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

作者: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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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形换体(下)



      说完后就见[尸五爷]微微偏过脸,缓缓将眼瞳朝右方移去,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儿尴尬的味儿,把经年看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嘴角一撇,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容,[哎呀哎呀,换边儿想想,现在说好不好意思的,早就没啥意义啦,反正…]没接下去说,眼中的困窘早被促狭所取代,正映衬了那句[脸皮拼脸皮,你薄一层我厚三分],虽说[尸五爷]的反应看在旁人眼中恐怕是看不出什么不一样,但经年毕竟是亲近了数百寒暑的老搭档,就那么个眼珠转动的过程,看在她眼中可是百年不遇的奇景。这不就是相对容易相望难,摆明了怕羞么!

      有了这种认知,经年反倒轻松了,看来觉得不自在的不光是自己啊,五爷搞不好更难受,说到底,被剥光溜尽,看精光的是他啊。一想到这儿,窘迫难堪一扫而空,偷瞄[尸五爷]半侧微垂的脸孔,斜光晕得轮廓愈发柔和,虽然面染血污,但鲜艳的血渍衬着偏青微灰的肤色,竟显出一种异样的美感,叫人看得目不转睛,更令人想做出伸手去摸他下巴的调戏举动。经年忍下莫名奇妙的冲动,诧异自己居然还有登徒子的心态,当下暗暗佩服老天有眼,没将她生成男儿身。

      在她七想八想的当儿,手也没歇着,飞快解下五爷的腰带,帮他褪尽衣物,嘴巴还唠叨个不停,[五爷,您放心,不该看的经年决不会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您瞧瞧,我闭着眼呢不是……]仰高头,好让五爷看清自个儿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但上下睫毛中间的空隙还透着可疑的晶亮。

      她捞过石墩上的绸巾,用水打湿,从上到下,仔细擦拭,一边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还真有那么几分乐在其中的悠哉样儿,可再仔细一瞧,那透着微红的脸蛋,四下乱飘不知往哪儿摆的眼神,过度用劲,抓个布都能抓到指关节泛白的手,合着这么一揣摩,就揣摩出这姑娘心里头可没刻意表现出来的那般大方。

      净身之后,经年将更换了数次的残水倾倒在井旁的地槽中,水便顺着倾斜的凹槽流向天台边缘,经由延伸出去的半管木托落入塔下小圆潭内。之后她便为[尸五爷]换上僧袍,并用拧干的绸布绾起湿发,打理完毕,她退后两步细细端详,托着下巴将五爷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反复三五番,满意地点点头,[嗯…五爷就是五爷,穿啥都好看…]不穿也好看这句话当然只敢放在心里念念,没考虑过要说出来。

      [尸五爷]斜侧过身,垂放的双手缓缓抬起,一上一下环在腰腹间,面色如常,看姿势却显得有些拘谨。经年凑上前,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上去,见一缕碎发从绸巾中脱出,挂在额前滴水,顺手帮他撩到耳后,颇为感慨地叹道,[唉…记得头一次见面时,五爷您身披锦澜袈裟,让人瞧一眼就晓得您在佛门地位不低啊…当时是怕得没空闲欣赏,不过事后想想,您那样子还真是…迷倒三千稳赚不赔啊!]不正不经地赞语令[尸五爷]的唇角又斜挑出不易察觉的弧度,经年自己也觉得这话调侃过了头,轻咳两声继续道,[隔了这许久又见您穿上僧衣…虽不如以前那么华丽,但还是闪着经年眼睛哩,唉…大概生就向佛的,骨子里的圣气都根深蒂固了吧…不过也好啊,这样的五爷才是五爷嘛……]说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意识到这一点,经年忙打住,有些自责有些无奈,毕竟长久下来的相处模式,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心想,只要以后多和五爷说说话,虽然得不到言语上的回应,但至少知道听者有心也该满足了,日子一长,自然会适应。她抬手帮五爷理顺衣襟,触到垂在肩上的发尾,改而顺着发丝轻抚,笑道,[还是现在这样好,本来也算破戒了,又留了头发沾了荤,改了名字,五爷,您这就算还俗了啊!]

      还记得当初刚离开皇城不久,发现[尸五爷]长头发时可把她给吓得不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当她意识到渡入五爷体内的阳气不会像别的僵尸一般凝滞郁结,而是能在经脉间互动,那时便悟出是血咒所致的异状,但[尸五爷]并不会因此转变成活生生的人,他无法自生阳气,而要靠经年不断的供给,才能维持肉身的机能。

      血咒所带来的异变不仅仅于此,但经此一事,经年心里多少有了个底,以后再有什么新发现也见怪不怪。说来也好笑,这么长时间,除了寻找青龙镜的下落,就是研究所谓禁术的诅咒,顺带摸索白虎镜的用法,听起来挺无聊,实践起来是困难重重,就算到了今儿个,她还有很多问题没弄透彻。

      以前计较,是身负责任,心怀愧疚,和[尸五爷]虽亲近,到底是她一头火热,走了那么长的路,不免苦寂,眼下心情却如天地翻转,知道五爷是心甘情愿跟着自个儿浪迹天涯,这对经年而言是比什么都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儿,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全给抛九霄云外去了。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于这句话,此刻经年再赞同不过啦。

      但乐到尽头总有泪,越是幸福就越害怕失去,虽然白虎镜被夺,但青龙镜已寻得下落,二物同入一手,抢起来也方便。但想到抢回来之后将面对的事实,却不得不让经年悲上心头。

      一直以来的奢望成真,一直以来的心愿将了,都是圆梦,所产生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矛盾和对立引出心中的挣扎,私心上,经年宁愿选择带着[尸五爷]远走高飞,什么皇朝争斗,形魔乱世,她一概不想管,但要五爷就这般于世间徘徊,不得超脱,经年自问于心何忍。孤独,尝过一次就不愿再尝第二次,特别是在体验过相知相随的温暖之后,失去依靠,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经年想得出神之际,忽感脸颊一凉,抬眼间见[尸五爷]上身微倾,颤抖的手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搁在自己脸侧忽上忽下,时触时离,忙抓住牵引着覆在面上,注意到他的眉心生出两道浅浅的纵痕,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神游太虚的样子令他担心了。经年嘴上不说,心中早已认定那就是担忧的表现,忍不住笑开了颜,伸手摸上他的眉间,打横里来回轻抚,像要将那纵痕的纹路抚平,一边慢道,[五爷五爷,经年爱没话找话,爱胡思乱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想得乐陶陶,疏忽了五爷您就是经年的不是咯,我是想说您可以敲我脑瓜子来着,不过…]嘻嘻一笑,尽显赖皮本色,[我知道您舍不得啊,您这样,经年会愧疚整年啦,怎样也得让我表达一下歉意么——]说着踮脚嘟嘴,从方才就蠢动的不良居心,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说什么也要将便宜占到彻底。

      上好的嫩豆腐眼见就要入口,经年却突然停下动作,叹了一口气,脚跟落回原地,抬手掐了掐勾得发直的脖子,抱怨道,[我承认我个头小,但这不是根本问题啊……]话音方落就听见下方传来当啷当啷的声音,一顿一顿的铿响是锁链顺着石阶拖动发出。这响声越来越大,却又乍然止住。

      片刻寂静过后,经年耐不住性子开口,[唉…怎么不上来?要让咱做客的请吗?]只听来人回道,[不随意打搅,是正确的待客之道,我可以等,姑娘请继续。]经年转了个身,对着上天台的悬浮口,用手拍拍前额,叹息连连,[唉,唉,我就说你体贴过人,果然是没说错,还情姑娘,你再不来,经年不知会做什么歹事儿呢。]只听悠扬婉转之声再起,[还情自知来得不是时候,本以为时间充足,岂料…是我考虑不周,还望姑娘谅解。]听她这么说,经年忙讨饶道,[我耍个嘴皮子,你还这么认真,水用过了,衣服穿好了,还有闲给我动手动脚,还情姑娘,你留的时间够多,够充足啦,快上来吧。]说着往入口处走去,走没两步,又听见镣锁相击的金属声,就见还情慢慢攀阶而至,跨过围栏,朝这边走来。

      经年笑道,[还正准备去请姑娘你呢。]还情还以一笑,看向她身后的[尸五爷],微一颔首,经年见状问道,[上回别时,说日后遇上难事儿就来找你,果然是对着五爷说的,那时候,你就知道五爷有自个儿的意识,也算到日后会发生什么,对吧?]还情点头,笑容微敛,[算过,虽不具体,却知你天劫将临。]停了一会儿,走近一步,低问,[怪我不明说么?]

      经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膀,[说不说不都一样?反正我还是活蹦乱跳好得很。]还情摇头道,[不止为此,尸五爷一事,不怪我隐瞒么?]经年回头看向身后,退两步到[尸五爷]身侧,挽起他一只胳膊,见他缓缓偏头,与之相视一笑,又朝向还情,[私事,外人不好说,况且你有你不便说的理由,怨怪就无理咯,反而要感谢姑娘提点,是经年自己笨,没听透罢了。]

      还情闻言怅然一叹,静立半晌,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经年见她欲言又止,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少了不相干的人,话好说多了。]先前在房中,经年就发觉她眼神有异,似乎刻意传达什么讯息,只碍于卢怀任在场不好说出来,可见事关个人隐私,才要挑个没有外人在场的时机。

      还情犹豫片刻,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远离尘世,亦或插足祸乱?]经年回得漫不经心,[答应殿下帮他争位子么,要说到做到才是。]还情轻笑,笑容中带着少许不赞同的意味,[承诺,对在意的人才适用,经年,还情是了解你的人,你的过往于凤朝皇室而言,从来不曾存在过,纵然你能记得,但本应作古之人,不该插手后世纷争。]

      经年哈哈一笑,[说得好,说得是一针见血,说到我心坎儿上去了!]顿了一下,抬眼注视她,[还情姑娘,你说你了解我,那我的选择,就算不明说你也该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问出来,是觉得我这个选择不妥咯。]还情道,[形魔刑天,非是寻常方式能应对,经年,再有一次,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

      经年一愣,随即寻思这句话的涵义,听起来和自己脑中想的大相径庭,本来和他人无关的事,经年宁愿多浪费点儿时间自个儿找答案也不会问人,但还情总是令她倍感亲切,对着这个人,许多话不用考虑就能脱口而出,便如此时,她也是没多想,直接就问,[不是不会死吗?就算灵蛇护体,但那啥刑天够狠,一掌下来,确实击在要害处……]用手按了按胸口,又道,[虽有绷带缠裹,但我肯定伤口已完全愈合,说起来我的双手该是肉骨剥离才对,蛇小乖的灵气还没多到足以在护心的同时还能促进血肉生长,照理说,这次我是死定了,结果没死成反而功力大增,难道这不是血咒所造成的么?]以禁术降服[尸五爷],她的成长随之停止,至今还维持当初的模样,由于以前没遇到过敌手,别说受伤,连磕磕碰碰都显少有,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命终结的一天。

      还情清楚她的疑惑从何而来,使用禁术的后果世俗人不知晓,但还情是于尘世间的出世人,对此自然有几分了然,只是她言语受限,也只能道出与当事人切身相关的真相,[不老与不死天差地别,经年,你归属于前者,此番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乃是有人将三世轮回之命予你相续,并非痊愈,而是复生,你明白吗?]

      经年听得暗自心惊,困惑不减反增,[照你的意思,我确实是死了一回,然后有人把命给我,我得了人家的命又复活了…哇!是谁这么挺我,挺到赔命也甘愿?]末了的一句感言是不可置信的唏嘘,除了[尸五爷],以命换命的交情,经年自认还没碰上过。

      还情见她狐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这番话无法取信于人,但她仍道,[经年,信与不信,在你自己,还情只说事实,你功力提升,也是由于三世加成的修为。]经年低头沉思,低喃道,[那说什么灵力相互,根本没关系么……]她说的很小声,还情听见后当即更正道,[关系匪浅,若不是灵蛇护住你的心脉,即便由我渡命,要你重生,还需等上半载,你的肉身能及时复原,它功不可没。]

      经年自说自话被旁人听到,干笑着挠挠耳根子,打起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可惜蛇小乖正跑到周公那儿观棋,要不然….我铁定要好好搂它抱它亲它揉它来表达自个儿的感激之情。]她胡言乱语纯粹是在说笑,还情微微蹙了下眉头,对她的口无遮拦虽不甚赞同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当没听见,将话题拉回正事上,[经年,禁术乃为天用,凡人使之终将落得三界不容,死后魂飞魄散,再无往生机会。]见经年似有疑问,以眼神制止她开口,继续往下说,[初见你时,我以阎王碑相对,正是施法固住你的心魂,可在你丧命的同时将魂魄收纳体内,但这只是暂缓之策,此法限时,若无命相渡,三日后,仍改变不了形销魂灭的命数。]

      听她这么说,经年顿觉豁然开朗,就说感觉那小石碑有异嘛,像被一双无形的眼睛摄去心魂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听还情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凛然正气,眼神绝无半点虚假欺骗之意,其中虽有难解之处,还真叫人不得不信。经年正要开口,忽觉肩上一沉,转头见是[尸五爷]将手搭上来,掌心的热度顺着肩头传到心窝子里,经年知道他在为自己担忧,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头又看向还情,[后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经年倒是对你的来历紧好奇,还有,那个把命给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谁?我认识这么个人么?]

      还情不答,缓缓闭上眼睛,经年笑问,[哦…看来这是不能说的事儿了?]还情低语,[抱歉。]语气中含着愧疚。经年倒是不以为意,举手伸了个懒腰,畅声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见还情神色间略有迟疑,宽慰道,[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这条命经年宝贝着呐!有什么话,下面坐着谈,正好我还有事儿没弄清楚。]这时,原本一直达放在肩头的手抖了一下,经年偏头,见[尸五爷]眼光一闪,不觉有些诧异,低问,[五爷在意?]想了想,突然拳头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后辈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成。]

      经年早窥出卢怀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说过陈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开始,她认为那些招式是透过行头悟出来的,可是早前宫内乱斗,卢怀任与陈木配合使的[伏魔双罗阵]正是少林天尊寺独门绝学,不是靠悟能随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纯熟,双方合作无间,当下笃定此人师承天尊寺,不算五爷的后辈算什么?当然,陈木变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卢怀任对陈木的态度也不单纯是对行头的看重,这其中的道道儿就得看接下来他肯不肯吐实了。

      经年拉着还情一块儿下天台,[尸五爷]紧随其后,回到禅房后,看到卢怀任背朝门口,呆站在圆桌后面,连推门声都没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么。经年还没跨过门槛,先招呼出声,[卢大哥!]这声喊得特别响亮,挠是神游太虚也得给招回魂儿来。卢怀任全身一震,似乎被惊了一下,忙转过身来,见是经年,马上堆起满面笑容,[你来啦,小妹子。]

      待还情进房后,经年牵着[尸五爷]的手跟进来,拖帐凳子先伺候五爷坐定,自己则站在他身后,两手搭在肩头时不时捏两下。卢怀任见经年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浑身发毛,不敢迎视,只侧过脸,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话要问,直说吧,甭拿肉贩瞧猪的眼神瞧我,那个慌呐!]

      他说得直白经年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卢大哥,经年想知道那陈木真实的身份,他是你的行头,怎又成了啥劳什子刑天?]卢怀任揉揉眉心,走两步坐到桌前,长叹一声,[哎,妹子,要说那什么刑不刑天的我压根儿不晓得是咋回事儿,你信不信?]经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挚,决不是信口雌黄。

      卢怀任见她不带丝毫迟疑,一个[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换,卢怀任支肘撑桌,垂眼沉思半晌,复又望向经年,以征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却是我的至交...这其中过往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妹子,你想听吗?]经年点点头,[愿闻其详。]

      只听他又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讲述,[十余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闻风而动,出身武学世家的陈木自然要把握机会,于是他辞别亲人,独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围着同样目的出行的卢怀任,两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遂而结为好友,并肩同行。陈木自幼学的是拳脚工夫,而卢怀任不仅武功过硬,刀剑双修,还精通奇门数术,五花八门样样都会,陈木无武不欢,总缠着好友问东问西,恨不得将其一身绝学统统收揽到自己身上。]

      听到这里,经年附在[尸五爷]耳边低语,[武痴啊,和您一样哎,五爷。][尸五爷]嘴角微牵,隐隐听见候间呵气的闷声。

      卢怀任接着道,[陈木是独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头一次离家远行,人情世故,什么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该毫无保留,却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蛮横无理的行为,好在卢怀任不介意,向来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不仅满足陈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于传授自身本领。]

      经年心道,[这种朋友还真是难得。]虽对叙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却不愿在此时插话打断,只静静听他讲下去,[卢怀任每授一招,陈木便潜心钻研,白天赶路时揣摩心法要诀,夜晚入宿后便自行修习,由卢怀任从旁指点,直到掌握透彻再传授下一招,如此这般,一路下来,令陈木受益匪浅。然而,天尊寺的入门试练,却只得陈木一人跨过门槛,卢怀任被拒之门外。]

      经年微皱眉头,觉得他说的和现在的情况差别太大,如果没有入寺,又怎会将少林绝学练出相当火候?

      卢怀任看了她一眼,莞尔微笑,接着说道,[陈木难得交上如此挚友,两人相处时日虽不多,但卢怀任的悉心教导,关怀入微令陈木万般不舍,再则他虽然入得寺门,却生性好武,卢怀任学艺广博,他只学到九牛一毛,哪肯在这时放人。然天尊寺大门不肯多敞一寸,数度求情未果,眼见卢怀任就要离开,陈木竟再提无理要求,希望卢怀任暂住寺外旅店,继续授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卢怀任自然一口拒绝。岂料陈木提议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传的武学和经书心法作为交换的筹码,终是挽留住决意要走的卢怀任。天尊寺对俗家弟子的要求较为宽容,并不强迫入住寺庙,于是陈木请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间木屋,与卢怀任同吃同住,白天进寺修行,晚上回来与好友切磋共进,生活简单却不乏味。]

      经年不觉好笑,什么时候入佛门成了逛庙会,说进就进说出就出,以前可没这么随便,她在寺内修习期间,规矩可是多到人一个头两个大,别说不准许私自出寺门,连寺院内也不是哪里都能去的。看来历尽百年洗礼,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给洗得褪了色,想当初,她能进寺还得靠圣皇保荐,毕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里没留她的名字啊,连半个门徒都算不上。现在倒好,随便什么人,进去学点儿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时候变成学堂了?

      正自心里讥讽之际,突然瞟见[尸五爷]平摊在桌上的手缓缓屈指,经年心中一动,一手顺着他的背脊轻抚,安慰细语,[新旧交替,一代换过一代,五爷,您还能强求什么呢?]

      [尸五爷]左手食指中指轻跳,叩击桌面发出两声轻响,卢怀任不明所以地望过来,见经年面色如常才又继续往下说,[如此过了三年,陈木思念亲人,遂尔请休一个月,携同卢怀任回北境探亲,哪知,昔日璃瓦硕砖的宅第竟成一片残垣,碎石中数十余尸体已腐得面目全非…]说到这里竟声带哽咽,又憋出几个字,却怎也接不下去。

      经年见他动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说陈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应,倒象死的是自个儿的至亲,做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着实够了。卢怀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径儿沉浸在自己的思潮里,双眼流露出的恐惧与茫然失措,像那凄惨的一幕不是脑中的回忆,而是真真切切就发生在眼前般,看得经年也不觉揪起心来。

      只见他面容倏尔从感伤变为僵木,一向高昂粗犷的嗓音犹如坠入冰窟,[曝尸多日,无人过问,尸身未着寸缕,皮肉溃烂见骨,陈木竟然连爹娘都识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将全部尸体搬到坟场,一个坑接着一个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将亲人遗体掩埋,陈木才又折回镇上。尸身上的刀痕足见这飞来横祸乃是人为,他想知道是谁这么残忍,连未满三岁的幼童也不放过!然而众人对他避若蛇蝎,没人愿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满身恶臭,四处捉人,逮着便问,是谁杀的?是谁杀的!?]卢怀任拍案直起,最后两句破喉嘶吼而出。

      经年看他如此激动,不禁出声劝慰,[卢大哥,你说累了,先歇歇吧。]还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卢怀任恍若不闻,视若无睹,径自说道,[可是没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陈木只觉得雨水冰凉,打在身上疼痛难当,他感到有一股怒气勃然而发,甚至想将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后颈一麻,失去了知觉。]

      经年低道,[砍得是时候…]放在[尸五爷]肩上的手不自觉抓紧。

      卢怀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双眼直登登地盯着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过来,已身在距城镇十里之外的野店里,卢怀任就坐在床头看顾,见他睁眼也不说多余的安慰话,只将自己所了解到情况一一相告,原来安置好陈木后,卢怀任只身回镇打探,由于他是外地客,许多人并不知道他和陈木的关系,也乐于透露,加上茶馆露天摊上的闲言碎语,很快便寻出制造这一起灭门血案的恶徒,正是近来在北方新崛起的盗匪团伙,专门针对财粗势大的武学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抢劫,肆无忌惮,不将宅内所有人杀尽决不罢手,行凶过后捣毁宅所,明目张胆地张贴封条,若有人胆敢收尸便会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至血洗陈宅,北境已有三处府邸遭难,而陈木远在南境深林,半点风声没听到,如果赶早点儿…爹娘至少…能少受几日风吹日晒之苦……]

      经年见他双手紧握成拳,全身不住剧烈颤抖,忍不住插话,[那些个□□没人管么?就放任他们到处撒野?]

      卢怀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托盘杯碟震得铛铛响,他手边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泼出来,溅得满桌子都是。还情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托盘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经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而卢怀任却是浑然忘我,瞠目怒视,只看见过去看不见眼前。

      只见他偏头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谁能管?谁敢管?一连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门寻仇,路见不平讨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挂在城头示众,别说平常老百姓贪生怕死,连官府还不都装孬!别人的命哪有自个儿的宝贝,死了还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来,再开口时激昂的语调又平静不少,但经年却觉着那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只听他闷声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谁,哪有坐以待毙的道理,陈木复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门,不能妄开杀戒,一怒之下,冲上盗匪聚伙的山寨,卢怀任提议暗中观察之后再以偷袭手法先擒贼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陈木却执意选择正面冲突,他自以为根基牢,本事过硬,却没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贼窝里卧虎藏龙,个个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敌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卢怀任和陈木哪能讨到便宜?被打得是遍体鳞伤,险险脱围,藏到一处山洞中。卢怀任虽伤重,却都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但陈木则被掌力震到内腑,自觉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卢怀任懂得御尸的门道,请求他将自己的尸体当作行头,等待报仇血恨的时机,决意化为僵尸也要亲自手刃仇人,卢怀任一口应允,他便含笑而终……当他再度恢复意识之时,眼甫睁开,头脑还一片浑浑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样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这活过来的陈木不知怎的竟跑到卢怀任身体里去了!]

      经年虽早料出几分,此时听他自个儿讲出来还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卢怀任摊开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变故,他一时手足无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无,旁边摊着一本老旧的册子,他顺手拾起来翻看,却惊异地发现,里边儿记载着失传的封魂禁术,这才了解到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化作僵尸,而卢怀任为了完成他的嘱托不惜冒险用此术禁锢本该散离的魂魄,那册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术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术者一旦失败,必受天罚,施术者的原魂入受术者的死体为尸,同时施术者的活体吸纳死者亡魂,即是与被施禁术的人生死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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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移形换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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