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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事实证明，她能注意到的，本地人肯定早就注意到了。
“这里的结界会把某一个遥远的瞬间定格于此。”银鱼靠在墙边，惬意地给她解释，“这副景象，该是灭神之后吧……”
“灭神？”
「之前与你说过，天盟建立之前，大小姐屠了各域的神。云瘴域的神是雾隐一族的信仰，他们会在神的居所周围聚居。」黎辛指向窗外那座白塔，「那个、就是以前的神居。」
透过破损的木框、迎着湛蓝的天空，离悟看向着那座圣洁的塔。塔上几乎没有曲线，像是用阴影铺了一张现代感的画作。来时她就注意到了，这片建筑群、就是以它为中心的。
“神真的住那里面么？”离悟回想起鹿伏域中拨开森林的符文高柱，“会不会太小了？”
“既然是神，那身形大小，自然可以调整。”银鱼也望向那处，“不过那都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说不定云瘴域的神，就是我们这般大小呢……”
“三千多年……”这里的时间真的与离悟的认知不同，日程、年月、寿命。“银鱼，你多大了？”
“不记得了……可能八百多岁？”银鱼回想，许多事真的都已埋没，“我出生的时候天盟早已存在，所以这些神祇的事、我也只是听说……”
“但这世上不是还是有那个时代留下的人么？”离悟看向那座白塔，永恒不变的象牙白没有任何岁月侵蚀的痕迹，“没有人想去探究么？”
「天盟之下，你还想去寻神明？」黎辛不懂她，「不是与你说了么，那些神、是天盟大小姐屠的。」
“那留下这个地方是做什么呢？”信仰的白塔，失意的破败，“怀念？还是威慑？”
“不知道。”这个问题银鱼也没有想过。但远望白塔，某种意志滑出口中，“或许，是一种悲悯吧……”
无法理解。
失败者的圣地被永久保留，明亮却又荒芜，如果这是一种悲悯……
离悟靠向墙角，视线追寻着明媚的翠与蓝。
“那还挺伪善的……”
另外两人好像没有听清她的低语，作为科学家的离悟却瞬时意识到了不妥。她赶紧坐起身体，另起话头，“那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了？时一该回来了么？”
「外面刚入夜不久。」黎辛回她，又问银鱼，你觉得、她该什么时候回来？
“明早若还不回，我们就先走。”银鱼往后仰着，肢体松弛，又似在给离悟示范，“一会儿你得寻时间休息。虽说练习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太过疲惫，我怕你撑不住。”
离悟点头应了，却看黎辛环着手现了什么字，惹得银鱼低笑。
“若她被缠住，那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力自保，不要让她分心。”离开时一的银鱼从柔和里现出一点锋芒，穿刺着离悟对魂体的印象。她看着并不强大，但绝不像离悟之前以为的那样瑟缩，“就算她不回来，也会把追我们的人引到别处。等到明早，总是安全些。”
“你不担心她么？”离悟忍不住问。
“她很厉害的。”银鱼回答，语气平和。就不知她眼中神色是否与她嘴角弧度一般，成竹于心。
离悟不想再问，与黎辛对视之后、自己缩去角落练习。
比起感知远处，银鱼说她需要更快学会填补身体。感知自己体内的魂力，从无用之处挪取，放到受伤和需要的地方……
所以皮肤可以薄一些、小指可以不要，体内的器官……应该也有一些可以舍弃吧？这副身体只是能量的合集，所有的体积不过是高密度的能量块，拥有着可以在体内自由流动的特性。这是这里的种族拥有的特殊能力……
不能再把自己想成人类了。
就算面容相似，言语相通，现在的她是可以活到八百上千年的魂体。就算还有身为人的理念，她也不再是迅恒舰队的首席科学官，不再是那种意义上的人类。
放弃它。放弃物质世界的知识，接受能量的流动和自身的特殊，这是为了活下去的必然，是一个理性的科学家应该要走的路。
不要执着。换一种体系也可以贯彻追寻的目标，她是探寻未知的前行者，绝不该害怕未知。
理解它。智力、智能、智慧，她是拥有这些的人，不需要抗拒和恐惧。
接受它。接受之后就是控制，不过是能量的解放和流动，哪里会有这么难？
挪动身体的一个部分而已，指尖到指尖、肌肉到皮肤，构成骨骼和形体，甚至考虑细节……
睁开眼睛，离悟看向自己的右手……
“哇！”
惊讶的声音吓了黎辛一跳，她不满地看去，视线直迎某人手掌。越过指尖还有她兴奋到犯蠢的脸，“你看你看！我做到了！”
“黎辛你看！银鱼！你看！我做到了！”
再不理她可能就要开始跳舞了，黎辛不情不愿地夸奖了一句，「做得很棒。」
“做到了，好厉害。”银鱼也夸，甚至站起身来、迎到她身边，与她一起享受指缝间漏下的光芒，“只要学会了这个，就不用害怕受伤了。”
“真的么？”这自然是真的，离悟知道、心砰砰地跳，“那是不是我在那个雾里也可以不受影响了！？”
“短时间内，是可以的。”银鱼压下她的手，一点点安抚她的兴奋，“只是要记得，填补损伤、用的也是你自己的魂力，要有度。”
能量是守恒的，“我明白！”
“我明白，啊——”
「轻一点。」
“啊。”离悟赶紧收回叫喊，但眼里的光完全收不住，“黎辛……”
「我知道。」黎辛走过去，某只完整的右手就在眼前。她伸手握住，夸奖的同时带领她走向墙边，「很厉害了，恭喜你，但是……」
离悟被推到墙角，怔楞之时又被按住。黎辛没有在分享她的喜悦，眼中的严肃压下了离悟的肩膀也压住了她的兴奋。这里还有生死攸关的逃亡，离悟的进步很好，但不够。
「兴奋的话晚点再说。等我们进了荒烽域，你想怎么兴奋、我都让你。」
「现在，安静点。」
不得不说，黎辛真的很可靠。
离悟冷静下来，用完好的右手搭着她的前臂。激动的言语不再跳跃，她眼里的光亮却全无暗淡。她懂黎辛的意思，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泼来的冷水。
“黎辛，谢谢你。”
黎辛差点蹦出去。
浑身的鸡皮疙瘩把她逼回了另一边的角落，甚至借了银鱼的位置隐藏自己的身形、不想落进她的视线。这个魂体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总能在奇怪的情况下说这种奇怪的话？
挡在中间的银鱼左右看看，了然而又沉默、不去评价。
“成功是好，但一会儿还是得休息。”她只是提醒离悟，“我们从这儿出去，要在雾中直呆两日，中途大概也不会停下……离悟，你体质还弱，这个得想到。”
“我知道。”
成功的经验的离悟至少有了个概念，心中稳了不少。她默默又尝试一次，回想刚刚感受，依旧成功。这下她不再抗拒，散去紧绷，寻了个阴影处躺下。几块木板搭成枕头，虽然不太舒服，但比磕地板好。她习惯侧躺，闭上眼睛之前，黎辛盘坐、银鱼靠墙。两人看来都没有躺下的准备。
“你们不要休息会儿么？”
“我这样就好。”银鱼说。
「你睡吧。」黎辛不需要。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等待某人的呼吸愈加平稳，沉入梦乡。魂力的感应让她们有能力分辨状态，等她睡熟，银鱼轻问，“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想问的么？”
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去北风岛。”银鱼回答，不意外她的谨慎、也不惧怕她的戒备，“我们确实目的相同，我也没有要害你们的心思……时一舍身相助，我也愿意倾囊相授，就算这样、你也不愿信我们么？”
我们萍水相逢、无缘无故，为何要如此？
“同族稀少，若有可帮之处，为何不帮？”银鱼说辞一贯，黎辛怀疑一贯，她们在这点上大概是无法互相认同的。银鱼不恼，反问她，“黎辛，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黎辛没有回，对一个不信任的人、没有必要。
“黎辛，这不是威胁，但请听我说。”银鱼拿出最诚恳的态度，用不会吵醒人的音量平稳说着，“我知道离悟很信任你，甚至依赖你，因为你救了她，而她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她很需要你，而你……你有你自己的目的，需要利用她才能达成的目的。这没关系，只要你不伤害她，你的目的可以一起达成……”她顿了一顿，笑容收敛，“但若你要伤害她，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呵。黎辛笑了。这还不叫威胁？
“若我们真有此意，抢走离悟、不在话下。”银鱼放松了语气，笑说，“这个，你也知道吧？”
知道，所以更加奇怪了。
“回到原处，我们的目的就是她本身。她若在意你、依靠你，那我们也会尊重你。”她说着，扶着墙站起来，向外走去，“我自己也是魂体，我知道不被当人的那种感受。我想尽量不让离悟有那种体会，而时一她……”
“我？”
“我怎么了？”被讨论的人适时出现在门口，背着阳光、毫发无伤地倚在门框。她打了个哈欠，伸手邀请特定的人，“难得有些好天气，要出去走走么？”
银鱼牵住她的手，转回来对黎辛笑说，“黎辛，那你照顾一下离悟？”
去吧。
黎辛靠向一边，目送那两个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就是因为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完全不在意她是否存在在离悟身边……银鱼刚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没有说错。
各有立场、互相利用，与她们同行是个很好的选择，但黎辛也能意识到，甩开她们、大概是做不到了。
实力不足就要懂得屈服和接受。黎辛明白，但看看那边熟睡的离悟，心中又有点沉甸甸的。
这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一场关于她归属的对话。
对话的结果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可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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