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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
知道程错不需要住院观察之后,施愿下意识松了口气。
医院那个地方太压抑了,她不喜欢,程错也一样。
程错被护士带着做了个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就可以回去了。
施愿看见程错就能想起不久前程错那副颓败的样子。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程错。
施愿深吸了口气,努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带上了一个微笑。
走到医院门口时,两人停下脚步。
施愿牵过程错宽大的手,另一只手揽上程错的胳膊,仰着头语气放软跟他说:“这里可是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程错侧头垂眼看她,又斜过眼睛去看身后。施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程错看的那个地方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站的位置。
施愿把头转回来,牵着程错的手收紧,一直笑盈盈的看他,让程错原本有些空洞的眸子闪了闪。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可施愿关注的只有程错。
施愿还抱着程错的胳膊,牵着的手也紧紧抓着没有分开,半仰着头,对程错说:“我们回家吧!”
程错听到“我们回家”四个字,整个人不受控制般的僵硬了一瞬,随后施愿就感觉到程错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
“回家”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
程错薄唇嗫嚅了几次,哑着嗓子开口,“……好,回家……”
–
进家门之后施愿先给程错倒了杯水,程错手还有些抖,施愿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拿着杯子。
水是温水,不算烫,程错喝的慢,施愿也不着急,让他慢慢喝。
施愿瞥见程错眼里还未完全消下去的红血丝,柔声问:“去休息会儿?”
程错顺从的跟着施愿去卧室,下午的阳光正好洒进卧室,白色的墙壁被光照的呈现出暖黄色,甚至可以看见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微尘。
程错摔坏了的手机被施愿放在了柜子上,地上有些屏幕摔碎后的碎渣还没有清理。
施愿收拾了地上的碎渣,抬头看到摔坏的手机,若有所思。
施愿又试了一次,手机还是打不开,整个屏幕已经炸裂了,加上听到的那声巨响,可见程错用了多大的力气。
同样也证明了,那他对打电话的那个人有多大的不满,甚至是怨恨的情绪,才会直接导致发病。
“手机已经打不开了,估计是不能再用了,我记得施望有个同学开手机店,让他帮忙再给你买一个回来吧,这个就不要修了。”
施愿说着就拿出手机要给施望打电话,
“施愿,你不好奇我的过去吗?”程错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施愿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手一下子脱力,幸好施愿反应快抓住了手机才没让手机掉下去。
无心再看手机给施望打电话,把手机放在柜子上,她侧过头,程错表情如常,看不出异样,不知道怎么程错怎么忽然会这么问。
施愿心底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
“想不想听故事?”程错没等施愿回答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施愿意识到,接下来听到的,可能不仅仅是只是程错讲的一个故事那么简单。
一股苦涩从心底蔓延至舌尖。
施愿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想说吗?”
程错耷着眼皮,不置可否。
两人之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当施愿想要劝慰程错不想说就不说了的时候,程错开口了。
“有个女人在上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对象,本来约定好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可是毕业之后那个男人就再没有音讯。
女人不死心地要等男人来找她,然后娶她。
她不接受家里的安排相亲结婚,一直幻想着男人哪天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带她去过好日子。”
“她等了几年,男人都没有出现,女人深知自己等不起了,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开始相亲。
好不容易相亲谈成一个准备结婚,离婚礼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她的那个老相好又突然出现了,扬言之前几年不来找她是为了赚钱给她更好的生活,现在回来找她要带着她远走高飞。”
程错说到这的时候顿住,蓦地笑了声,笑声里满是讽刺,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温度。
“女人信了老相好说的话,被那个男人迷的神魂颠倒,那个男人说什么她听什么。
男人说要带她走,女人就去结婚对象家里闹,硬生生把这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成了的婚事闹黄了。
到了那个男人承诺带女人远走高飞的那天,女人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天,那个男人也没出现。
女人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那个男人骗了,可她明白的太晚了,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全都被男人拿走了。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女人知道自己怀孕后慌了,为了防止未婚先孕被人知道后笑话,她又去结婚对象家闹了一场,要死要活说这门亲事不退了,那户人家却不买账。
女人父母嫌她这么闹丢人,知道她未婚先孕后气的半死,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和女人断了关系,给了她一笔钱,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女人身上除了父母给的那笔钱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本来想和老相好远走高飞最后被那个男人骗了两次,原本定好的婚事也被自己闹黄了,家里人和自己断了关系,还多了个孩子做累赘。
她本来想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却因为不再年轻,打胎风险太大,伤了底子以后再想怀孕就难了,无奈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程错脸上表情麻木,眼神平静如无风的水面,没有一丝波动。
他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才更让施愿觉得揪心。
她听着,心底的苦涩更甚,四肢都变得僵硬不能动。
程错说到这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似乎是已经说完了,却又好像没说完。
施愿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所有安慰的话在此刻全都变得苍白。
最后她选择沉默。
整个房间都变得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错才再次开口,嗓音又沙哑了几分。
“她认为,所有的不幸来源都是我,如果没有我,她会过的很好,至少没有我这个累赘。
在她眼里,我是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一个错误。”
施愿忽然想明白,为什么他的名字是程错。
因为他的母亲,认定他是个错误。
所以毫不避讳的,用错字给他作为名字,像是要时刻提醒他——
他的到来,是个错误,他本身,也是个错误。
程错又沉默了,施愿却能听到程错紧咬牙根发出的“咯咯”声。
她始终沉默着,做一个安静的、合格的倾听者,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安慰。
施愿的反应让程错意外,没有同情,没有悲伤,没有可怜。
她很淡定,也很平静的听完了他的过去。
至少她外在表现出来的很平静。
“程错。”施愿淡淡的开口叫他,“什么是错误?”
程错愣怔了片刻,抬眼看向施愿。
两个人沉默着对望。
施愿又重复了一遍,“在你眼里,什么是错误?”
程错仍旧保持沉默,下颌线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却不出声。
施愿凝视着他,再次发问:“对和错,是由谁定的?”
大概猜到程错不会回答她,施愿语气认真道:“对错的评判标准不是由一个人定的,如果非要谈论对错,对我而言,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在我心里,
—你不是错误。
程错紧绷着下颌线,撩起眼皮看施愿。
她站在柜子前,离他只有几步远,阳光慢慢偏移到她身上。施愿站在光里,他能看清施愿坚定的眼神。
她很认真且坚定的告诉他,他不是错误。
程错把头转回去,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讽刺。
“四岁那年,她把热水泼到我身上,我腰上被烫了一个疤……
五岁,寒冬腊月的除夕夜,她把我关在了门外……
六岁,她醉酒摔了酒瓶,我胳膊上留了两道疤……
七岁那年,她把我带到游乐园,想要丢掉我……”
程错面无表情的说着他的过去,每说一句施愿的心就往下坠一分。
心坠到了谷底,又像掉进了冰窟。
太疼了……
密密麻麻的疼……
连呼吸都感觉到疼……
施愿感觉到鼻头一酸,视线有些模糊,她仰起头,快速的揉了揉眼睛,不让眼眶中温热的液体掉下来。
施愿已经不记得后来程错说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她只记得那天她的心口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她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离开程错的房间的,只是在她出来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忍了许久没有留下来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施愿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为什么不过除夕,为什么没有生日,为什么没有亲人,为什么胳膊上有已经变色的疤痕,为什么会得重度抑郁,以及在医院的那天晚上程错为什么会发病……
她全都想明白了。
只是每明白一点,心就会更痛一点。
程错把他最惨痛的过去,伤他最深的一道疤,完完整整的在她面前撕开。
亲手撕开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卸下了二十多年的伪装,把最面目全非的自己,展示给了施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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