊又好笑地转过头帮她佩戴好降噪耳机。

　　直升机摇晃一阵，宁清闭着眼只觉晃悠晕乎，等睁眼时发现自己已在半空中了。

　　她往下望去，棚区缩小成一点，已经看不清。

　　不多时，直升机降落在顶楼。沈渊先下机后来到另一侧，扶着宁清下机。

　　“到B市了？”

　　“嗯，车就在楼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宁清心里还惦念着桂姨他们，道：“我先去修手机。我手机进水坏了。”

　　“不要乱跑了。我待会儿叫人去拿新手机，你回去休息。” 沈渊捏了捏山根，一直强打着的精神终是有些撑不住了。他联系不上她，已经一宿没睡了。要不是她乖乖戴了那只手表，他可能得出动十几架飞机，挨个在转移区喊人了。

　　宁清被送回了别院。有医生早在别院等候着，她一到，便立刻帮她重新包扎额头。

　　医生小心地取下绷带，但由于绷带被浸雨水和汗水浸没太久，同伤口粘在了一起，绷带一动伤口也被拉扯。宁清吃痛，面目狰狞，紧咬着牙关不发出声。

　　沈渊在旁边看着，波澜不惊地瞥了一眼医生。医生歉疚地道：“不好意思，我再轻一点。”

　　宁清咬着后槽牙，紧闭着双眼，痛得口齿不清，“没关系，医生你弄吧。”

　　沈渊把头偏向另一侧，不再看宁清的伤口，只开口道：“痛可以喊出来，没人会笑话你的。”

　　宁清摇摇头，嘴硬道不痛，硬是扛着不喊，换完了药。

　　沈渊似乎很忙，待宁清包扎完毕后就匆匆走了。

　　沈渊前脚离开，后脚新手机就送到了宁清的手里。宁清手脚麻利地换卡，登录微信，给江缺报了平安，只说自己搭了老板的顺风车撤离了。随后又发消息给周炀，拜托他照看一下桂姨。

　　晚上宁清辗转难眠，羞愧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抛下同伴的逃兵。等她接到江缺的回复时，已经是半夜。江缺告诉她通讯和路段都已经恢复，自己也在撤离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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