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潭[水仙BL]

　　段和的脑子“嗡”地一下，瞬间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忽然想到道无为刚刚不小心这样叫过他，马上调整了心态，笑道：“我是叫小和，奶奶您这么问做什么？”
　　老太太笑了，“在奶奶面前还装呢？我一手带大的孙子，怎么会认错呢？你就是再怎么遮掩，我也能认得出来。”
　　段和鼻腔一酸，忽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存在。
　　“我说了您可能没法信。”段和换了方言开口，“我……我是从八年后来的，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我说的是真的。”
　　“八年后啊。”老太太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那你大学毕业了吧？都长这么高了。”
　　段和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问：“在你来这里之前，过得好不好啊？奶奶还在吗？”
　　段和眼里的泪垂落着坠下，老太太便懂了。
　　“好孩子，人都会有那一天的。奶奶能陪你走的路，也只有这么远了。”
　　“我知道。”段和喉咙哽咽，声腔颤抖。
　　老太太又问：“那个和你一起的是？”
　　段和道：“一个朋友，和我一样，偶然来到了这里。”
　　老太太继续问长问短：“那你们会停留多久？你现在的钱够不够用啊？找到工作了吗？奶奶这里还有点退休金，你拿一点，带回去……”
　　“奶奶，不用了！”段和赶紧拦住她，半说半瞒道：“我现在挺好的，体制内的工作，包吃包住，什么都不用愁，钱也够用。”
　　“体制内啊，那确实挺好的。”老太太听他这么说才放心。
　　段和道：“我们可能马上就会回去了，今天本来只是想来这边看看，结果刚巧就碰上您了，还好您没把我们当骗子。”
　　老太太笑道：“奶奶是老了，但这眼睛还成。”
　　厨房内隐隐有冲水声传来，段和道：“哎呀，他怎么自己就动手洗碗了，差点给忘了。奶奶，您等一下，我先去收拾厨房。”
　　道无为已经把桌子收拾了，还把水池里的碗筷盆碟也洗得干干净净。
　　段和赶过来一看，灶上还放着几个锅和煲没洗，他当即就把道无为赶出厨房，自己卷了袖子来干剩下的事情。
　　到底也是自己家，怎么能让道无为一个客人来做这些。
　　段和风卷残云地处理完剩下的内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道无为和老太太并坐在沙发上，而道无为的眼睛带着点红晕，好像刚刚哭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道哥，你怎么了？”
　　道无为摇摇头，“没事，就是今天这顿饭，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说道：“越往后，就越是一个人。等你什么时候谈朋友了，结婚了，也就好了。”
　　段和碰了碰道无为的手臂，“奶奶认出我了。”
　　道无为神色寡淡，只是淡淡地“嗯”了一下，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段和心想他看到自己的奶奶，顺其自然地想到他的家人，倒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没有再对他说什么，而是看了看钟，问老太太：“他有说几点回来吗？”
　　对于现在高中时期的自己，段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喊，只能这么简练地代称。
　　老太太道：“你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几点回来的了？”
　　段和讪讪一笑，回想了一下当年的这个时候，“好像是……九点半都过了？”他再一看墙上的挂钟，时针现在才指到7，时间还早着。
　　老太太问：“不想见到现在的你啊？”
　　段和确实是不太想见到，他不知道面对少年时期的自己，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又该用一副怎样的姿态。
　　“奶奶，不要告诉他今天的事情。”段和担心少年时期的自己知道之后会多想，嘱咐道：“别对他提任何字就行了，还有，也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
　　老太太大概能理解他的顾虑，道：“知道了，奶奶心里有数，不会多说的。再说了，这种事情即便是说了，只怕也没人会信。”
　　相逢的时刻总是格外地短暂，当墙壁上挂钟的分针快要走到30时，段和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
　　“去吧。”老太太送他们到楼下，段和一步三回头，都已经走出去十来步了，又折返回来抱住老太太，哽咽道：“奶奶，我真的要走了。”
　　老太太揉了揉他的脸，说道：“走吧。小和，你要记住，好些事情靠不了别人，只能信自己。人这一生啊，总要一个人独自走一段路，等熬过去了，也就万事顺意了。”
　　她说完，望着同样折返回来的道无为说：“奶奶跟你说的，你也要记住了。”
　　“我会一直记住的。”道无为点着头，拉住段和的手腕，“该走了，我刚刚问了叶一可，他那边也差不多了。”
　　段和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写的作文，他那时的阅读量少得可怜，词穷到每一篇游记的最后面，写的都是“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里”。而今现实摆在眼前，一切全是作文里最后这句话的映射。
　　临出社区大门时，有个少年蹦跳着与他们错身而过，段和耳尖，听到少年对着手机发微信语音：“我到家了，先不说了啊，周一见。”
　　他停下脚步，对着那个背影凝望片刻，他看到少年的自己穿行在路灯下，在地上遗留下一条瘦长的影子。继而少年走远，影子也逐渐淡去，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我。”段和对道无为说着，“才上高一的我。”
　　道无为问他：“是什么感觉？”
　　段和道：“很奇妙，很不可思议。之前总觉得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可是现在，我隔着时空就能看到自己，甚至现在只要我想，我就能追上去和当年的我说上一句话。”
　　他驻足原地，心忽然就空了，“道哥，怎么办，我有点不想回去了。”
　　道无为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了。”
　　段和问：“你知道什么了？”
　　道无为说：“这就是渺存在的意义。”
　　段和问：“什么意义？”
　　道无为说：“贪念，以及沉陷。”
　　段和道：“我没懂。”
　　道无为牵着他的手腕，边走边说：“渺对祈愿者有什么伤害，目前我不知道。但若是祈愿者被时空里的这一切所求迷住了眼，那么他被渺夺取的东西，可能是他自己都无法承担的。你忘了奶奶是怎么说的了？她说，人总要一个人独自走一段路。一味地沉溺在过去的美满之中，是注定不能长久的。”
　　段和偏过头去看着他，终于把心里想说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道哥，我有种感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我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兴许吧。”道无为笑了笑，“庄生梦蝶，我们说不定真的偶然遇见过。”
　　“不是偶然，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很了解我，就好像一路陪着我长大，或者说，你一直跟在我身后看着我长大。”段和说着失笑起来，半开玩笑道：“该不会……我所在的那个时空，是你的渺？”
　　道无为耸耸肩，“我这么头脑清醒，会是那种随便祈愿盼着回到从前的人吗？我很理智的。”
　　“那就好。”段和看着他，又问：“我奶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格外沉默寡言？”
　　“没什么，就是你洗碗的那会儿，我陪她聊天，她给我灌输了一点鸡汤，而这些鸡汤好巧不巧地戳到了我的泪点。就这些，没了。”
　　道无为说得云淡风轻，段和看他现在的神色好像恢复了很多，也没再追着问这个了，又道：“对了，叶一可那边怎么说的？”
　　“善崇寺门口见。”道无为说。
　　“啊？”段和讶然，“今晚回去？可现在善崇寺都清客关门了，咱们怎么进去？总不能翻墙吧？这可是2015年，是有监控的。”
　　“那就明天一早，善崇寺一开门咱们就进去，那时候没什么游客，工作人员也不会刻意盯着，可以趁那个时候走。”道无为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把聊天记录给他看，“刚好，他的意思也是明天再走，我把我们定的酒店地址发他了，今晚挤一间房，行吗？”
　　段和道：“我没什么意见，反正咱俩又不是没睡过。”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赶紧解释：“我是说，一起睡过同一张床。”
　　道无为笑笑，“还好是没有其他人在场，不然得误会成什么样。”
　　段和完全不以为然，“反正只要咱们两个问心无愧心中没鬼，有人误会就误会呗。”他顿了顿，笑道：“你可别来一句你问心有愧。”
　　道无为哭笑不得，“你天天尽想些什么呢？谈不了女朋友，心里就空虚了？”
　　段和白他一眼，“你才心里空虚。”
　　酒店门口，叶一可已经在等着了，道无为问：“放下了？”
　　叶一可苦笑，“这不是我的时代，我再怎么肖想也没有用，况且我即便是留下，也改变不了他已经是白血病初期的这个事实。再者，有些事情或许不能贸然插手，这样多半会打乱这个时空原有的平衡。既然这样，我还不如让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
　　道无为说：“你能这么想，真的很难得了。”
　　酒店的大堂内正在做着洒扫工作，段和走在最前面，准备先去按电梯，路经前台时，忽然有个一人来高的大花瓶直挺挺地朝他倒过来。
　　他只留意着地砖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杂尘，并未注意到身侧有危险悄然临近。
　　“当心——”
　　道无为眼疾手快，推抱着段和往前趔趄一步，花瓶擦着他的后背倒了下去，轰然发出巨大的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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