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旌旗猎猎，蹄声阵阵，兰台城从来不缺热闹看。主街上，一两百个身着猎装的人骑着各色骏马，朝着城外的兰丘走去。今年，兰台城的春天以一场春猎作为尾声。
　　周百仁是这场春猎的主导人，此次的猎场也是周家的场地，他自然是领在最前头了。他骑了一匹栗色烈马，穿一身墨绿猎装，坐在马鞍上的身子挺得笔直，眉宇间充盈着傲然之色。在这兰台城中，除了皇家猎场，这第二大的，就数周家在兰丘的黄杨猎场，这是兰泽靖遏将军也没有的，周百仁理所应当地一脸骄贵。
　　跟在稍后的是代家三人。代岑眉目柔和，嘴唇微启，穿了一身淡黄色猎装，端正勒着缰绳；同穿淡黄色猎装的代嵘，嘴唇紧闭，面露骄矜，背上插了一柄金弓。
　　在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中，陆怀绮是最好辨认的。他骑了匹黑如锦缎的骏马，青色衣角在马肚旁飘飞，踩在马镫上的双脚穿着一双皮靴，腰间佩着剑，背上背了一插满箭羽的箭筒，一手勒缰绳，一手执弓，高挺的鼻梁如玉山，颌骨硬朗如石刻，他正脸朝安墨澄与他说着话。
　　与他并肩而行的安墨澄依旧是一身白色，不过双手手腕处多了一副平常所没有的护腕，头发也全都束了上去，一根白色发带长长地搭在肩上，背上也同样背了弓与箭。他□□是一匹白马，从头到尾不见一根非白毛发，只有那四蹄是黑色的，像是踩了四朵乌云。坐在那马身上的安墨澄正微微斜着身子，认真听陆怀绮说话。
　　成烨则骑一匹马在他们身后跟着。
　　三人之后是一辆颇为精贵的马车，旁边是骑了马的陆衔琷。
　　走了有一个时辰，浩浩汤汤的人马大队停在了一处地势开阔的空地里，开始陆陆续续下马。那空地周边都是密林，杂草有半人高，从中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代嵘下马后正撞见了安墨澄与陆怀绮，一句话也没说，翻了个白眼便走了。陆怀绮只觉他莫名其妙，朝他背影撇了撇嘴。代岑站在远处对他二人尴尬一笑，随后追了上去。
　　周百仁命人搭好了帐篷，数位要人此刻已坐在了里面，正准备烹茶谈天。
　　看着全部人马都已安定下来，站在帐篷内的周百仁对着空地里的人喊道：“各位！今日诸位赏光应邀前来，我周某实属荣幸。”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此次春猎，光是漫山遍野打猎物，未免太单一了些，我们不如把它当一次竞赛，看谁在规定时间内打到的猎物最多。胜出者，可获得我手上这一支金箭。”说着，他拿起了越川手中端着的金羽箭。那箭看上去锋利无比，浑身闪着金光。
　　听闻此言，在场的人都面露兴奋之色。其中一人说道：
　　“周将军，可在山上的我们如何得知比赛结束？”
　　“这个好办，结束时我会燃放一只烟花，这样无论人在哪就都可以看到听到了。”
　　诸人纷纷赞同此法。站在代嵘身边的一人对代嵘说道：
　　“代公子，那金箭就像是为您这金弓订做的一般，看来今日的胜者非你莫属了。”
　　代嵘没有搭话，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金弓。
　　周百仁又说道：“只是这方寸之地，野物稀少，我周某就不陪各位一同进林了，我就在此等候各位的大获而归。”
　　同在帐内的苏载义也应声道：“今日是各位公子们的主场，我们这些弓箭都搭不好的老头，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还有就是陆将军，”他说着望向了坐在司南乔身旁的陆衔琷：“以陆将军的身手，只要是进了林，今日其他人怕都要空手而归了，陆将军可不能欺负少辈公子们，我看你就应该在这陪我们大家品茶聊天。”说完哈哈笑了两声。
　　陆怀绮在下面也轻轻笑了一下。
　　陆衔琷站起来笑道：“我平日里练兵训武的也累了，方才我正愁如何才能趁机偷懒，现如今苏大人这样说，正合我意。今日就留给他们年轻人去玩吧。”
　　说完帐内数人都笑了起来，周百仁也笑了几声，只有代峰焘肉没笑皮也不笑。
　　周百仁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持剑带弓的诸人便又重新翻身上马，直奔入林了。只有安墨澄跟陆怀绮不紧不慢地悠悠走着，后面的成烨也是同样。
　　“我骑射之术不精，定是比不过其他人了，怀绮你去吧，我在旁看着就好了。”安墨澄道。
　　“澄哥哥，我也不喜欢打猎，那些动物多可怜，被人追得心惊胆破的，最后死得还不痛快，我不喜欢这样。”陆怀绮眼珠一转，说道：“那我们找个地方自个玩。”说完把弓插到了背上。
　　安墨澄回头对成烨问道：“成烨你呢？”
　　成烨冷冷答道：“我，宁愿去打猎。”
　　听完成烨的话，安墨澄总觉有些地方不大对劲。陆怀绮则是心里偷笑，说道：
　　“好，那你去吧。”
　　成烨一扬马鞭，把他俩远远甩在了身后，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林间。
　　安墨澄跟陆怀绮则朝另一条小路驶去。
　　正午的阳光炙热如夏，两人坐在了一大树下的草地上，黑白两匹马被拴在了一树旁，此刻正悠悠地低头吃草。
　　陆怀绮坐着无事，闲聊道：“澄哥哥你觉得今天谁会胜出？”
　　安墨澄道：“我觉得会是代大公子。”
　　陆怀绮笑道：“我倒是觉得会是代嵘。”
　　安墨澄疑道：“为何？”
　　陆怀绮道：“澄哥哥忘了，代岑是代嵘的兄长，瞧他平日待代嵘的样子，命都怕是可以不要，何况只是区区一场春猎，他定会让的。”
　　安墨澄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怀绮说完，一仰身子，躺在了草地上，不屑道：“他不是很喜欢拿第一吗，今日我就不跟他争，且让给他。”
　　安墨澄笑道：“是，要不是怀绮你不喜欢打猎，他今日恐怕又是第二了。”
　　陆怀绮此时笑得开心，说道：“这不喜欢打猎是其一，这其二嘛……要是澄哥哥迷路了，又掉进哪条河里，我又不在身边，这可就是大事不好了。”说完嘴角轻扬。
　　安墨澄慌忙道：“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河。”
　　陆怀绮见状，连忙歉道：“好了好了，我不拿澄哥哥打趣儿了。不过，这黄杨猎场内确实有一条河，在西边。”
　　安墨澄疑道：“怀绮你怎么知道？”
　　陆怀绮：“我几年前应周将军之邀，来过这里。”
　　安墨澄扭头看着躺在草丛中的陆怀绮笑道:“那你就甘心在这干躺一下午？”
　　陆怀绮侧身支起一手来撑住脸，双眼直直看着安墨澄说道:“当然不甘心了……”
　　安墨澄不知他何意，便问:“那你想去哪儿？我们骑马去逛逛。”
　　陆怀绮不答话，只是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后，头枕在了安墨澄一腿上，轻轻说道:“我困了，想睡觉。”
　　安墨澄被他这举动怔得不敢乱动，只是继续端正坐着，眼睛乱瞟，说道:“那，你就这样睡会儿吧。”
　　陆怀绮果真就这样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过了半柱香，安墨澄见他不说话了，胸口也有节奏的起起伏伏，心中的一口气才舒出来。安墨澄发现陆怀绮的头发上粘了根草，便用左手轻轻将它拿了下来，再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那张脸。光滑白皙的面上布满了光斑，眉头似乎也因为这阳光轻轻蹙着，他便把自己的右手悬空放在了他额上，为他遮挡阳光。
　　安墨澄看着他舒缓了眉头，笑了，心中暗自说道:“往后的日子要是都似这般模样，该有多好。”
　　此时，他手掌下传来一声音说道:“只要澄哥哥愿意。”
　　安墨澄一惊，不想自己竟开口说了出来。他拿开那右手，只见陆怀绮睁开了眼睛，正眯眼笑着。他一时羞愧难当，不想陆怀绮看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慌忙间双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双眼。
　　陆怀绮哈哈大笑。
　　笑声之中，陆怀绮觉察到身后的草丛里似乎有一股异响，立马收住了笑声，一动不动的凝神听着。
　　安墨澄见状，心思也立马恢复了平静，同他一起听着那动静。
　　陆怀绮轻轻拿开了安墨澄的双手，起身坐着，观察背后的那草丛。
　　而此时那草丛中的东西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再也没发出半点动静。
　　安墨澄低声说道:“怀绮，那是什么？”
　　陆怀绮依旧紧盯着说道:“我也不知。不过不像是动物的声响。”
　　没等安墨澄继续问，他便小声说:“这脚步声听着像只有两只腿。”说着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听他这样说，安墨澄心想:“如果不是四只脚的动物，那么也就只有人的脚步声可以发出那么大动静了，可是哪个打猎的要这样子偷偷摸摸？”
　　正想到这里，陆怀绮疾速在他眼前挥了一剑，发出“乒”一声，一只利箭掉在地上。
　　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陆怀绮眼尖手快，安墨澄就一箭丧命了。此时，那草丛也剧烈动起来，一个身影从中窜了出去。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起身飞快去追那人，拴在一旁的马也来不及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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