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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须
后院花阴下,黄毅正启蒙两个小孙孙识着字。按理说总揽益州政务,他当十分繁忙很少有空暇含饴弄孙才是。
这便是他的用人理事之道,他不像当年中山贤相,事无巨细总亲自过问,他只关心最关键、最原则的事。“大小全揽,不舍放权”很容易造成人才不继。与其自己找累受,不如去历练下年轻人,让他们积累些经验、吸取些教训。错误总难免,但小事上犯错总好过将来“老一代朝臣陨去,瘸子队里提拔上来的将军却连个小事都办的一塌糊涂”。
前庭方向,一位门吏捏了张信笺过来。“老爷,外面有位公子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黄毅随手接过展了瞧了,信笺中央一方小印,篆体曰“子冲”。心下一惊,忙起身详问了。“他可曾说了什么?”
“他只说是从什么龙朔城来。”门吏纳闷,他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地方叫龙朔的。“说是老爷一听便知。”
魏希落生时,魏雍初为她取名“魏冲”,后来经魏骜改作“魏希”。加冠时,业师杨逊业已去世,魏雍便请黄毅给她取的字。取舍良久,他最终选择将最初的“冲”字寻回来,若非他提醒,魏雍险些忘记这一层。一般公文,魏希会加盖玺印,不涉及公务的,比如同黄毅父子的一些私人信件,她则会加盖“子冲”的私印。
那就没错了!黄毅匆匆交代了照顾孙孙的乳母,细致整了袍服赶紧出府相迎。“马上找黄勋回来。”
门吏不敢怠慢,以他老爷的身份,在这世上可以让他亲自出迎的必是位大人物。
大致了解过他的生平,听筠原以为黄毅当是风流儒雅或英武无比的,不曾想竟是一单薄君子,从素削面容上多少能窥出些他年轻时的风采,当年恐是位白面书生。
“臣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魏希忙笑着搀了他,除却黄勋上次回京述职外,她已有年头没见过黄毅父子了。如今朝堂上,内阁三臣都是魏雍当政末年提拔的,真正的元老是安平王与黄毅,一路风雨,三人是共过患难的。魏希如敬重杨逊般敬重黄毅。“黄公快快免礼!”
成都到洛阳一去两千余里,几年来他不曾回过京,甚至先皇驾崩他也没来及回去奔丧。黄毅起身仔细瞧了魏希,果然是愈加稳健了,向旁边寻隙下,以他的阅历,只一眼已猜出八九分。上次黄勋回来,就吴佶和听筠,什么“那样的爹竟能养出那样的女儿”、什么“也只有她能配得起陛下”的话,着实感慨了一回。“这位是?”
魏希骄傲揽了听筠,“朕的皇后!”
黄毅忙躬身见礼,听筠赶忙止了。
后面杨博也上来,他真是想直奔杨济家,可惜礼度在那儿放着,与家与人他都应先来拜谒黄毅。“侄儿拜见世伯。”
又是他打小看大的孩子,犹记黄毛小儿穿开裆裤,如今孩子的孩子已不小了。黄毅发觉自己真是老了。“杨博也来了。”
隆庆堂,魏希与黄毅分析下当今天下的形势,黄勋已火急火燎赶回了,杨济也给叫了来。听筠早
随黄老夫人去了后堂打点日需,到了这儿她亵衣多穿一天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天与不取,必受其咎。
过去的三十多年间,九州承受的外部侵略同自然灾害远远重于东陵,老天爷给你机会休养生息你不珍惜,那也怪不得他老人家狠心了!老子爹心疼你弱小多给你些好的吧,你不要,那我也只能权当你不喜欢好的了。
自元熙二年黄河新堤落成,九州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南方却接连两次大天灾,尤其去年初春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荆州、扬州部分地区冻死、饿死人无数。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东陵,那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嗯,去年我到建邺,一路上萧条的紧。”听黄勋口气很是不忍,作为敌国,看对方国力日衰他本应幸灾乐祸的,只是一路过去,耳闻目睹了百姓惨状,身为一族人他又怎能高兴的起来。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实际对当政的贵族来说,他们该咋乐咋乐,真正受苦的仍然是平头百姓。
“是吗?”魏希叹口气,有时她的心思也是矛盾的,窃喜吴佶父子糟蹋江东基业,又心疼他们治下的百姓,总希望他们能好好治治国。她十三岁时,黄河北堤小决口,魏雍不顾她尚且年幼、前方尚存危险,第一时间遣她去了灾区,听人讲十遍不如亲眼见一次,这就是他历练储君的方式!只冲魏希的经历,就她能成长为今日的帝王,听筠一点儿也不奇怪。“你到建邺可也探听了些他们朝堂的近况?”
“哼!”黄勋不屑,“还不是老样子,差点没把周瑾气死!”
“喔?”魏希来了兴致。杨济先前已把荆州的情况说了下,前年老陆逊去世了,东陵失一砥柱大将,现今江陵附近的防御是很大一个缺口。倘若年过花甲的周瑾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还真想象不出将来仅赵抗一人如何力挽狂澜。“怎么一回事?”
“去年咱们督造战船,大量木屑顺长江流到下游,周瑾已知我们在训练水师,他多次请旨要求加强西陵、建平防守,结果吴皓压根没当回事,着实把周瑾气得够呛,一场大病差点去了。”黄勋是越来越相信父亲的话了,“欲成统一大业,需外有统一之将,内有统一之相,尤为重者上必有统一之君。”摊上吴皓这档子君主,周瑾、赵抗也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以他们之才全生在九州该多好!
魏希自嘲,打败仗也不一定全是坏事,赤壁、西陵两场惨败也换回些吴皓对九州水战的不屑。“以周公之才,若简单给吴皓气死了倒不值了,朕还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睹他真颜呢。”
“是啊”黄毅也按捺不住,在这方面他跟魏骜祖孙三人甚是相近,“你打败我,我不恨不恼,相反我会想方设法把你挖过来为我所用”。“方今形势,拿下东陵也不过几年的事,真希望一统之日他仍健在。”
“嗯”有了前几日在竹林朱湘老先生的剖析,魏希不认为这完全没可能。“好了,今说到这吧,连日赶路朕有些乏了,好好休息两日就回京了。”征询地看了黄毅,她一路查访过来,今时今日的益州与八年前已大不相同,局势已稳。“黄公也随朕一道走吧?内阁缺不得你。”
黄毅为难,两代君主的信任换回的也是他无上的忠诚,“待臣将手里的事同下面的人交接下,妥当了过些日子再回吧?”
“好!”魏希也不强勉,将欲起身回房忽地又忆起件事,看了杨济。“杨济,明日领你节度使精卫过来,黄勋、杨博今晚也好好休息,明天朕带你们去请一个人!”
文华。
小魏隐埋头默着篇《王战篇》,算是开课前小练下书法。门外,朱湘老先生撑支拐蹒跚进来,魏希请他出山主要是教导魏冀,顺便才是调教下魏隐。
入耳的“笃笃”拐杖声,魏隐抬头瞅一眼,撇下嘴不作理会,继续写他的字。听说皇兄请的可是一高隐,肯定不是这么一干巴老头!
朱老也不恼,只看他的服饰已能猜出他的身份,也不端什么业师的架子,自坐了他身旁的几案上,态度和蔼地更像一位老长者。“小王爷写字呢?”
放着授业榻不坐,怎会坐桌子?魏隐身后的小伴读脸“唰”地黑了一半。
“嗯”魏隐笔不停,闷闷应了句。
“喔…”王战篇!不过随便扫了纸上两句朱老已猜出了篇名,那就借它来开课吧。“那小王爷你觉得你写的这些字里那个最容易写啊?”
该不会真是他吧?!魏隐失望至极,他今日很早便来了,想的就是要见识下传说中的高隐。停了笔没个好气地随手指了一个。“这个!”
“喔,王。”朱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眸中闪着的是鱼儿上钩的精光,“老朽倒觉得这个字是最难写的。小王爷知道王字为何这样写吗?”
魏隐眉一紧,“不知!”
在宫廷以他的年纪,朱老估摸他已有了一定的知识素养,应勿需说的太浅显。“‘一贯三者而为王’,三者,天、地、人也。欲成王者,需上承天命,下守国疆,内而安民。”
“呃”魏隐忙坐直不敢怠慢了。这种“天地人和合”的思想早在几年前魏希就已通过解释“古琴象征”的方式教给他了。只是皇兄当日只说了需作此三点,如何作却不曾说。“那先生以为怎么样作才能‘上承天命,下守国疆,内安黎民’?才能为王呢?”
朱老随手摆弄着他的拐杖头,气定神闲的又把球踢回来了。“那小王爷以为呢?”
小伴读才红过来的脸又黑了,哪有这样的业师,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如此大的题目,魏隐一时也寻不出合适的回答。“父皇当年曾教导隐儿说,为王者,当…(亲们都知道,省略)…”
“喔”朱老既不置可否,也不多作解答,接着发问。“那小王爷以为先皇教你的这些道理,吴佶、吴皓他们父子不懂吗?”
“这…”魏隐语噎,自古皇室都不敢忽视对皇子的教育,莫说吴佶这般才子级的人物,就说以前那些昏君怕是也明白的。“自是懂的。”
“嗯。”朱老敛了容,打进了门到现在总算有了业师的样子。“那小王爷觉得为何你父皇懂的道理,他们父子同样懂得,却成就了不同的帝业呢?”
“呃”魏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表面看似简单,仔细一想可就深了,仓促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们自制太差,只知而不行,其他不说,单说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朝议,一日不辍地坚持下来也是难事啊。”
“嗯,知而不行。”朱老捋了捋须,“也算一条吧。”看了眼前仍显稚嫩的少年,他也想看看这孩子究竟有多大潜力,不强求他立时给出完美的解答。“这个问题就是老朽今日留的课业了。”撑着起来舒口气,“今天就到这儿吧,小王爷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咱们接着说。”
咦?!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小伴读彻底懵了。“王爷?”
魏隐嘴角一抹不易发觉的笑,这老头的脾气他喜欢!
栖梧,听筠三人正在院中侍弄着几盆金菊,不曾留心到身后他过来。“皇嫂。”
听筠回头瞧了他,多少好奇,“隐儿怎么来了,这时辰不应在上课么?”
“下课了”魏隐眺下魏希书房方向,“师傅刚留了道题,隐儿手里的书不够,想在皇兄这儿找几本。”
“嗳?!”涵阳手里的水勺险些掉地上,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何曾见过这小子主动找书读,居然还是为了完成詹事的课业。
听筠沉心一想即知道怎么一回事。“去吧。”
翌日正午,前往景仁的甬道上,小魏隐勤快扶了朱老。其实今日的一堂课,几乎全是他在说,朱老不过从旁补充两句或者看他迟疑时提点他一下,但和其他滔滔不绝的詹事相比,他反而觉得学到的更多。以前许多零散的想法在朱老的引导下已串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
“师傅现在住在那儿?”
“老朽现住在翼王爷府上。”没有带家眷,他孑然一身过来,为方便他教导弟弟,魏希直接安排朱老住了魏冀那里。
“喔,王兄那儿呀。”魏隐不甘,也有些嫉妒。“等来年隐儿封了王开了府,我跟皇兄说下,师傅搬来隐儿府上吧?”
朱老遗憾地看了他。魏希请他出山的目的他心内一清二楚,几天的接触,两兄弟的资质谁的更高些,只看他们对同一问题解答的深度已能了解一二。他猜不透魏希的想法,不过单以一位帝师的角度看,实在是可惜!
北宸,九州期最强大的内阁聚齐了,魏怡、曹臻也在。志同道合的几个人为了同一个信念聚在一起,终而将华夏的历史推向另一个高峰。
夏初遣家眷先行回京安置,黄毅父子交代清手里的事赶回洛阳,时已仲秋。
“黄相回来的恰巧,难得咱们君臣聚得这样齐,借佳节的气氛咱们先聚一聚,朕已吩咐人在筵庆殿准备了,今晚开宴只当是给黄相接风。”
赶在中秋节之前,不耽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洗尘宴选在今晚再合适不过。除张肃外,其他人全乐意之至。
“陛下…”张肃踌躇,他这话实在不怎么好说。
内阁四臣无疑均系治世之臣,不过撇去他们的身份与才华不说,他们也是普通人。打个比方说,左相黄毅,他出身贫寒不曾长于绮罗,但奇怪的是他竟有些洁癖;与他完全相反的是大司农凌玄,世出名门的凌玄犹善理财,元熙一朝的财政官员大部分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然而这位掌管九州钱库的人居然十分邋遢。不拘大节,只此一小点,俩人互看互不对付,黄毅总尽量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而右相古谋,他除善断外还有着一手的好厨艺,他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治大国如烹小鲜” ,也因此他对膳食的要求那叫一挑剔。至于尚书令张肃,和他“谋略”一样出名的是他“惧内”的名声。
反正满朝文武尽人皆知了,张肃也顾不得忌讳了。“不知陛下能否将洗尘宴改在明晚,今日是…是拙荆生辰…”
“呵” 几个人包括魏希差点儿笑出声来,见人已有些臊红便不舍再打趣。“既是夫人寿辰,那便改在明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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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团圆之夜,翔鸾院中,五几小案围了一圈。几年来,魏希兄妹还是第一次在中秋夜聚齐。
既嫁了人,思琪也便是杨家的人了,杨老夫人在,她怎好说到宫里陪兄嫂过中秋。去岁,杨博二哥升调回京,跟小儿子住久了,杨老夫人决定也搬去老二家住些日子。难得有此番机会。
魏冀早搬出了景阳在外开了府,上月才纳了妃,小两口实在清冷,魏希也一道召了来。
好容易坐了正对面,魏隐偷瞄下小哥哥身旁的小嫂子,心里酸得不成了个样子。都成双成对了,只剩他一人还没个着落,孤零零坐了一几小案。
按他的年纪差不多也应封王了,可一直到现在他还没听到点风声。当年放魏冀,魏希可是爽快,他还就想不通了,怎么一搁他这儿楞不出声了呢?景仁他住着挺舒服的,但整天在皇兄眼皮子地下晃悠也太憋屈了不是。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抱怨!开府的钱谁出?还有他那没个影子的东陵媳妇。将来全指着皇兄哩,咋抱怨?猛地灌口菊花酒,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他愁啊!
斜上首,听筠小心喂小杨绪喝着蜂蜜水,一旁挑逗小外甥的魏希根本没有察觉到自个小弟的不满。
思琪将女儿抱给杨博起身去了西阁。正懂事喂母亲吃着石榴的小元昙瞅瞅手里仍剩了不少的石榴籽,一股脑全塞进父亲嘴里。
多少误会女儿意思的杨博高兴坏了。许多人家为无嗣忧忡,他们家恰恰相反,杨博有四个哥哥,十个侄子。元昙是杨家近两代目前为止唯一的女孩。见她先前只顾与思琪亲近,他当爹的心里醋浪简直翻了天。激动蹭蹭她的小脸,“昙儿真乖…”
“呀呀”元昙赶紧推开他,难道父亲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子女的爱么?硬胡茬很扎人的好不好!“怎又没刮胡子?”
稚气十足的声音,老道无比的口气,一圈人全撑不住乐了。
“呃…”杨博唬得一愣,下意识摸摸下巴,“忘…忘了。”
“又说忘了!”元昙白了不争气的爹爹一眼,小鬼头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三岁多的样子。“每次都这么说,为什么皇舅人家总不忘呢?直接说你懒就是了!”
“呃…”魏希也下意识摸摸下巴,她也喜欢蹭小元昙的。
元昙不仅是杨家的第一个女儿,同时也是她们姐弟四人的第一个孩子,两拨人全往死了劲的疼,宠得小家伙如今十分霸道。杨逊的睿智在木讷的杨博身上找不到半点影子,元昙却尽得爷爷真传,聪颖异常,所以小小年纪又有些老成。因为听筠的缘故,魏希总喜欢接她入宫住几日,尤其是在杨绪落生后更是勤,虽然杨老夫人不怎么舍得宝贝孙女。
“是啊,姐夫。”魏隐接了小外甥女的话,为了自个儿的自由,赶紧见缝插针地拍下皇兄马屁,尽管直接飞在了马蹄子上,“既然蓄了须,你就应当注意打理才是,看看你满脸那乱糟糟的胡茬,你看皇兄的样子多俊逸倜傥!”
魏希尴尬笑笑,敢情她长不出胡子来还有好处了。
皎洁月下,魏希笑中之意魏隐压根没有领会清楚,表象的那抹笑痕给了小伙子巨大鼓舞,接着拍!“嗳!是啊皇兄,要不你也蓄蓄须吧?隐儿觉得你若蓄起须一定比现在还好看,一定跟父皇一样英武!”
绝妙的提议!之于华夏,胡须不仅是身份的一种象征,同时它也体现了一个人的气度与威严。到了魏希的年纪,身为帝王,的确也该打理打理了。提议是妙,可惜呀!
“咳咳”涵阳入口的一口酒全岔了道,尔烟使劲憋了笑帮她理了气。魏希唇上的那抹浓痕她们平日很少去留意,偶尔在西阁瞥见纯粹摆设用的刮胡石刀,当时可能会小笑下,过后很快也就忘了。“跟你说了这酒最是烈,一定要细细的尝,你偏不听。”
魏冀狐疑看看尔烟,菊花酒的味道最是纯绵,她怎说烈呢?又不是什么大节,他想想也没当回事。
听筠揽了揽小杨绪,眸中掩饰不住的促狭,想想最初几年的误会,她不免觉得好笑。忍不住看了自以为懂皇兄心思的得意魏隐,也只有隐儿提及此事时,她跟烟和阳才不会有任何的担心,只觉好笑!
“咳!”魏希脸色变得微妙。在坐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全冲她来了,尤其是听筠三人的明显有看热闹的嫌疑。“怎么?朕这个样子还不够英武么?”
“吔?”低沉嗓音,一个冷峻的眼神扔过去,直把魏隐吓得一怵。倘若魏希摆起皇帝架势拿捏起人来,天底下恐没几个人能顶得住。皇兄着恼什么?是怪我说他不如父皇英武么?他身板单薄,的确是不如啊。“当然不是!皇兄已经很英武了。”
“就是了,朕没那么多闲工夫打理胡子!”魏希说得倒是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她讨厌打理胡子。若不经意回眸下听筠,世上可以看她热闹的人压根还没落生,以她的霸道,她绝不允许有人看她笑话,包括听筠!让她不舒服,那干脆大家都甭想舒服。“再者,你皇嫂也不让,她说…咳…”端了案上的茶,取杯盖拨弄下漂浮的茶茗,气息虽轻微,但众人还是听清晰了她最后别有用心的俩字。
“…扎人…”
什么叫“扎人”?他啥意思?一闪之间,一圈人的表情之变幻可谓精彩!
魏冀小两口脸腾地红了,怎么说人家还处在新婚燕尔期。
尔烟苦笑,她早该想到的,以魏希的性情她怎么可能给人以“看她难堪”的机会。
涵阳彻底佩服,四两拨千斤,高,实在是高!
杨博蒙了,他是木讷,可亲身经历过的事他想不懂都难,思琪不止一次说过他胡茬扎人。
听筠脸红润通透,案下狠狠在自家夫君腿上拧了一把。她承认她刚才的心思是不对,可再不对内帏之事也不该放这儿说,何况还是子虚乌有的。
“嗯——”腿上吃痛,魏希挑下眉,抿口茶睥睨了如同吞了苍蝇的魏隐。你小子自己嘴上毛还没长齐呢,就管起老子蓄不蓄须了,等混上媳妇再说吧。“这茶不错!”
一圈人也纷纷端了茶,茶好不好不好说,不过起码它败火!
帐内,魏希倚被读着本《博义广览》,前些日子崇文馆从民间征来的,很难得的一本书,还没有辑录她先拿来读读。枕边,听筠也佯装夜读,不时窥向铜壶滴漏的小小举动显示了她心思明显没有放在书上。
“嗯?!”魏希眉拧得厉害,才翻启的书页上两迹墨痕。
早在修书之前她便叮嘱过魏植,无论书中有何言论一律不许删改,尽数收录。
前周孝宗皇帝,一生倒也碌碌。《前周书》成于他一朝,当日他虽对史家在书中对其先祖与他本人的微词颇为恼火,却仍一字不改地将书留了下来。什么叫气度?在魏希看来这才叫气度,帝王应有的气度!尽管他的执政业绩并无可圈可点之处,起码与前晋太祖(前文中提到的删《策论》的那位大爷)相去甚远。但只此一点上,魏希敬孝宗而鄙太祖。
墨迹颜色征示它已有了年月,究竟是那位前人剔掉的已无从查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该句必有严厉之处,或许是本书中最具真知灼见之言也未可知。魏希顿觉无趣,合了书塞了枕下。
“怎么了希?”听筠好奇看了她,还不到她就寝的时辰。
魏希扯了身后的被子盖了躺下,“不看了!睡觉。”
听她口中淡淡怒意,听筠还道是书里的话惹恼了她。“怎么?书里有什么话不对么?”
“不是”魏希轻摇了头,浓浓遗憾,她编书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不致使书失传的目的,官方辑成一部总好于零星散落民间。倘若征来的书中许多有见地的见解都给剔了去,即便传下去,尽是些千篇一律之言又有何意义?“书很好,只是其中有些话给人剔去了。”
“喔”如此听筠也便放心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魏希一样想法,删改书籍特别是史书的事自古有之,将来怕也不止。搁往日她定会与魏希感慨一番,只是今日她还有着别的心思。
望了灯架方向,架下几案上摆放的是她趁魏希在西阁洗漱之际吩咐雨桐找来的几样东西。其实,今夜她一直在等。按常日的作息,她还真怕熬不过魏希,可巧中秋有两日的节休,闹腾得晚了,明早补觉也可以。眼下魏希早早躺下了岂不更好。听筠也合了装腔作势的书,钻入她被下舒服拥了她躺了。
只是该怎么起头呢?凡事有度,说过了,魏希一旦误会她想亲近就不好了,也不能直说,等人睡下偷偷试又无趣。听筠紧盯了那抹显明优美的唇,这辈子头一次发觉原来算计人也挺麻烦的。
还不到她犯困的时辰,头脑清醒的很,魏希狐疑睁开眼,怎心里忽地有些发毛?翻个身径直撞上听筠精神头十足的视线。“筠儿怎还不睡?想什么呢?”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听筠笑得狡黠,一手托了下巴半支起身子,一手划弄了她唇上的须毛。“筠儿在想希若是蓄起须来当是什么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魏希脸当即黑了,“胡闹,我怎会长那东西!”捏下她的樱鼻,“筠儿还在气我今晚那句话么?”
听筠无所谓笑笑,她那有那么小气?不气才怪哩!不管你兄弟俩置的什么气,拉上她总归是不对,守着弟弟妹妹竟说出鸳鸯衾内的话,你教养都哪去了?“筠儿怎会气希呢?筠儿只是在想若希蓄起须是否当真英武无比。”俯身轻啄下她的唇,诚恳提议。“要不我们试试吧?”
让一女子蓄须,还试试,咋试?魏希眉挑的老高,“怎么试?”
“这个嘛…”听筠神秘牵她起来,领她到几案前站了。
还说不气?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案上一台研,一支乌玦,一杆小豪,案下一盆清水并一条手巾。魏希苦笑,小孩子画脸的游戏搁她家竟成了惩罚夫君的手段。“一定要试么?”怎么说她也是一国之君,虽然在这间房内她只是位普通人。
听筠怎肯饶她,一句话弄得她最后半个时辰浑身不自在,不知是心理在作怪,还是她小姑子、小叔子、小妯娌看她的眼神真的有些怪。“只试一下就洗掉了!”
既是她有错在先,又没有外人,让妻子解解气又有何妨?魏希乖乖跪坐了案旁。只要能哄筠儿高兴,何必寻些不相干的借口拒绝。
听筠想她也不会拒绝,她吃的就是魏希的心甘情愿!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听筠也坐下捏了乌玦细细研了墨。当给她画个怎样的呢?忆起魏隐先前的话,要不就是父皇那样的了。
果然是…,听筠握笔的手抖得不成了个样子,险些笑岔了气。魏希的容貌应更多像她的母亲,魏雍的胡须最合他的气质,威严中又透着几分慈祥,可放在魏希这儿就多少显得不伦不类了,何来英武,竟有些滑稽。
魏希赶紧夺了她手里的笔,老在眼前瞎晃悠,天知道会不会点在脸上。
小半天人才止了笑。魏希扯了清水出来,低头瞧下倒影,差点儿悔到死。得亏烟和阳不在,要不她以后还怎么镇得住这仨女人?宠溺拨去她因笑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筠儿解气了?”
“嗯”听筠取了搭在盆沿上的手巾,想湿一下给她擦了墨须。
“解气了就好!”魏希夺了她手里的巾子扔了水中,一把将她抱起,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听筠吓了一跳。“希你作什么?”
“你说作什么?”魏希嘴角的笑万分邪行,还是那句话,以她的霸道她绝不允许有人看她难堪,包括听筠!退一步讲,即便她乐意给次小小的机会,那也是建立在一定代价上的。将人放在床榻上,一把扯开她的中衣。
“让我们瞧瞧这‘胡子’它是否真的‘扎人’!”
和她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她会采以什么样的方式调情,她可以用“枕边风”调,也可以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调,她甚至可以拿“胡须”调。听筠抚平她轻挑的眉,她总无法抗拒魏希的新奇诱惑,照此刻的架势,明早她铁定得补觉了。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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