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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无期
他们并未先回王府,而是先行去了邶麾盟。
方尘似乎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会读心。
他明白,大家不会将成林安置在砚南王府,不会挂这片片白绫在王府中。
但邶麾盟会。
他本以为将身边所有人都安置好了,却不想离他最近的人,死后竟也无一处归土。
见到方尘回来,众人先是惊诧,又是庆幸。
可白梦阑却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
爱笑爱闹的安婳,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温暖善意的莱菔,眼中冰冷刺骨;还有,朝气蓬勃的纸云,鬓边都有了几分青丝,仿佛那躺在灵前的是她或说是,宁愿那躺在灵前的是她......
这还是她初见的邶麾盟吗?是那个人心一致向前,保家卫民的武林圣地吗?
就连方尘,眼中的桃花潭水,都像是被一头突如其来的猛兽,吸食得滴水不留。
妙哉,妙哉!所有的所有,近三十年的堆砌,一朝尽毁。
这灾祸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她。
若她不来,萧绰不会有理由大肆进犯,代州也不至变成今天这样。
夜空潋滟,两人对饮。
这回,不是在屋檐上,不是在月下小亭,只是规规整整地在王府“会客室”,两人桌前都放着精致的小酒杯。
方尘知道她,酒量虽好,还是爱用精致的酒樽。
菜不多,酒也不多。不过一壶酒加上两三个小菜。
可能是太累了吧,在灵堂跪了四五个时辰。
他们放下身份,为自己的行为,由衷“忏悔”。
不仅仅为躺在棺木中的成林,更对不起遇难的百姓,对不起同他们一般跪在满是白绫的灵柩前泣不成声的死者亲眷......
他们分明是对饮,却更像在喝闷酒。
因为接下来的话,他们都不想面对。
也罢,方尘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便放下酒杯,看着白梦阑。
她怎么可能毫无知觉?只是故作不知,继续独酌独饮。
方尘最终还是开了口,言语异常地轻松,却也是“异常”。
像是提着一口气,强忍着叹息与难舍,嘴角用力上扬,却没有半分弧度:“阑儿,你知道,如今代州......”
听到此处,白梦阑用力放下酒杯。
重重的“碰”一声,倒将方尘吓了一跳。
他们相识不算长,却也从未见她这般失礼。
白梦阑灵动的双眼似乎泛着涟漪,楚楚而凄凄:“我知道,也不想听了。殿下待如何直言便是。”
方尘见她如此妥协,本还准备了许多措辞,想着用不上最好。如今看来,还不如让她无理取闹些。
他不知该如何“直言”,默默倒了一杯酒,那是杯竹叶青,算不上极烈。
他吩咐人准备时,便想好了。最后一次了,可不能喝醉,定要清醒些好。
这回成了白梦阑紧紧盯着他。
方尘本不是拖沓的性子,却总在她目光下犹疑。
“阑儿,我......准备了一种解药,可解你的殇情草。其具体功效,那日你也亲耳听到了。”
白梦阑心中惊异,他怎会知晓那日她在门外听?
却又立时打破疑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原来那时他便下决心舍弃她了。
他故意让她听到,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到了这一天太痛苦,这样他也能安心些。
白梦阑冷冷地笑着:“若我说不怕死,若我说这些都是自欺欺人,我还是会很快离世,你或许,会不会改变主意?”
“你不会死的。”方尘接得很快,“你曾说过,有毒便定有解药。大理国奇药颇多,本王对这忘忧丸亦有所耳闻,相信定不是假。你将它吃了,定能平安无恙。”
说着,便递上了那颗药丸,放置桌上,赫然醒目。
白梦阑再噙不住泪水,一点一滴落在油纸上,晕开一道道伤疤。
算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方尘面前哭,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她尽其所能地让语气显得不那么起伏:“若我不愿安然无恙......”
“你定要安然无恙。”方尘言语坚定,“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当你的记忆全都不再,身边有你爹爹陪伴你,定会过得更幸福。”
白梦阑滴下的泪,逐渐连成线,也不再强装着坚持:“我宁愿带着记忆活着,我再不见你便是了,能不能......不要让我吃这个?”
见白梦阑哭成这般,方尘的心,都快成了碎片。
这回,比当初他的母妃与皇兄走的时候加起来都更痛。
也许是当时懵懂,也许是比起死别,生离更让人痛不欲生。
方尘极致温柔,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安抚一头乖巧却倔强的小兽:“你新的人生一定会继续精彩着,你也依然会是那个艺高人胆大的纾贝公主。我曾同你说过,我一直会在,砚南王府也一直会在,只是不在你身边罢了。王府,邶麾盟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他说的“回来”,像是在白梦阑心中划下了千万道伤痕。密密麻麻,深深浅浅......
她明白,这些话都只是说说,她吃下了忘忧丸,便再不会想他们了。
邶麾盟的点点滴滴回忆在眼前回顾。安婳,莱菔,成林......与他们认识不久,相交不深,却能深深从他们身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江湖侠气。
本以为自己辽国公主之身来到大宋定会遭到排挤,但却没有。
他们不论心中是否毫无别念,终归还是让她感受到了除了徐纸云外从未有人给过她的真心。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宋国得到这些。
好,既然如此,也算是无憾了。
方尘让她吃,她便顺了他的意。
方尘见她拿过,咽下,行云流水般的,没有犹豫了。
他的眼中,竟也会有几分后悔。只是转眼间便消失殆尽。
白梦阑当着他的面,嚼碎了忘忧丸,其中苦涩,浑然不知。
药效未起,她站起身,走向方尘,从未离他这般近。
在他衣角边,跪下了。
“殿......方尘,我还是要谢谢你。”
方尘想扶她:“你先起......”
白梦阑立刻打断他,含着泪:“没有机会了,你听我说完。”
方尘不发声,她便接着:“这段时间因为有你,灿烂过了我人生其他片段的总和。即将离开了,抱一抱好吗?”
说着,也不等他回应,便抱紧了他。
意识慢慢地有些模糊了,只是感觉一双大手,暖意通过衣衫,浸透背脊。
他在输内力。
她这才想起,忘忧丸需要高深内力佐持才能有最佳效果。
逐渐地,逐渐地,半梦半醒。
她只觉得,她应该将那句话说出来了。
“方尘,我......我喜......”
她更记得,她没有说完。
但她清楚地感到,意识消散前,面颊落上一滴温热。
初雪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你出来吧。”
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门后站出:“阿林走的时候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照顾好公主。他说,只有公主一切安好,殿下才会舒心。我一定会做到,我会一直陪着她,一如从前。”
方尘并非有意背对着她,只是不愿别人目睹他的痛苦。
“好,你既然说了,本王便也会看着你兑现承诺。”
“自然。那公主我便带走了。殿下,告辞。”
正准备离开,却又听到一阵女人的尖叫。
徐纸云登时醒神,便准备拔刀子。
却见到冲进来的女子正是花冬梅。
她竟然疯了。
她也许也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对不起的人很多。
若非她,朝廷军不会来,方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如今,她也承受不了这般沉痛的代价。
是她亲眼看着成林走的,便也自然能想像还会这般地送走方尘。
本可以完全地依照方尘的想法,定能保众人平安,可她却有太多的一己私欲。
徐纸云见此,也不知是喜是悲。
前几日她才听说季嘉恨死于回辽国的路上。
当是方尘杀的。
不过她们二人一死一疯,也不过是恶有所报,那善人呢?白梦阑就躺在她的身边......
徐纸云刚迈开欲前去背起她。
“且慢。”方尘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这般道,“让她在砚南王府,待上最后一夜吧。她刚从大理回来,又跪了三四个时辰,一定累了。”
徐纸云嘴角轻轻一勾:“谢殿下好意,收留就不必了。忘忧丸的剂量,只够她睡上不到四天,但这里离辽国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必须日夜兼程。何况......公主被伤得那么深,她......她本是用毒的行家,如今嗅觉味觉尽失。殿下您不如仔细想想,公主想不想留在这儿?”
方尘无言,徐纸云默默走到白梦阑身边,扶起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耳语道:“公主,别怕,我们回家。”
二话不说便出了门,方尘本想“帮她”,却又怕抱起了她却放不下。
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财富,便要做好天下人的表率,不得不顾家国荣辱,不得扰乱纲常伦理。
这些究竟值不值得,她,与他,至今都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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