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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四)
第二十六章:流民(四)
司马晞此时立在李令仪身前,将长剑一转,指向了对面的流民:“我知道你们不满卞道良对你们的忽视,但如今官家派我来此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你们想要的公道,我会为你们讨回来,但她,你们动不得!”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司马晞搞懵了,只有李令仪心中涌出复杂的情感。她看着男人熟悉的背影,既有重逢地惊喜,又有回忆往事时地恼火。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对司马晞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然而流民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和那卞道良都是一丘之貉!我们才不信所谓的公道!”
说着,大家拿着锄头、镰刀就要向李令仪的方向冲去。
司马晞见人不听劝,立刻吩咐自己的人:“将他们都围起来!”
李令仪紧张地攥了攥匕首,她对这些流民的感情同样很复杂。一方面她知道这些流民都是可怜之人。但正是这些可怜之人如今却想要她们的性命。
在他们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里,李令仪偷偷派陈方去城外送过几次食物。但流民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她能够保证他们几顿的温饱,却无法给予更多。
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只会让愤怒变本加厉。
此时再提那些微不足道地救助已经无用了。李令仪做好了准备,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而就在流民准备冲过来时,众人听见春山阁门外传来一声怒吼:“进城前我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动春山阁的人!”
意外的是,流民听到这个声音后,都停下了动作,甚至让到两边,为那道声音的主人让开了道路。
李令仪看过去,只见一位少年拎着一把长枪,稳健地走进了春山阁中。
“淮生?”朱华惊呼一声。
此时众人才认出来,这位少年就是前些日子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淮生。
淮生看了朱华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恼怒地对春山阁里聚集的流民吼道:“都说了,不要动春山阁的人!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
“我们是冲昏了,没有注意这是哪儿!”流民中有一道声音回道。
淮生没有多言,只是瞥了一眼朱华,然后对流民们道:“春山阁的老板,就是前些时日偷偷给你们送饭的人。你们如今动手动到救命恩人头上,这不是狼心狗肺又是什么?啊!”
李令仪看着面前的一幕,淮生如今束起头发,英姿飒爽如一位将军。他站在人群之中,怒吼一声,众人噤默,可见他已攒下了声望。
“我们是来找卞道良讨公道的!别伤害无辜的人!”淮生最后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出去。
而此时,司马晞却喊住了他:“这位兄台,以为春山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淮生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没等司马晞开口,李令仪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是武陵王,和你们口中的卞道良都是一丘之貉,你要动手先朝他动手吧!”
春山阁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司马晞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令仪,眼神似乎在问:你认真的吗?
淮生却看出了李令仪地戏谑,不屑地切了一声:“别信她,先去找卞道良!”说着,他不管不顾地转过头去,带人离开了春山阁。
司马晞却无心再去追他,扭过头去,看向李令仪道:“你就这样想我?”
李令仪把眼神别到一边:“我说错了?难道你不是武陵王?”
司马晞被她噎了一下:“令仪,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李令仪却扭头走了:“今天春山阁不营业,武陵王还是请回吧!”
“朱华,送客!”
朱华虽不明所以,但李令仪说得话就是圣旨,她立刻挡在了司马晞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您请回。”
司马晞的目光还停留在李令仪身上,可后者此时已走远了。陈方看着二人这样别扭,心里难过,却也不敢忤逆李令仪的意思。
司马晞也察觉到陈方同情的目光了,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陈方道:“陈方,令仪她?”
陈方对司马晞行了个礼,道:“对不住了武陵王,令仪不愿意见您,您就先回去吧。”
司马晞无奈地被一众人“请”出了春山阁。
他的属下看到司马晞灰溜溜地被推出来,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道:“他们敢推武陵王,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司马晞无奈地说道:“他们不是目中无人,他们是目中只有令仪。令仪不愿意见我,他们自然是护着她的。”
“王爷,您当初也是不得已才不对郡主说实话的,您不必太自责。”
司马晞却摇摇头:“从一开始,我就用自以为是的爱来保护她。我从没没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是我错了,她生我的气也是应该。”
“走吧,卞道良那里估计要撑不住了。”
他向着衙门走去,而此时衙门中的卞道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郡守!郡守!大门快要顶不住了!”此时有人来回禀卞道良。
后者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一掌:“这些狗东西,告诉门外的人,现在放下兵器,饶他们不死,不然,我诛他们九族!”
“郡守,他们的九族都在外头了!”
这次的流民乱都是拖家带口的,下至垂髫儿童,上至白发老人,都拿着家伙冲到了衙门外面。
他们高喊着要卞道良偿命,可卞道良这一条命够偿谁的啊?
“狗官!出来受死吧!”淮生站在最前面,看着门里毫无动静,他抄起旁边人的斧头,一把砍向了大门处。
大门被震开一个口,流民们趁机涌进了衙门。
卞道良终于慌了,抱着一把剑飞速向后门处狂奔,可还没等到他人跑过去,后门也被流民重开了。
他被两方人夹击在中间,昔日他手下的小吏都飞速逃难去了。
此时他看着周围怒气冲冲的流民,双腿都在颤抖着。
“你们要干什么?啊!我可是郡守!”
“郡守!我这就送你去黄泉当郡守!”淮生说着,抄起自己的长□□向了卞道良的腹部。
卞道良喷出了一口血,他第一次见到不废话就杀人的。
“你!”
他指着淮生,只见后者冷哼一声:“昔日我请你为我妹妹主持公道,你却收了那张老板的钱,说我诬陷他。如今我不求你主持公道了,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卞道良双腿跪在地上,头低下去,已没了呼吸。
“狗官已死,咱们的仇报了!”淮生大喊一声,流民们纷纷欢呼起来。
可他们还没欢呼几声呢,随即就听见另一波急促的脚步声围住了衙门。
淮生忙收住情绪,带着众人走出了衙门。
司马晞身后的官兵已将衙门完全包围了。
“又见面了,小兄弟。”司马晞立在淮生面前,懒散地看向他道。
“怎么,你是来替那狗官报仇的吗?”淮生毫不客气地举起长枪。
司马晞却摇了摇头:“报仇谈不上,我和他素无交情,何况,弹劾他的奏章已经上到中央。这次官家命我前来,一是恢复这次受灾的几个村庄;二是解决吴郡的不作为官员。”
“你们已将卞道良解决了?”说着,司马晞向淮生后面看了看。
几个人拖着卞道良的尸体出来,扔在了司马晞面前:“在这儿了!要就拿走!”
司马晞后退两步,嫌恶地看了卞道良一眼:“不了不了,怪晦气的。”
“我就想问问,他是谁杀的?”
淮生一听,横眉站了出来:“人是我杀的,与他们无关!我们只不过是被卞道良逼得没有活路了,才不得已如此!”
司马晞点点头:“好,敢作敢当。你叫什么名字?”
淮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本王见你枪法不错,敢作敢当,嫉恶如仇,是个好苗子。跟着我吧,我可以送你去京口军历练两年,之后授官,也可有个报效国家的地方。”司马晞看着淮生道。
流民们都警惕了起来:“他骗你的,别信他!”
淮生也警惕地看向司马晞:“春山阁的老板说,你和这狗官是一伙的。”
司马晞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自己夫人说的话,自己得认。
“他的话你可以信。”正当司马晞无语的功夫,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李令仪的声音。
她款款从羊车上下来,背脊挺直,慢慢走到了司马晞旁边:“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说得这句话你大可相信。”
司马晞惊喜地望向李令仪:“你来了!”
李令仪横了他一眼,继续对淮生道:“还记得前几日我同你说得,只有变成强者,才能有抉择权。如今这个机会给到你面前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
司马晞顿时对淮生充满了敌意:“你还专门开解他?”
“关你屁事。”李令仪白了司马晞一眼,回道。
司马晞在李令仪这里吃了瘪,只能把气撒在已经嘎了的卞道良身上:“你们几个,还不把他拖走,扔进乱葬岗!”
“别吓着我夫人了!”司马晞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道。
李令仪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这一路走来,她不知看过多少尸体,眼前这些不过小意思而已。
但淮生显然是相信李令仪的话得,他思考了一下,对司马晞道:“你不会追究我们的罪责吧?”
“你们损坏城中百姓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如今你们的村庄需要重建,正需要劳工。你们就以工代罚,为城中重建也出一份力吧!”
“当然,工钱我会照给。一日三餐都会保证大家。”司马晞对面前的流民说道。
众人听见这个答案,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你说话算话!”
“自然!”司马晞点头道。
淮生此时也放下了长枪,单膝跪在司马晞的面前:“在下淮生,愿随王爷一道重建吴郡!只是在下还有一心愿未了,还请王爷成全。”
“但说无妨。”
李令仪却摆了摆手,招呼陈方将张老板带了上来。
淮生看到那张脸,整个人都似被点燃了一番。他拎起地上的长枪,一□□穿了张老板的腹部。
司马晞惊呆了:“这是?”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了淮生的妹妹,又勾结卞道良让人把淮生打了个半死。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倒不冤枉。”李令仪不再看向血腥的地方,但她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淮生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绝望后,才换来了手刃仇人的机会。可是手刃了他们又如何,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报仇带给人的不是快感,而是撕开伤口的痛苦。如果一切都安好,谁又愿意衣襟带血?
司马晞却不愿意让李令仪看到这残忍的一幕,他拉过李令仪来,挡在自己身后。
李令仪却一把推开了他,道:“你永远都是这样,用保护的名义实现你自以为是的爱。”
她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情,心中的怒火一下又扬了起来。此时知道众人没有危险了,她快步上了羊车,让陈方驾车离开了这里。
司马晞看了看淮生,他在淮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鄙夷。
“王爷,你怕媳妇!”
司马晞作势要打他:“再乱说,我削你!”
可司马晞的下属却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司马晞瞪了他一眼,随即做出了一件更让人惊掉下巴的大动作。
晚间,他带着所有收编好的流民以及自己的亲军站在了春山阁的门口。
李令仪听说了这件事后在阁中大骂:“他来干嘛?他是不是有病?”
回话的陈方老实地说道:“王爷说,他们来了没地方住,想请您收留。”
“胡说八道,他一个王爷能没地方住。少在这胡搅蛮缠,让他滚蛋!”
陈方原模原样将话传出去,司马晞脸上却没有一点挂不住的表情,反倒笑着对陈方道:“告诉令仪,说我真没地方去。若她不收留我,晚上我就只能睡在春山阁门外了。如今入了冬,晚上是会冻死人的。”
陈方传话回去,果然李令仪又骂了起来:“冻死他活该,别管了,让他就在外面冻着。”
淮生跟着司马晞站了好久,眼看没人出来,他不禁嘀咕道:“不行咱就撤吧,冻一晚上撑不住啊!”
司马晞摇摇头:“我不死心,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淮生翻了个白眼,看向司马晞的下属问道:“你家主子一直都这样吗?”
下属觉得丢人,不好意思回答。
最后司马晞不忍心这些人陪他挨冻,吩咐下属安置了他们,而自己则拢了拢斗篷,坐在了春山阁的台阶上。
夜风吹着春山阁上的灯笼,司马晞抬起头来,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安静了下来。这几个月李令仪的动向他一清二楚,春山阁附近也有他派来保护她的人。他每日在建康收到她的消息后,总能脑补出她现在的样子来。坚定却善良,李令仪在慢慢的成长。
而他呢?
就在司马晞发呆的功夫,李令仪推开了二楼的窗子。她看到司马晞身上的薄衣,终究不落忍,抱着一个斗篷走下了楼。
打开大门后,李令仪将斗篷扔到了司马晞怀里:“别冻死在我门口,我们还要做生意的!”
说着她就要关门,而就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紧接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她拉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令仪,我知道错了。”司马晞将头埋在李令仪的脖颈处,声音闷闷地,带着无限地委屈。
李令仪认为自己现下应该生气的,可是在听见司马晞那句话后,她却忍不住落了泪。
她狠狠地垂了司马晞几下,语气带上了哭腔:“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是我不好!从前我自以为是在保护你,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但是令仪,我是真心实意的心仪你。”
“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你就已经住进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年你在街市猜灯谜,宁可烧了那盏花灯,也不肯让给别人。那时候我就坐在二楼看着你,我看到你挺直的背脊,还有眼中的傲气。你就像雪地里的一株梅花,清冷又满是傲骨,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我忍不住想靠近你,我每靠近你一次,就会更矛盾一点。我想一直守在你身边,可是我的身份让我不敢沉迷于此。我怕我舍不得出来,会连累到你。”
“后来我看着你和王琰成婚,我承认那一刻我真的嫉妒了。我嫉妒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边。所以我请旨让他随桓温北伐,我想哪怕暂时让他离开,我的嫉妒也会稍微平复一点。对不起,我一直这样自私地爱着你。但从你来到吴郡后,我才理解到你需要的是什么。”
“你有你的计划、你的理想,你会悲悯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你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为这个国家做着贡献。有时候我会自惭形秽,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一直在用行动渡化世人,而不像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士族,说着家国天下,自己却甘愿做国家的蛀虫。”
司马晞慢慢低下头,看向李令仪:“或许从前,我没有那么懂你。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完成你的理想。你可以暂时不接受我,但请让我做你的同行者,和你一起为了这个理想而努力,可以吗?”
他真诚地看向李令仪。李令仪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
随即,她推开了司马晞,扭头走回了春山阁。
强者,是不能有恻隐之心的!李令仪在心中警告自己。
但同时,司马晞发现这次她没关门。
于是他斗胆跟着李令仪走了进去,还没走到后院,就被陈方拦住了。
“王爷,令仪只让你睡一楼。”
“那你们呢?”司马晞好奇地问道。
陈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回家!”
司马晞回头打量了一圈,才发现一楼根本没床!
最后,他将就着在梅花桌上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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