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君去

　　除夕夜里，国公府上下挂满新红绸，一片欢声笑语中，来福眼里的一切逐渐虚幻起来，良久，才被二小姐点的爆竹惊醒，这是来福在宋府里过的第一个新年。

　　来禄嫌一人冷清，裹着被子来他们屋里睡，一屋子约着守岁，来福把全身所有的钱拿出，不厌其烦的数了一遍又一遍，仅他一个月得的月钱，够他一家子大半年的开销，这还没加上各院发的压岁钱。

　　他忍不住问来喜：“小姐一月多少钱？”

　　来喜乐道：“你算是问对了，她可是咱们家最有钱的财神爷，各个都相拨过来做奴才。官中的份例，祖上的遗产，两代夫人的嫁妆，大内的打赏，朝廷的封赏，封地的食邑，过年的压岁，田产的进项，铺子的利钱，年节的御赐，各处的送礼，再加上三姑奶奶不时的贴补，老爷们随手给的零花，临义郡主的体己，顾家怕她在京手上不阔绰，变着花样的送银子来，她就是将半个上京给砸了，眨眨眼的工夫便能赔了。

　　来喜只能说个笼统，来禄替二小姐管着一部分家资，故比之更为清楚：“这偌大的财产，也不知以后便宜了谁去，若是小桑先生那样的，怕是不成的，便是些鸡零狗碎的打赏也出不起，算过来盘过去，也就只有皇帝的儿子匹配，再从国库里抽银子，外头人看起来才像样。”

　　“我有这些钱都不知如何花销，小姐的银子只怕堆成了山，是数也数不清。”来福叹道。

　　来喜从被窝里窜起朝着来福的脑门来了一下，“你花不完给我，可别瞧她平日里胡闹，全当她是个好糊弄的，她可是莲子落藕心，数不清里头有多少心眼，只外人看不出罢了。 ”

　　初五去荣王府拜年，来福来了精神，“我还没去过王府呢。”

　　想到年前一次路过荣王府，他问来禄，“来禄哥，这也是咱们家亲戚吧？”

　　来禄道：“哟，你小子这也算是得了道行，开了天眼了，说得正不错呢，这也是我家亲戚，里头的荣王爷是我们家舅姥爷。”

　　这哪里是开天眼，来福早瞧明白了，上京城里凡是高门大户，朱漆栏槛的都是宋家亲戚，哪家官大，哪家富贵，或都和宋家沾着亲带着故。

　　来福初二跟着小姐去临义郡主府上拜年，郡主待下人最好，长得像庙里的菩萨，看他年纪小又是新来的，问了他许多话，还赏了他一把金瓜子。

　　来喜嫌道：“旁人都不愿去，你还争着抢着去。”

　　来禄却道：“也要带他瞧瞧这世间险恶。”

　　没成想来福初次去荣王府，那府里的老刁仆茂春，竟将他们身上的银钱搜刮了个干净。来禄只说不必理会，往后自有人收拾，来财不敢作声，来喜一离了荣王府，早将那茂春一家老小骂了数千遍，来福抹着鼻涕哭，往后再不说去荣王府。

　　自凉王府来下聘，聘礼堆了满院子后，来喜喜得合不拢嘴，一日，来喜面带鬼祟，来福当他要去捉弄来禄，不料，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给你买的，快吃，别让来财看见。”

　　“吃好了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轮的到你喜大爷求我？” 来福天天跟着来喜，自然也学会了几句玩笑话。

　　“你去问折春藏秋却冬，就说想看一眼随嫁人的名册，看看我们兄弟俩可是在陪嫁单子上的，记住，千万别问那个凶巴巴的挽夏。”

　　来福啃着烧鸡笑道：“你怎么不去问二小姐？”

　　来喜反手送他一掌，“那天闹得全家不得安生，我去问她岂不是找死。”

　　来福吃完烧鸡，腆着脸去找折春，折春明眼一看知他是替来喜跑腿的，便拿出花名册，给他看了一眼，名字中带来的几人赫然在册，得了准信，自此来喜更加神气。

　　经落水热水两遭后，宋念估摸着跟水犯了冲，整个二月都是不宜出门，十多天再不出家门半步，折春几人为着二小姐烧香拜佛，将香楮用尽了，挽夏便叫来喜去买，来喜偷懒跑去打牌，转头又叫来福去，来福虽然年纪小，可比来喜勤快，拿了钱就走。

　　当小厮也不易，上京城里大街口小巷子，哪家卖脂肪，哪家卖果子都得识清，那卖香楮的来福少去，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来福。”

　　来福心里称怪，这条街他都没来过，什么人唤他，回头一看，竟是来喜嘴里的“姑爷”，在那庄严肃穆的府门前，遥见凉王爷正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笑，来福纳罕怎么走到凉王府了？心里失了主意，这到底是该叫王爷还是姑爷，嘴巴便呆住，半天不言语，身子却不忘行礼。

　　“过来。”

　　王爷唤他又问他：“怎么了？你家二小姐来了吗？”

　　来福快速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出卖采买，走错了路。”

　　“二小姐可是病了，缘何多日不出门？”

　　来福再次摇头，“小姐说犯了忌讳，不宜出门。”

　　来福看王爷神色忽冷，嘴里还念着，“也好也好。”只怕迁怒于他，那日在荣王府吃了亏，以至于来福瞧着王府里的王爷都是老的，怪的，王爷身旁的随从，都是丑的，恶的。凉王爷却不同，见他失了方向，找不着家了，末了还让护卫悄悄送他回去。

　　单内官笑着带他进王府，拿了十多碟各式各色的宫廷点心，“王爷专给你的，快吃吧。”

　　平日里来福跟着二小姐也能吃到，吃了几块。想起来喜贪嘴，也是大方，有好吃的也捎带着给他，来福只拿自己没吃过，没瞧见的新样式果子，带着回去给那两兄弟吃。

　　待到回府，来财问怎的他来家迟了，怕来喜笑话，不敢说走丢了，也不敢提凉王，说看骑马的看迷了，带着的吃食也只说是路过郡主府，郡主给的。

　　一到三月，宋念便道：“先帝在时，尚亲登耕耤，亲耕籍田，正值春耕，我一个无事之人，该要亲自去观，以慰劳作之苦。”

　　俞琇莹如何不知她心里头什么鬼主意，只道：“把少繁带去。”往年都是少愁跟着一起去，如今少愁去了书院，就由少繁顶上。

　　来福听她义正又言辞，对主子可谓是刮目相看，没过一日，哪里是查庄子，借着查庄子的名义，出来春游。来福本以为会大张旗鼓，让庄子里所有人都出来迎着，没成想只是到各处玩玩，给有难处的些耕作采买的本钱，问一问哪家告荒，哪家有难，暂且缓上一缓。

　　宋念手里庄子林子多，本要慢悠悠的再多玩几日，不想一帮子不速之客搅乱了悠闲。几人看着来福学骑驴，来福想骑马，来禄却道：“你骑什么马，先把这驴儿骑上道，再顾旁的头口。”

　　落日撒了金云，天边慢慢罩起黑纱。来喜瞧那远处，像是一队人马，又快又慢的越来越近。待离近些，是单保颠了马来，其身后黑乌乌的跟来了一大片，不知来此何事。

　　宋念挑起车幕抬起眉：“单内官，我是犯了什么大错，要你凉王府这么多人来拿？”

　　单保一路气喘了来：“县主可让我们好找，县主说笑，小臣说错了嘴，郡主，郡主，可让我们好找。”

　　“小臣哪里……哪里敢拿郡主，小臣来替宫里来给郡主报喜。”

　　“我又有什么喜事？”

　　见他一路奔波而来，宋念也不好多说，甩了一袋银子予他下分。单保费力接了，笑道：“今儿礼部的新定的，给县主升了郡主。”

　　宋念无功无禄，自小沾了郡主母亲的光，白得一个县主，如今又升了郡主，可谓是占尽便宜，“你代为传旨，也是该去到我府上，怎的还远远寻过来，可还有旁的事，现一并说了就是。”

　　单保顿了一下，见郡主已然想到，却先恭维道：“小臣从前只知我们王爷聪明过人，没想到还是郡主更胜一筹。”

　　宋念笑骂：“你少恭维，快说何事。”

　　“的确还有一事，明儿三月三，正是极好的日子，太后娘娘皇宫旁的小燕山设桃花宴，娘娘深居后宫，多年不曾设宴，为着同乐，特让京中五品以上官家的儿女们一同去宴。”

　　此时宋念已有了预料，心中直呼不好。

　　单保瞥见郡主脸色瞬变，闭了眼儿不要命道：“太后钦点郡主陪侍，我这才忙赶了过来。”

　　今儿三月初二，三月三不就是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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