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直到听不见众人的声音亦鸢才停下来。
　　树林深处格外静谧，除了风声草声，就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原以为自己只会在公子跟前这样失态，原来面对众位“裸男”时也会这样血气上头。羞愤之余也心里也释然不少，看来自己的“异常”并不仅是因为公子，而是正常的男女之间的界限感，那今后也许就不用刻意避着公子了。
　　原地缓了半天，直到心跳平复，亦鸢决定晚些回去，至少要等他们游完泳把衣服都穿上了再说。
　　亦鸢蹲下身在地面上搜索起动物的生活印记，既然走之前给李睿说了打野味，那么回去前多少也要带一点。这片树林里的猎物还是很丰沛的，亦鸢没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形似狐狸的新鲜脚印，她沿着脚印来到了一片地形复杂的林地。
　　面前矮灌丛的植物们长得特别茂密，还有几个凸起来的山包分列其间，总而言之视线被遮挡的严严实实。这个地形很适合动物生存，却不适合人类追踪猎物。
　　亦鸢围着最大的一棵树看了一圈，伸手扒住树干施展轻功跃了上去。她踩在能承受住自己体重的最高点上向下俯视。果然看见了一只灰黄毛色的狐狸，正在灌木丛里窝着。
　　亦鸢稳住身形搭弓射箭。狐狸此时正好起身离开，箭矢射中了狐狸窝着的地方，狐狸受到惊吓往看回一下随即撒腿就跑。亦鸢也不犹豫，施展轻功在高处的树枝间穿梭。狐狸东蹿西跑，亦鸢被引着往这片地势复杂的深处追去。
　　树枝越来越茂密，轻功也不方便穿梭其间，正在亦鸢想着放弃的时候，狐狸尖叫一声，从一个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跌进一个坑里。
　　亦鸢紧跟着跃过去从树上往下看，狐狸在坑里挣扎起身就瘸着腿跑了。亦鸢没去追，因为她发现了坑里不对劲。
　　狐狸挣扎的地方落叶被拨开，里面露出了一只脚。
　　亦鸢扒着树跃下，刚落在坑沿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腐臭味，心里咯噔一跳。她折下来一节树枝顺着那只脚扒拉开周围的落叶。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天灵盖。

　　等到亦鸢带着众人再次来到这里时，太阳马上快落山了。
　　“这个坑壁四周皆有人工挖掘的痕迹，看土壤的状态应是挖开有一两个月了。”亦鸢说道。
　　李睿沉着脸和所有人一起站在坑沿上，有一个承受不住尸臭味的已经躲一边吐了，其余或震惊或不忍的看着坑里交叠纵横的尸体。
　　这时一个人指着坑中的一个尸体叫道：“李哥，你看那个人的左额头上有一大片青色的胎记。”
　　众人仔细看过后不约而同的想到之前办的人口失踪案。寻亲家属不屈不挠的告官过程中逢人便说自己亲戚的特征——额头左上有一大片青色的胎记。现在人在这里“找到”了。
　　李睿折了一根粗树枝，刚插进尸坑里拨动了一下，一大堆的苍蝇争先恐后的飞起，众人忙不迭往后躲闪。李睿硬是顶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场面和味道，将最上面的尸体拨开一些。亦鸢明白他这是想看看下面一层的情况，于是也捡了一根粗树枝帮着李睿，其他人经过刚才的惊骇后也纷纷加入帮忙。
　　终于在天完全黑了之前，大致对尸坑有了个判断。
　　这是个专门挖掘出来的抛尸坑，坑很深，不只是上面的一两层，下面肯定更多更深。翻看的间隙中隐隐可见皮肉褪尽的白骨，说明至少三四个月前这里就有人抛尸了。
　　李睿收回树枝，看着尸坑沉吟半晌说道：“将落叶重新盖上，今夜先撤出这片矮木丛，在外围隐蔽修整，明天以尸坑为中心，排查人犯的痕迹。”
　　“是。”
　　天完全黑下来，一阵冷风吹过林里响起了呜呜声，似魂灵的呜咽，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夜晚众人纷纷将各自的马匹的马蹄包了，妥善藏在一处。这个夜晚众人没有再生火，除了轮班守夜的，其余人都裹着自己的斗篷睡了。
　　亦鸢裹着斗篷平躺在草地上毫无睡意，睁眼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透过交错的树枝，依稀可见稀疏的星光点点闪烁。身边躺着睡得正沉的鲁曲、蒋正和其他同僚。
　　亦鸢又躺了一会儿就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她睡不着。想起那个呼天喊地要寻亲的人，想起那个尸坑里横陈的几十具尸体，她心里就堵得慌。她想找守夜的李睿说说话。
　　李睿一人盘腿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近方才看清是白面饼，腿上放着油纸包，油纸包上是被撕成一块一块的酱牛肉。这两样是李睿提前给大家都准备好的食物，一方面是能保存的久，另一方面是不会散味儿。做埋伏工作最重要的是隐匿自己的行踪，闻起来味道太大的食物会暴露自己。临出发前亦鸢将自己的那份吃的领到手时，再次在心里感叹了李睿的面面俱到。
　　看见亦鸢走过来，李睿边嚼边含糊地说道：“还没到你守夜，咋不再睡会儿？”
　　这几个月跟下来，亦鸢明白了为什么李睿这么爱吃，闲下来就吃，初见他几次也都在吃。廷尉府的紧急任务派下来，别说准时吃饭，吃不上饭都是常有的事，同僚们都是见缝插针的大吃几口，然后嘴一抹立刻就要出发。这断时间亦鸢也是这样过来的，有空就赶紧吃两口，有时半夜回府还要摸到厨房去拿几个饼吃，吓得厨房的婆子以为进贼了。
　　“我睡不着。”亦鸢在李睿旁边坐下。
　　李睿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地方，把腿上的油纸包放两人中间，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张饼递给亦鸢：“吃！别客气。”
　　亦鸢伸手接过饼：“多谢李监。”
　　“叫啥李监，叫哥！咱队里就你一人总是李监李监的叫，人都叫哥的。”
　　也许是静谧的夜晚特别能拉近人的关系，亦鸢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李哥。”
　　“哎！”李睿应的也痛快。
　　“李哥，有些事我又想不通透了，想问问你。”
　　李睿将一大块酱牛肉塞进嘴里，点点头：“嗯，你说呗。”
　　“咱们之前办的人口失踪案失踪的大都是青壮年，今天这个坑里也都是青壮年，而且坑里的那个人脸上的胎记也和寻亲的家属描述的一模一样。我觉得这两件案子应是有关联的。”
　　“你继续说。”
　　“我留心观察了，他们大都是因为某一处致命伤而死亡，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四肢健全体格结实，面上也看不出有疾病的痕迹。一般需要青壮年都是需要劳力，可是他们正在壮年的时候却莫名的死在了这里，我想不通。”
　　“可能性很多。”李睿砸吧着嘴说道，“像不听话、不好用，得了会影响干活的疾病，或者人已经用完了再也用不上了。”
　　最后一句话好似裹着冰渣子，亦鸢心里发冷，默然一阵将这几种可能性在心里咀嚼了一阵，又连着问了几个疑惑，李睿很耐心的解释了。
　　李睿大口吞下最后一点面饼：“这尸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明儿天亮了亲自检查一番才能下结论。到时候你就派上大用场了，可别往后缩啊。”
　　这几个月一起执行任务，李睿对新加入的同僚的本事也都摸了个清楚。这亦鸢小子不只是功夫厉害，感知能力极强，能黑夜视物、百步辩音。怪不得是靖华君身边最得力的影卫。
　　“那是自然的。”亦鸢透着一股迎难而上的认真劲儿。
　　李睿看着他认真到有些虔诚的眼睛，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小年轻的对待工作极端认真的态度，以及能为任务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他忍俊不禁，架不住长官的属性又唠叨了一句。
　　“你们年轻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以悠着点，不能太冲动，小心把自己折进去。”
　　亦鸢也笑了：“李哥你也是年轻人，我记得你只比我大五六岁。”
　　李睿将一块酱牛肉丢进嘴里，呵呵一笑：“你李哥不是年轻人，孤家寡人还差不多。”
　　他这样一笑，微胖的脸上又露出了很憨厚可爱的表情，没有在人前的强悍严肃。这段时间亦鸢对李睿其人改观不少，对他很有好感，这样一笑气氛就变得轻松了，似普通人家拉家常一般。
　　亦鸢奇怪道：“你在都城的廷尉府供职，现在又是右监的头儿，条件这么好，怎么会没有媳妇。”
　　李睿将双手往身上蹭了蹭，嘿然一笑：“哥的这份差事看着风光实际上忙得很，一天到晚不着家，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活受罪。”
　　亦鸢了然，看着李睿有些落寞的笑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却突然听见树林的另一边有异动，神色一滞偏头凝神细辩。
　　李睿虽然没听到，但看见亦鸢神色变化也知道有情况。
　　亦鸢做了几个暗语手势，李睿心领神会。两人分别起身，亦鸢顺着声音追踪过去，李睿走近其他同僚休息的地方摇醒正在睡觉的鲁曲，鲁曲一惊尚未发声嘴已经被李睿捂住。李睿示意噤声，又做了几个暗语手势，小鲁点点头，这是让他悄悄叫醒其他人的意思，所有人醒之后顺着留下的暗号找过去汇合。交代完一切李睿顺着沿途留下的暗号紧跟上离开了一段距离的亦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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