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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双更合一)
门内。
濑名泉远远缀于僧人身后,臭着脸不客气地发问:“灯笼在哪?”
僧人指了指铜钟顶部,“在最上面。”
濑名泉用肉眼丈量了下这口钟的高度,再扫了扫空空如也的四周,顿时不可思议地哈的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你想让我飞上去吗?”
“你大可不拿这个灯笼。”僧人立于撞钟的柱子后,幽绿深瞳与叫人心慌烦闷的阴影死死缠绕在一块,竟寻不见分毫暖色,“还是说,濑名君你不过是个耍赖泼皮的胆小鬼?”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濑名泉搓着满身恶寒,反唇相讥道:“凭你是个连面具都不敢摘的丑八怪?”
“呵。”
随着那声蓄满怨愤的冷笑掷地。僧人解开脑后的系带,信手将面具朝濑名泉脚边扔去。
塑料制成的面具并未摔破,却因原持有人以十成十的力道撞击地面,在濑名泉耳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这使得濑名泉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他的耳朵或许被这一下给震聋了,外界的声音突然离得有几英尺外那么远,连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脏声都捕捉不到。所有血液于是顺理成章地汇向视网膜,逼着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僧人那张怪异的脸庞。
英俊?丑陋?大抵都不是。人的五官好比五线谱的音符,按照规律排列组合,便会获得优美动听的谱面,倘若偏移一节都有可能破坏原有的协调。面前男人第一印象给予人的怪异感正源自于他五官上种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濑名泉曾在化妆间听见工作人员聊起整容,过高的山根,丰润的唇部,单个拆开都是兴盛于大众的审美取向,如今却被人不顾实际地强行组装到一张脸上,反倒毁了那双尚且称得上漂亮的眼睛。
‘游君的眼睛就不是这样。干净、澄澈、像森林里的湖水。’
他情不自禁地对比起两双稍显相似的眼眸,但很快又醒悟过来,怒气冲冲地谴责自己。
‘他才不配和游君相比!’
“我调查过你,濑名君。”男人察觉到他的愣神,眼眸死死地盯住他的脸,微微一笑道:“一对不讲理的父母,自己的儿子管不好干脆把责任推给别人,相当高明的做法!我是说他们当甩手掌柜一定很有天赋。”
“甩手掌柜?”濑名泉不解地皱眉,但他能听懂那种不屑的口吻,断定这是一个不好的形容,于是当即大声地反驳回去:“一上来就随随便便评价别人父母,我看你才是不讲理的坏东西。”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作为坏东西,我不需要讲理。”男人捧腹大笑,语气却透着阴冷,“那我直说了:你可以离真远一点吗?最好永远不要和他见面。”
“你凭什么管我们!”濑名泉先是一愣,随即像头被触怒的小狮子张牙舞爪地想冲上去对男人撕咬,然对方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又无所顾忌地抓过一旁的东西朝他扔来,一时间濑名泉光顾着躲闪,根本寸步难行。
“可恶!”他面带愠色,内心又有些被莫名其妙针对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允许我和游君在一起!”
“爸妈妈妈是,工作人员是,还有你这个傲慢的大猩猩也是!”
“真与你不同,更与我不同。”男人将表情隐藏于阴暗处,“他是个无与伦比的漂亮孩子,有着惊人天赋,我听说他甚至最近被邀请担任一部电影的主角。”
“但是你的出现让真困扰,我并不想针对你,你的父母却像个无能狂怒的败犬一样到处散播谣言,谎称真他对你纠缠不休,影响了你的正常发挥。我不能容许这些事情阻碍了真的道路。”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真他很辛苦,因为你还有你的父母。这么说的话,你能乖乖地离他远点吗?”
濑名泉只冷冷地与他对视。
男人于是耸了耸肩,不在意道:“果然不听呢。真是个烦人的孩子。”
“那么证明吧,不是向我,而是向所有对真赋予期待的人证明,你不会阻碍他的登顶。这个灯笼就作为第一个考验如何?”
“正确地叩响钟声,灯笼自会出现。”
“你敢来尝试吗,濑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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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
狐名停笔抬首,眺望着窗台外若隐若现的钟楼一角,对犹在沉思的两人轻言慢语道:“时间到了。”
“二位是时候汇合了。”
“那个自知录,写完了?”鸣上岚问。
狐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仍填不满厚厚一本自知录,徒留大段大段的空白。
“如果写完这本,说明小生也该活到头了。”狐名轻快地表示,“给自己留白可是小生待自己最大的温柔。”
“好啦,和你们聊天是件愉快的事情,不过我想你们可能下次并不想再见到我。”狐名将两人送出门外,红灯笼挂在门章臣手中摇晃,活像一条古灵精怪的狐狸尾巴,“走之前,就把这里的事情都忘掉吧。”
“为什么?”门章臣不假思索地反问,虽然被人拿放大镜窥探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从狐名所阐述的“歪理”中扭转些许看法,从而获得难以想象的轻松。
“我们完成任务了吗?”鸣上岚则固执地探寻这一答案。
“算是吧。”狐名模棱两可地回答,登时惹得鸣上岚不满地鼓起脸颊,他轻笑道:“呀,别这样瞪小生嘛。因为你们给我的过错依然没能动摇我的评判标准,就结果来看,我还得待在这里反省,该伤心的可是我才对。”
“至于为什么忘掉这里的事情。”
“因为你们还没找到关于自己的答案,以过寻善的孩子和以善全过的孩子啊,我很期待你们的未来。虽然我能给予你们一个看待问题的新视角,但关于自身的善过,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回答。当下来看,我与你们的交点已经抵达终点,既如此,不如同你们说声——”
狐名对他们摇着蝙蝠扇道别:“山长水远,祝君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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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是总在证明自己。
出生时,以第一声啼哭证明自己活着;长大后,以各类关系的评价证明自己存在;连死亡,都需要用一纸死亡证明来证明自己死去。
自记事起,证明这个词语似乎便一直伴随着濑名泉。先是证明他的出生,再是证明父母的爱,紧接着证明他被赐予的正当性,到了现在。
他在为自己的选择证明。
你可以为你的选择做到什么程度?爸爸妈妈说我们可以为了你疯狂。
濑名泉可以为了他选择疯狂吗?他不知道。
所以此时此刻他蹬着壁龛的空隙,拽着钟锤的绳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往钟顶的灯笼够去。
“登、登、登——”
古钟随着他攀爬的动作发出一声声不规则的响声。
他抹了把汗,微微颤抖的掌心说不出是被古钟传递的震荡,还是他自身力竭的证据。可能两者皆有。
“我是笨蛋吗?”
“我是笨蛋吧。”
濑名泉乱糟糟的大脑容纳不住喧哗的思考,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在干一件蠢事,可是他却没办法停下来,甚至还下定决心要将这件蠢事干好。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就够到了!
他以为自己会下意识惊喜地尖叫,现实却是无名的、使人眩晕的空白轰然降临,他颤着手拨开灯笼的流苏,失焦的眼眸不期然与男人呼啸的绿色眼睛相遇,与窗台外陡然下陷的空荡地面相遇,乃至被剥夺了呼吸的知觉。
会掉下去......抓不住......
濑名泉发懵的大脑转不过来,仅能凭本能去竭尽全力扣住悬挂铜钟的绳索,深深将粗糙绳面勒进肉里。
这是......证明的......代价吗......
濑名泉无端想尝试勾起嘴角,即使他清楚看见钟锤飞驰而来的轨迹,看见那试图把这口古钟锤烂的发狠力度,当钟再度被重重敲响,废了快半条命爬上钟顶的自己应当很容易被撞下去,如同从高空扔下一颗糖果、一本书那样简单。
或许,证明本就是这样疯狂的东西。
“泉!松手!”
濑名泉勾着灯笼应声坠落。炽热的红,广袤无垠的红,夹杂着窗台外灿烂得天旋地转的金,光怪陆离地充实着他的眼,将长久以来压抑着他的冷意通通带走。
空气灌进鼻腔,挤压肺部,濑名泉于短短几秒重获呼吸,可他却率先用来痛痛快快地大喊大笑。
想象里的钟声不曾到来。
“千星!千星!”
熟识的滚烫席卷心口,焰火自宝蓝色的瞳孔熊熊升起。濑名泉扑腾着摔出好不容易等来的安全圈,灰扑扑的狼狈姿态一点也不妨碍他扬起极畅快的笑容,他举起灯笼,宛若无可救药沉溺于胜利的大赢家。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你看,小孩是多么奇怪的生物。
遗忘得快速是他们,偏执得热烈也是他们。不懂后路,不明后果,时刻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关注问题不够迂回,不会趋利避害,但无论怎么看,都足够纯粹得惹人怜爱。
千星卖力地鼓掌,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
“喂,大叔。”
濑名泉攥着灯笼微抬起下巴,倔强底色如他四处乱翘的发一样顽固:“我证明了!”
他一字一句地甩出反击:“我已经向你证明。”
你呢?你又能做什么?
“是吗?”不知因何缘由中途扯停了钟锤的男人耷拉着脖颈,有气无力地回答。仔细看,他的脸上犹挂着几分自己也搞不懂的茫然,“那又如何。”
他做出这些事情本没考量过后果,哪怕特意被假释,结果一听到真的消息,依然自顾自采取了所谓的拯救行动,把身边的一切再次搞得乱七八糟。
现在甚至可笑得连所谓的“复仇”都无法贯彻到底。
“吶。我不同情你哦。”
千星对欲冲上前的濑名泉摇摇头,他接过悬在半空的钟锤,一下接一下往钟面撞击,清扬的回响如跃动的太阳熠熠生辉,渐渐扑灭了喧嚣。
男人仰头聆听耳畔的钟声,愈发明悟自身的黯然失色。
“姑且不论你对小孩子出手的懦弱无能行为。”
千星用词刻薄,眼神却仍平和得近乎包容:“只论被你用作理由行动的真,你可曾发自内心为他着想过?”
“做错了事就去赎罪,犯下的果就去偿还,积极的行动永远好过自我感动的独角戏。为什么本能都比你的大脑先意识到这一点呢?不觉得可悲吗?”
“大叔,你是否回去看过真的妈妈?”
男人不禁小幅度眯起眼,眼神游移。
“看来没有。”千星揣摩了几秒他的神情断定道,半明半掩的光线照得他轮廓越发凛然逼人:“虽然不指望你能立刻从淤泥中爬出来,但至少也该先尝试去挣扎才对吧。”
“真他之所以忍耐,一部分源于过分辛劳的母亲的无力,一部分来源于他与父亲的约定。”
“他认真地践行着你们之间的约定,尽管他甚至快要记不得你。而你打算给他什么?因为袭击事件再度被捕的父亲?仍然奔波于生存的母亲?孤独痛苦的童年?自我压抑的回忆?”
眼睁睁的,正值壮年的一个成年男人,竟被小孩接连的问话逼到进退维谷的地步,难掩怯弱地佝偻着身躯。
濑名泉赢得了居高临下的地位转换,望着这一刻男人无力遮挡的倾颓,内心却咕噜噜地冒出无数气泡,叫人复杂难辨。
听到这些,他忽然又没那么高兴了。
“泉。”失神间,濑名泉听见自己的名字被轻轻地念,他颤了颤眼睫,闻言向不知何时回到身边的千星看去。
“你打算怎么对他?”对方问。
作为受到伤害的当事人,濑名泉自然有权利对此发表他的观点。
濑名泉并未回答,只沉默一小会儿后踱步至钟锤前,然后沉着气将之决绝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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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
“哇~果然,好大声。”游木真仿佛得了新玩具般兴奋,他和莲巳敬人是最后一组到达钟楼的。
原本他们还想邀请藤原愁一起,但对方轻轻摇头,表示他的任务已完成,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不知道下次再见,我们的弓道是否还是原先模样?这样一想,便不由自主感到期待,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向二位邀约。”
“对了,待会你们遇到千星,还请顺便替我带句话给他罢。”
“就说‘我玩得很高兴’。”
莲巳敬人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千星捧着脸不禁眉开眼笑。
“还好还好,看来没让他失望。”
“是你。”敬人看他毫不意外的神色,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猜测:“安排了这些事情对吧?”
甫一看到自己那把专用弓箭,他就有种预感,他们这场看似偶然的考验不过是别人精心布局的结果。
“总感觉被你摸透了一样。”敬人咕哝道。
“讨厌吗?”
“……不,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仔细想想,只是不满被人蒙在鼓里,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有点敬佩。”
“唉?”
敬人不好意思地刮了下脸颊:“因为这种不仅能看透人心还能借此帮助别人的能力,一般都是正义的主角才会拥有吧。”
“这样啊……”千星抓住鸣上岚偷偷觑来的小眼神,小孩仍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做派,却在对上千星含笑眼眸时松动眉梢,默不作声地将自己藏进门章臣背后,微红着露在碎发外的耳垂。
“我还以为会被你们讨厌,做足了心理准备来着。”千星梦呓般喃喃。
“可以问你给其他人安排了什么吗?”千星稍显恍惚的神色令敬人蓦然对别人的故事产生好奇,“唔,特别是濑名君。”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莲巳敬人带他瞅了眼划痕凌乱的地板,显然是激/烈动静才能弄出的阵仗。
“不够时间收拾果然很容易被人发现。”千星无奈叹气,他约莫想起了什么,沐浴于乳白光辉的眼角堆砌起了惬意,仿佛看见刚刚送别了暴雨的枝叶,欣欣然拥向崭新朝阳,“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一场闹剧。”
‘我不会同情你的。’当时,濑名泉没有如男人一样中途停手,而是结结实实地、用尽全力地撞响铜钟,窗外没有一丝风,仅有惊飞鸟群振翅掠起的花火,绚烂如熠熠虹霞,闪耀如孩童眼眸,‘我脾气很坏,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你骂我的话,更不会原谅你让我和游君分离。’
‘钟声很吵,对吧。虽然你最后放弃了撞击,但你的确想过让我从上面摔下来。’
‘所以现在。’
濑名泉认真地、笔直地望进男人震颤的深处。
‘我们扯平了。’
一路目送男人捡起面具跌跌撞撞行至钟楼下,千星倚着窗台,问道:‘泉为什么选择放走他?’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也会放走他的吧。’濑名泉磨着鞋头,不自然地皱了皱鼻尖,‘先说明,这才不是讨好你的意思。’
‘只是,你刚才说,游君的妈妈很辛苦。’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工作的女性很不容易,后面我观察过,好像确实是这样。’
‘助理姐姐明明工作能力很强,工作也满三年,但是却一直没转正。’
‘我问她,她说曾经有机会,但只要她表露出结婚生孩子的念头,对方就会劝她申请退出项目组。她说企业不想要一个休产假导致不能工作的劳动力,他们有大把替代品。’
‘游君的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她一个人养育着游君,还要努力工作挣钱,相比还没结婚却已经焦虑的助理姐姐,是不是更难过呢?这样一想,我好像开始理解到游君的忍耐。’
‘这个人,是游君的爸爸。虽然我不喜欢他做的事、说的话,但他至少是愿意为游君努力的,如果他真心想要变好,多一个人分担游君妈妈的难过,应该是件好事吧?’
在同千星相处的时光,濑名泉学会最多的是冷静。他满腹委屈、像个随时随地沸腾的热水壶,对外界嚷嚷着寂寞,莽撞而毫无章法,直至捎带亮晶晶水珠的柔软花瓣抚摩过他的唇,熨贴他起伏的声浪。
他由此懂得了温柔的力量。
‘这算是长大吗?’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望着千星融融泛光的侧脸轻轻喟叹,‘好像,成为大人,也不全是坏事。’
心底念着这句发言,千星将手指插进发底,捋起滑落的鬓发,露出饱满而高爽的额头,他缓缓吐气,随即稚气地竖起食指,对莲巳敬人低低嘘了一声。
“不过泉没有告诉别人的意思,所以很抱歉,我只能替他保密啦。”
“倘若日后他愿意,再由他亲口诉说吧。”
————
一刻钟后,钟声渐歇。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蹦下阶梯,早看不出此前或沮丧或迷茫的模样。
游木真抓着扶栏走在最后,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真,怎么了?”
千星担心他摔跤,伸手将他扶下楼梯。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游木真牢牢抓紧千星的手,“和平时,不一样。”
他竭力准确地描述这份奇异感知。
“不,不害怕。”
“是吗?说不定是真的守护灵呢?”
“我的、守护灵?”游木真惊讶地张大双眼。
“对,守护灵,所以真可以不必担心他会伤害你。”千星一本正经地胡诌,“据说只有心灵纯洁的孩子才会感知到守护灵的存在,真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啊?我想说的。”游木真羞怯而局促地东张西望,可惜连一点守护灵的影子都无法看见。
他想了想,估摸着方位,对钟楼的一角缓慢道:“谢谢你。”
“今后,还请你,继续守护我,可以吗?”
“对不起,我,只看见了哥哥的努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能够坚持下去,说不定,是因为你的帮助。”
“谢谢,我以后,会一直、一直记住你的。”
空荡荡的钟楼唯有游木真的承诺安静回响。
游木真倒不感到失落,毕竟守护灵哪有那么容易看见,光能感觉他俨然十分幸运了。
小孩们心情轻快地携手离开。
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黑暗拐角,僧人悄无声息显现于明暗交界处,苍白指尖哆哆嗦嗦将破了一角的恶鬼面具往脸上压,他短促地啜泣,徒留呜咽水痕汹涌泛滥地打湿了衣领。
千星若有所觉地回头,渐深夜幕下,低矮小山仍惺忪假寐,静得风平浪静。
真田正将他们收集的灯笼一个个装进箱子里,见他愣神,不禁饶有兴致地问道:“山那边有东西吗?”
“没什么。”
“这次的素材应该够剪辑宣传片吧?”千星左右他言,“NPC们都挺有特色,尤其是经藏阁的狐名先生,估计能吸引不少女生的关注。”
真田怔了一瞬,笑问道:“你很肯定的样子啊,明明那位连脸都没露。”
“有时候气质会比脸更吸引人。真田哥哥可别不相信。”
千星替他将最后一个灯笼装箱盖拢,再跺跺脚、拍拍手,抖掉沾染的灰尘。
真田觉出几分有趣,为那介于成熟与童稚的模糊界限。
“说起来,这次每个孩子都安排了直播,千星你有想对镜头说的话吗?”
“当然有。”千星肯定点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我的想法。”
不、准、伤、害、我、在、意、的、人。
对于星海清雪似真似假的威胁,千星没当面回应,转头就给这位监护人送上独具一格的反击。
‘如果你受伤,我会不得不采取必要手段。’星海先生有一双即使微笑也不减冷漠的双眼,这令人很难不去考虑其中的真实性。
千星不介意对方对自己施展手段,但如果对方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出手,他就不可能不承受心碎的痛楚。
扪心自问,星海先生可谓相当厚待他,千星不想当白眼狼,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向对方证明自己能保护好自己与身边人的能力与决心。
“但愿他能理解我的意思吧。”星海先生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的吧。
“嗯?”
千星呢喃的话语又轻又快,真田听不清他的回答,正欲往下问,却听见背后几声嘹亮的呼喊,兴致昂扬地催促着他们。
“千星!!”
“真田哥哥!”
“快来看,是第一颗星星!”
是长庚星,清晨出现的时候又叫启明星。
千星顺着他们的指引昂首仰望,第一颗星星从山尖升起,放射着温暖的、引人瞩目的明光,仿佛水洗过的干净澄亮。
他的胸膛中蓦然涌现出一首歌的旋律。
“啊——璀璨的。”
“无名之星。”
“即使陨落,也要照耀他人。”
他蹦着跳着,音不成调地向前跑去。
“我也要出发。”
“按照心中的指引前行。”
他对慈悲而静默的大山挥挥手,对这令人难忘的、同聚一片天空之下的仰望挥挥手。
“我要启程。”
“再见了,命运之星。”
“我要启程!”
“再见了,命运之星!”
次日清晨,众人早已各奔东西。
濑名泉的爸爸妈妈没能杀来事务所讨说法,原因是自家小孩坚定地表达了自己没有收到任何伤害的观点,更没有一回来就大吵大闹要去找游木真,而是改为向他们分析自己这样做的原因,阐明他接下来的安排,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游木真的妈妈最近断断续续地收到了几笔银行转账,她找不到来源,一开始还担心是骗她入坑的阴谋,直到她收到一条熟悉的短信。
但她没有立刻去见对方,而是带辞去模特工作的游木真去了趟游乐园,在那里,游木真得到了属于他的幸运奖品——一个超大的棕色玩偶熊。
鸣上岚的家人开始出现在接送小孩上下班的路上,虽然次数不多,但起码意识到作为家人应尽的职责。
双方原本在路上不怎么对话,后来偶然发现小孩会下意识注意饰品店亮闪闪的可爱摆饰,索性买下送给对方,算作一点小小的弥补。鸣上岚将摆饰放在床头,睡觉前看上两眼,总感觉睡得比平时更香。
门章臣的父母表现得倒是和平常没太大区别,只是吃饭时问了几句他最近的工作状态,然后私下帮他与事务所老板沟通,沟通无效后再与门章臣商量今后是否确认以偶像身份活动。
他们得到肯定回复,便以监护人身份为他办理了转事务所的相关手续。大概很快,大众就能看见一个崭新的偶像门章臣。
至于千星。
他与电影圈影后大前辈千代子合作的电影——《太阳落下的原因》于元旦期间上映。年龄跨度极大的旅行搭档,令人啼笑皆非的浪漫追逐,温柔质朴的叙事基调,令这场电影首一问世,便引来大范围的讨论。
“当我走近电影院前,我已经做好了开启一场心灵旅行的准备。我原本以为这部电影是治愈的、浪漫的,事实也正是如此,但又远不止如此。太阳为什么落下?成年人都已经心照不宣的答案,在孩子眼中却是一个堪比复杂迷宫的巨大困惑。”
“所幸,他遇到了另一个对此有同样疑惑的同行人,一位活了大半辈子的杂货店老板娘。关于这点,我不得不不说,这对组合实在是相当奇妙的配对。这不仅是孩子与成年人,是初升与沉落,更是未被规则世界限定了思维的男性与正在挣脱规则世界的女性。”
“我始终记得老板娘对孝介说的那句:‘真奇妙,在我的丈夫离去以前,我从未这样凝视着太阳’。而我也在这句话之后,真正思考为何要去追寻太阳的落下。”
“如果你们曾对此有过同样疑问,那请千万不要错过这部电影。”
“看完电影,我的第一反应是孝介的演技太棒了吧!这真是个小孩子吗?跟大前辈千代子对戏完全自然,哭的时候简直让我心都碎了。”
“说实话,谁跟我一样是被海报那张漂亮到极点的脸蛋给吸引进电影院的。千星,这个名字太适合这个孩子了吧。”
随着电影热度的攀升,片尾曲《绯之日》也在各地流传开,朗朗上口的歌词让小孩也能哼上几句,有学校更直接将其选为合唱曲目。
“绯之日,绯之日,你为何落下?”
与这句歌词同样深入人心的还有一场掀起海啸的访谈。
小孩天真无邪的发问,主持人漫长无言的沉默,与这场访谈播放后引发的广泛探讨,一篇篇长文如雪花飞落,一点点清洗结痂的厚渍。
先是业界人士,再是粉丝,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场轰轰烈烈的行动。普罗大众的风向终于在无数证据的冲击下掉转航向。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洗清冤屈的过程中,两位逝者的隐私始终得到了良好保护。
姓氏为明星的孩子又一次随母亲搬去新家,这回没有泼门的红漆,没有指指点点的视线,他久违地沉浸在一种无所适从的轻松当中。
“星海千星。”
他念着电视机前的名字,深深地、深深地将对方的面容刻进脑海里。
“我们都有星星。”他兴高采烈地向母亲分享这一发现。
“嗯。”母亲揽着他的肩膀,字句里流露着些许哽咽,“你们,都是最美丽、最可爱、最漂亮的星星。”
同年二月,千星通过入学测试,以二年级转校生身份入读一所私立小学。
在此期间,他终于见到了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朔间零。
双方没多久便因存在共同语言成为了好友。
一日,某位从事娱乐行业的客人拜访朔间家,因是周六,朔间零恰好待在家里。
那人感慨着最近娱乐圈的大风向,想起朔间零的有关传言,不禁提了一嘴,问道:“朔间君是怎么看待现在的情形呢?”
“我么?”
朔间零微微一笑,闲适地翻阅书本,彩绘穹顶落下淡金色的微光,为他覆上一种临于高天的飘渺。
“非要描述……”
他随手按下播放键,空灵而圣洁的吟唱柔柔弥漫开来,宛若薄薄的泛着银光的雾气,徜徉于寂静而星光灿烂的夜晚。带点慵懒的尾音朦胧了俯瞰的淡漠,冰冷与柔情,叹息与呢喃,好似无情无欲的神明走下神台,冷白孤寂的星辰坠向大地,漂浮的黑夜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着陆点。
客人毫不意外地被这交织着神性与人性的歌声引诱,他的注意力已被拉扯至恍惚的程度,溢于嘴边的每一分言语都变作欣喜、惊疑,他敏感的艺术神经难以抵抗地喋喋不休,使他迫切地找出这一绝妙歌喉的主人。
他以一种闪着狂热与哀求的目光仰望着朔间零,希冀能从对方手中得到答案,如每一个虔诚匍匐于朔间零脚边的“求知者”。
“这是星星殒落的时代。”
朔间零垂下双眸,带着客人将视线落定于播放器滚动的结尾,演唱者的姓名清晰地映入眼帘,正是他方才议论的主人公之一。
——“这是。”
“星星升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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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模特组仿佛夺了我的笔激/情狂舞。(没有贬义的意思,是我写他们写得太上头,仅是一种夸张的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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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岚姐出岚姐的签,下次我是不是能出零的签,开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