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数学组办公室里，凡是班主任的位置前都停了一或两个学生，要么规规矩矩站着，要么嬉皮笑脸在老师工位前。
　　空调开着，凉风嗖嗖地吹。李柠腿上盖了毯子，手接过刚才让暮迟帮忙接的水，悠悠吸了一口：“哎——”
　　暮迟腰板站的很直，手自然垂在两边。高考假之前廖葉就说会叫人去办公室，她当时就隐隐知道要来这么一遭了，只是时间问题。
　　“柠姐……不是，老师，您要什么就直说吧。”李柠叹息完了久久不出声，暮迟只好开口。
　　李柠捶捶腰，语气郑重中带着亲切：“我看你三遍选科全是理啊，就第一次还犹豫了下。真想好了？”
　　暮迟低下头，又抬起来，不带一丝迟疑：“想好了。”
　　李柠点头，往杯子里扔了个茶包。
　　别的工位上，班主任也在认真地问面前的学生。好多个声音在同一时间重叠，有肯定的，也有开始犹豫的。
　　“好。”李柠转脸看她，一副平常随和的样子，“其实总的来看，你的政史地还是比物化生占一些优势的，不过也差别不大。选理挺好，以后的选择多。”
　　她冲暮迟打手势让她凑近一点：“能方便说一下为什么吗？”
　　暮迟面上显出疑惑的神色，李柠连忙让她放心：“安啦，就是问问，不会有什么的。”
　　“就是考虑到两边差不多，再加上以后的就业也是一部分吧。柠姐你放心好了，既然选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一条路走到黑的。”暮迟想了想，笑着说，“而且我还有好多朋友跟我并肩呢。”
　　李柠再次点头，带着赞许的笑。
　　“好。这个你拿着吃，”她塞给暮迟一小袋果脯，“从艺术节临危上阵都能完美完成任务我就知道你是有能力的，遇到什么事都会尽力干。一定要保持这种干劲啊！加油！”
　　暮迟连连称是，刚转身又听见李柠喊她：“有不会的多问问你同桌，江桥这孩子是真行，有天赋也努力，排名一次比一次高。”
　　“我知道了柠姐。”暮迟转头跟她说拜拜。
　　月初放了高考假，回来没多久就为了拿毕业证考了部分合格考，前阵子刚刚月考完，这阵子真是一刻也不停地学，一下到了月底。
　　幸亏了江桥高考假那几天堪称赶马一样的训练，做完了讲讲完了做，过程中的劳累也忘得差不多，反正结果是非常好的——暮迟年级排名一下上了十六名，班排也是中上游。要知道她之前在文理摇摆不定的时候，高排名基本上靠文科拿，这次理科进步飞快。
　　月考成绩下来那天，她感激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江桥，江桥哭笑不得，忙说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当时她看着他，很想拥抱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当时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词穷，没法用言语精准表达出自己的感谢和兴奋吧。

　　夕阳斜斜照进来，整个走廊都被染了色。楼道里学生们打打闹闹谈天说地，也有因为期末压力大嚎啕大哭的。从办公室到教室的这条路，在光下突然变的好长。
　　不过再长也会走到终点的。她转身进了a班，走过时带起的风刚好掠起只贴了上半部分的月考成绩单，除了总分，还有单科。
　　暮迟又欣赏了一遍自己进步的成绩，身后传来打趣声：“迟姐，自从打算学理后进步飞快啊，有秘籍没？”
　　接着就有人接话：“和同桌共同努力呀，俩人下课就讲题，我也想要这么好的同桌！”
　　“我也想啊——”小芒的声音出现。
　　暮迟的梨涡若隐若现，校服外套里果脯包装袋摩擦发出声响，一双杏眼愉悦地弯：“小芒，你的文综快到天花板啦。”
　　“那也抵不过我数学的分啊。”小芒假装哀嚎，“好难——”
　　光有些晒脸，江桥正跨到暮迟位上拉回窗帘，姿势有些扭曲。
　　婆娑的树影从另一扇窗户投射进来，落在对面的墙上，也分了些在江桥脸上。
　　暮迟回到位上，把那包果脯拿出来摆在桌子中间：“吃吗？”
　　“老师给的？”江桥长手一伸打开袋子，把口先朝向她，两人长久以来的默契不用多说，“说啥了？”
　　暮迟看了看是杏干，拿起一个：“就问我确定了吗我说确定了，然后表决心，她表肯定并加油鼓劲。”
　　江桥“嗯”了一声，浅尝一块，下一秒就把笔抬起来，空着的手拿着卷子转向她。
　　“你俩又说悄悄话呢？”万卿伊转身，笑得有些狡黠。
　　“没有。”江桥有些无奈地闭眼，自从这群人知道了之后总要时不时逗上两句。他接着把没说完的说完：“来吧，给我讲一遍。”
　　暮迟看着他手里的月考卷子，嘴角抽了抽：“怎么还是月考卷？”
　　江桥卷子上字迹工整，打草都一丝不苟，自己估分的140还明晃晃在上面。从李柠说完这套月考卷的质量多么高题型多么好之后，江桥就一遍一遍揪着暮迟讲，暮迟觉得自己像他必须完成的KPI，不完成就会有极其严重的的惩罚降到他身上。
　　“那题讲的时候看你一知半解，你还没懂吧。”他语气异常笃定。
　　“二三问不会。”暮迟认命，“小江老师，马上自习课，不能说话。”
　　江桥反手扯了张便利贴：晚饭讲，行不？
　　暮迟：行吧，我不饿，你别饿就行
　　江桥：我也不饿
　　依旧是熟悉的钢琴曲在广播里响起，周围的人鱼贯而出，很快就只剩了他们同桌二人。
　　那副银丝眼镜又安静的架在江桥本就高挺的鼻梁上，他看着题，暮迟看着他。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但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气血上涌到头上。此刻也没有太阳照着她，教室里空调尤其凉快，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到了耳尖的热度。
　　铅笔的沙沙声停止，江桥把刚写好的一页纸给她，顺手扯掉眼镜。
　　接着，一句语气里不太满意的话传进他耳朵：“别摘啊。你这样好看。”
　　闻言，江桥一顿，缓慢转身，看她两三秒后乐了：“能……再说一遍吗？”
　　“……不能。”暮迟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想找地缝钻，于是扯过纸不再看他，“开始吧。”
　　年初开始，在他面前，她嘴尤其不受控。
　　初中的时候也会偶尔这样说大实话夸他，但是心境毫无半点相似之处。而且那个时候虽然暮迟理科比他差点，但两人实力基本相当。
　　谁曾想有一天江桥会来如此细心地教她啊？
　　暮迟越想越觉得真是时代变了，世事难料。
　　“这个看到没？作MN垂直于AD，再作NP垂直于AC。辅助线一出，你自己先找找，先不要看我的。”
　　暮迟低头立马进状态，认真地想：“这个面垂直这个线……角是……”
　　江桥等着她说完，他揉揉太阳穴，看眼挂钟后迟疑了下又戴上眼镜。
　　好像，高考假的时候她也盯了戴眼镜的自己。
　　有人回来就看到这同桌俩又在学习，随口问道，江哥一会能给我讲一下吗？
　　江桥视线盯着暮迟，头也不回，反手比了一个OK。
　　“对不对？”暮迟满眼期盼。
　　有股薄荷味钻进她鼻腔，是江桥朝她挪了点凳子：“对呀。这种题套路都一样的，可能有时候证的多一点，接下来第三问……”
　　他单手指着自己写出来的思路，声音一点一点钻进她耳朵里。暮迟侧目，发现他又戴上眼镜了。
　　“哎，姐。”江桥发现她的反应完全不走心，突然伸手轻拧她耳垂，“看题啊，别看我。”
　　“没看你。”她移回眼不认账。
　　他又讲了一遍，等她推完也找完问题，放轻声音：“……我是不是对你有点太严？要不歇两天。”
　　“不用，马上考试了，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没有你我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一题结束，脑细胞要榨干了，暮迟靠在椅背上，“倒是你，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啊？”
　　何年和江溯从捏耳朵那个环节就回来了，俩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互换眼神不知道多少次，面上不显，心里快嚎叫疯了。
　　何年真的想问一句，青梅竹马都这么互动吗？
　　夜幕彻底降下，世界陷入深蓝。
　　窗户留了一指宽缝，有风擦着她耳畔过去。江桥垂眸看着刚才捏过她耳垂的指尖，眼镜被扶上去一点。那动作下的私心被冠以正当的理由，此刻在他心口有些发涩。
　　“不会，给你讲我才能更好的理解啊。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呀。”

　　接连三天的考试来临之前，七个人早已畅想了一遍假期安排。
　　走出校门那一刻，暑日的热浪滚在他们脸上，身上立马渗出一层汗。一学期的书早已提前搬了一部分，此刻怀里的书箱或袋子还是坠的胳膊疼。
　　“太重了！救命！”万卿伊本来就属于娇小一类的，又长得可爱，抱着这么一摊东西着实不太协调。
　　廖葉伸手给她提了一下背上的包分压，但没多久他胳膊也因为怀里的书本发酸。
　　“哎，趁着放假出去玩啊。”李蔚立马张罗。
　　“去哪？”何年正把下巴搁在江桥肩上休息，江桥虽然嫌弃但没说什么。
　　江溯一脸生无可恋地和上完车的卿伊道别，很艰难的拍了拍江桥：“快别说了你俩，哥快走，我胳膊不行了。”
　　暮迟一直站在一行人旁边，脑子里被本来能做对但没做出来的那道题占据，失魂落魄一言不发。胳膊被装着书的帆布袋压出印子了，发觉疼痛才回神。
　　“那我们先走了啊，有什么回家说吧。”江桥一耸肩移开何年，冲他们点头后又提醒暮迟，“走啦。”
　　李蔚把书放到地上等爹妈支援，拍了拍手：“行，拜拜。”
　　下午三四点依旧晒人，三人走在阴凉下，走走停停。
　　单元楼下，三个人在楼底阴影处暂歇，江溯表示受不了重量，长痛不如短痛，一溜烟上楼。
　　江桥看暮迟有些魂不守舍，问道：“怎么了？”
　　楼梯窄，暮迟走在前面：“有个题，我记得你给我讲过类似的，但是我一看表时间不够了，很慌，最后什么也没写出来。”
　　“没事的，这很正常。下次紧张的时候试试深呼吸，会缓解一点。”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江桥家，门被江溯留了个缝，他把东西先放门旁，“我帮你吧。”
　　说着，就把暮迟手里的接过来，不由分说上了楼。
　　“累死了真是，幸好有你啊。”暮迟累的直抹汗，刚才太难过都忘记累了。
　　江桥靠在门边没进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明知道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心里却还是高兴。
　　“我走啦林林，记得下楼来玩。”他有些顽皮地说，然后极快地下了楼梯。
　　暮迟刚把手举起就不见影，只好对着已经没人的门挥了挥，低眉浅笑，声音像是给自己听的：“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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