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作者:阔拉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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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嘉佑十年的正月二十三,李执终于收到了徐济从湄州寄出的第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一切皆安”这么四个字,李执却将那张信纸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似乎只要他盯得够久,抬头处的“虎兄”就会变成他的名字。

      信还是老崔给送来的。

      徐济的家信夹在述职书信中由专门的邮驿送到了大理寺,经历了繁琐的检查和确认之后才被交到了老崔手上,而老崔得了信,又等了近一个月才找到机会在李执回家时截住了他。

      李执现在可是整个懋都最出名的人之一,每次出行都能引来不少围观,老崔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实属不易。或者能准确一点说,他可能已经是整个懋都最不受待见的人了,连他家奴仆出门采买,商贩听说对方是桓乡侯府的人都忍不住要啐上一口,然后拒绝同他们做买卖,说是绝不能让此等懦弱无情的烂人脏了自家招牌。

      事情还得从那日李执听到平阳侯府传来的噩耗说起。

      据吴王府的小厮在烧煤球闲聊时透露,那日桓乡侯听闻自小同他定亲的章家小姐自缢身亡,当即就在他们王府上厥过去了。被救醒之后,也是泪流不止,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想挣扎要出门到平阳侯府上去。

      坐在小厮周围听故事的热心群众猜测道:“到底也算是夫妻一场,小侯爷这是要去祭拜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吗?”

      “嗐,哪能啊!”吴王府的小厮撇嘴,“要真是这样,咱也就不觉得惊奇了。毕竟就算再怎么着,人死为大,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对吧?你们猜那小侯爷是要去做什么?”

      “你倒是说呀?”

      “他是想上门去把多年前送去的庚帖和定礼要回来,嫌人家姑娘死得早,晦气呢!”

      “啊?”

      “您没听错,明明是他自身晦气”小厮在“自身”二字处压低了嗓音,“带累了这章家姑娘,居然还敢嫌弃人家。那章姑娘可是死心塌地地等了他整整十年啊!这十年里人姑娘都好好的,怎么他才出来没几日,就把人给逼死了。”

      “什么?!还是他把人姑娘给逼死的?!”

      小厮来劲了,连煤炉子也不看着了,举着烧火棍子眉飞色舞道:“这你们都不知道?这小侯爷自打从宗正寺被放出来之后就整日里花天酒地,纵情深色,玩弄身边的美貌婢女不说,还荤素不忌地去那种地方搞男人,在烟花柳巷流连忘返到连圣上的指婚都给拒了!说是自己还没玩够呢!章姑娘受不了此等屈辱,就,就,唉!”说着他还抹了一把眼睛,“这可是在山上破庙里替他苦守了十年的好姑娘啊,一朝心死,人就没了。”

      灌了一肚子权贵密辛的众人也纷纷激动地点头附和,有心善的婆子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多好的姑娘啊。”

      大家热闹了一阵后,小厮提着燃起来的煤球回去了,而李执负心汉的声名却随着四散飘落的雪花在懋都城里扩散开来,最后连早就闭门谢客的平阳侯府都惊动了。

      整条巷子的人都听见到了章家二娘挥着马鞭将桓乡侯府的乌门抽到簌簌作响时的动静。过年时这热闹甚至被说书先生搬到了戏台上。

      “那负心汉倒也在自家大门被砸烂之前出来了,小姐左手端着一只锦盒,右手擒一支二尺来长的铁鞭,斥问那负心汉,“你既想要回你的定礼,那我家的庚帖也得拿回来。我姐姐的庚帖呢?”
      负心汉不仅拿不出来,还要伸手去抢小姐手上的锦盒。小姐气得柳眉倒竖,挥鞭就打,这负心汉躲避不及,抱头鼠窜,最后被小姐踹倒在泥水里,满地打滚地躲那鞭子,“私下浑话,当不得真,看在你我亲戚一场,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小姐见他认错,也就见好就收,砸了锦盒,收了铁鞭,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跨马扬长而去。这正可谓是懦皇孙贪欢失公道,勇小姐赤胆护金兰。这薄情寡义之人,自当人人唾骂之!”

      半瞎的说书老头惊堂木一拍,底下一片叫好声。这段故事已经讲了好几十场了,但每次讲完后赏钱落下的动响仍是如大雨倾盆,连绵不绝,李执看了都恨不能现身说法,自己上去讲一段。

      但他现在不能露脸,只能裹在毛皮大衣里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雅间里羡慕地看着别人靠骂自己发财。

      李执身旁的徐溢起先在这位爷一声不吭的时候还会觉得害怕,现在他认清了,这位和他那抠门成性的大哥一样,最是会为了自己能赚却赚不了的银子而心痛,他哥每次听说自家小弟掏钱让别人替他抄书时那副肠道不通的懊悔模样就和现在这小侯爷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徐济自去年抓了不少流民和偷渡来的梁人之后就在试图借助徐家的门路记录各地的米面价格变化。若是江州这样的产粮大区因改种了米壳花而忽略了秋粮的产收,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甚至一度有从市面上买粮囤粮以防饥荒的想法。但最终这个想法也是不了了之,不仅因为他没有这么多的现钱,更是因为他很难保证这种大量的需求波动不会引起地方官的注意,而被注意之后先不说他能否解释得清自己的动机,更有可能被安上一个动摇军心的罪名当即推出去斩首示众。

      但这事,他也不能明着禀告余铮或者太子,毕竟这一切说到底只是他的猜测,而一旦将这种猜测公之于众,则将是他越俎代庖的实证,他冒不起这样的风险。而彼时李执正在城外忙得焦头烂额,也经不起再揣上这样一桩心事的折磨。所以此事只能由徐济一人慢慢摸索。

      但好在去年入冬后,各地都没有上报过缺粮的事情,徐济很是为此舒了一口气,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但又忍不住疑心病发作,想要一直等到过了春种再收手,所以也就这么一直记挂着这事。
      后来徐济和家里为了户部供职的事情闹僵,又被立刻定了外放,他开始变得自顾不暇,这事就被徐济交给了徐溢处置,并且要徐溢找机会直接上户部衙门去找李执,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过的努力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徐济相信,若真有个好歹,李执这个与地方利益无所牵扯的人将会成为那些饥肠辘辘之人最可靠的希望。

      徐溢虽然不是徐济的亲生弟弟,但对徐济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原因无他,只为徐溢一直固执地认为是母亲和兄长的出现改变了他和父亲的命运。

      徐溢长到近十岁时,徐彬为了娶新妇卖了家里仅剩的两块田,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每日辛苦奔波挣不上几个铜板不说,还要为了能抢先拿到一点城里的时兴货四处求神拜佛,仰人鼻息,要是哪日运气不好遇上了大户人家吹毛求疵,徐彬更是少不得要去县衙牢房里睡上几日。新来的后娘又是个常年动弹不得的药罐子,为了凑上那点赎人的罚金,只能由小小的徐溢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借钱,善心的能给他几个铜板,狠心的只会赏他几记窝心脚。那个时候的徐溢最大的愿望就是尝一尝自己每天花两个时辰从镇上担回来卖的金丝米糕是个什么滋味。

      徐溢一度以为只有哪日他脚下打滑从山上掉下去才能从这种生活里得到解脱,但后来长兄和褚娘出现了,他们将他从那摊污泥中拉了出来。徐溢一直记得徐济考中举人那日,村长一改往日的凶神恶煞,满脸堆笑地带着一帮人抬着红绸箱子敲锣打鼓前来道贺的场景,全村人都抢着要往他家门里挤,见不着徐济的那些就来抢着给他塞吃的,也是直到那日徐溢才相信吃多了也是会肚子痛的。平日那些惯会拿鼻孔看人的族老一下成了他家常年往来的好亲戚不说,连带着他父亲欠下的那些陈年旧债都有了商量的余地。而随着徐济的接连中举,他家的生意也有了明显的起色,渐渐从两只藤框变成了镇上的铺面,又从镇上搬到了城里,接下来甚至在各大州府都有了分店。

      尽管徐彬对自己的钻营之术颇为自得,但徐溢一直坚定的相信,是徐济为他们家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抱紧徐济这条大腿,绝不能让他家失去立身之本。甚至在徐济和徐彬为了东宫之事起了争执,徐溢仍是坚定不移地在到了徐济这边,他盲目地认定徐济身上有菩萨的眷顾。

      所以,不管是徐济要他上大理寺同自己吵架,还是紧追各地米价不放,连要他在自己出京后去户部衙门找李执,徐溢都不折不扣地照做了。他知道自家哥哥有事瞒着自己,徐济也说他要是为难自己可以再另找人手,徐溢闻言第一次打断了他哥的絮叨,很是豪情万丈地仰头干了面前的一整碗老母鸡汤,“都是自家兄弟!”

      话虽如此,但当徐溢知道那个李执就是近来名声发臭的桓乡侯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他开始怀疑自家哥哥是不是在外面欠了一笔天文数字,才要沦落到与这种人为伍。但后来他经过和哥哥的朋友崔长史一起在户部衙门外蹲着等人时的一番交流,长舒了一口气,他哥只是为情所困,被色所迷,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问题不大。只是每次去见李执前,多了一个上香祈祷的步骤,望菩萨保佑,他哥能早日和那种烂人划清界限。

      李执当然知道徐溢那种欲言又止后面藏着什么意思,但他太喜欢看徐济被自己气到七窍生烟时的样子了,所以每次看着徐溢脸上出现类似于徐济语塞时才会出现的那种表情,就觉得也算是望梅止渴了,于是根本不打算向徐溢澄清自己和徐济之间关系,也不告诉徐溢现在她们看的这出戏码还是他自己找了写了交由说书先生演的,任由徐溢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要是哪日徐溢那添油加醋的告状能让徐济气到写信来骂自己一顿,就再好也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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