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林泷听到窗边传来的弹唱声，侧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明亮的窗前，两位少年在阳光里被乐声和歌声包围，十分和谐美好，他放下书本的时候甚至害怕会惊扰到这场画面。
　　年轻人就是这点好，无拘无束，青春烂漫，抱个大吉他在喜欢的人面前尽情哼唱。

　　他默默抽身下楼。
　　“你怎么下来了？”罗笙和周子扬在柜台那打着游戏，看到他下来，忙挂机问，“不是说要把那本什么故事书看完再下楼吗？”
　　“看完了，”他回答，“下来走走。”
　　罗笙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刚刚不是还有一百多页的吗？”
　　“效率高。”林泷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像是在说你是在怀疑我么。
　　罗笙“哦”了一声，继续进入游戏，毕竟他平时看书确实也挺快的，只是没想到这速度简直进化得惊人。
　　林泷从旁边的冰柜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坐在他俩旁边，安静地像个只是为了喝水而专注喝水的小朋友。
　　耳旁充斥着两人一老一小的激动声，和他有些荒凉的内心世界相比，他不得不承认，此时他感到有些无聊。
　　真难得。

　　“你干什么？”段越望着眼前拿着手机对着他的顾时许说，“不建议在我动态的时候进行拍摄，会降低颜值。”
　　“你不是已经结束了么，”顾时许收起了手机，“不用在意颜值问题，只是随便纪念一下。”
　　段越放下吉他，说：“有什么好纪念的，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唱。”
　　“...”顾时许对他挑了下眉，“不用了，我怕吵。”
　　“免费的献殷勤你还不要，不知道珍惜就算了，”段越从椅子上下来，伸了个懒腰，主要是为了活动下手臂，“对了，给我看看你拍得怎么样。”
　　“自己看。”顾时许把手机递给他。
　　“还行，幸好你是坐得比我低点儿，这样拍显得腿挺长。”他看着手机里的自己点评道。

　　“怎么人都走光了？”段越看向沙发那边的时候才发现这儿只剩他俩了，“什么时候走的？”
　　“你刚刚倾情表演的时候。”顾时许说，“下楼吧。”
　　“好。”
　　段越拿起吉他放回原处，跟在顾时许后面一起下楼。

　　收银台处的声音第一时间引导了他们的视线——周子扬和罗笙面对面地在激情杀敌，两耳不闻地球事。
　　在两人旁边，是安静坐着的林哥，正在给客人结账。
　　两人来到那儿，招呼了声林哥，因为收银台空间不太宽敞，三把椅子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们干脆就站着。
　　林泷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说：“要不带你们随便看看？”
　　他俩都说好。

　　林泷带他们到书架子那边去，这里的陈设跟学校图书馆差不多，就是墙壁的装饰很丰富独特——四四方方的四面墙几乎挂满了画作和书法作品。
　　“这些作品大都是附中的学生留下的，都属了名字和日期。”林泷为他们一点点介绍，“你们笙哥是个业余爱好书画者，这些东西一开始只是为了单纯的装饰，后来...”
　　那些在这家南门的小书店里留下作品的人，毕业之后又回到这里，想怀念一下留在这里的东西，把这里当成了除了母校之外必须探望的地方。
　　原因并不是单纯为了再次欣赏自己当年的作品，而是每一幅画和字，背后都承载着每个人的小故事。
　　有人说画里是他当年喜欢的人；有人说那是和他当年的同桌一起完成的，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有人说那是第一次来店里看到笙哥画画，自己看着喜欢，笙哥亲手带他画的，后来发现自己对画画非常热爱，因此找到了一些人生方向。还有的就是简单为了在这里留下一点精彩的印记，以这种特别而有趣的方式在时光里为自己的学生年代打个卡。
　　爱情，友情，奋斗，挫败和成就。
　　千万种情绪都在这些作品里呈现着，只有年少的创作者们自己能读懂。

　　罗笙听到这样的反馈，心里觉得很欣慰，于是干脆在门口贴了一张手写大海报，用意就跟奶茶店里的便利贴墙一样，创造一个收纳青春的地方。
　　于是，店里的作品渐渐多了起来，罗笙干脆把二楼也买了下来，好腾出更多的空间。
　　“厉害。”段越听完后觉得这位哥真的很有想法，他打心里佩服。
　　他抬头认真欣赏着每一幅作品，连署名和日期都看得津津有味，他发现旁边那面墙挂了很多书法作品，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林泷和顾时许还在原地，后者看得很认真，他在心里做了个“这里真美好”的评价，他知道段越往那边去了，但他看林泷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所以他没有挪动脚步。
　　“不过，你的那幅应该是没机会挂在这里了。”林泷说，他的语气永远都像是在陈述，就像现在，没有半点可惜，或者其他的情绪。
　　顾时许望着他的眼睛，皱了皱眉，一时不知带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半晌他才听到林泷的声音：
　　“要挂家里。”

　　顾时许怔了征，忽然淡淡勾了勾嘴角：“好。”

　　随即他往段越那边走去，看看他发现了什么优秀的作品，让他刚刚大声地喊了句——天哪。
　　“这绝了呀！”段越指着墙上只有俩字的作品惊叹地说道，他还招呼了林泷过来，“泷哥你快过来。”
　　顾时许定眼一看，收回了目光，不予置评。
　　“怎么了？”林泷走来。
　　才发现他原来惊讶的是那幅“傻逼”作品——他记得这个一位上过书法班的学生送来的，字体是两个上下书写的草书，笔画练的非常漂亮，很嚣张。听他说，是为了纪念他暗恋已久的对象，具体怎么回事那位学生没有多说，连署名都只是一个简单的“SB”。
　　“第一次觉得‘傻逼’二字如此神圣，这些学长学姐们怎么这么有趣。”段越听完笑了笑说，“这儿真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我很喜欢。”
　　“有空可以常来。”林泷说。

　　那边打游戏二人组应该是结束了，朝这边叫了两声他们：“喝奶茶吗？孩子们。”
　　喊话的是罗笙。
　　等他们来到收银台时，才说：“去你们正门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怎么样？你们林哥刚当上了那家店的老板，带你们过去蹭个霸王餐去。”
　　其他人没意见，段越好奇问：“您两位也喜欢喝那家的奶茶吗？”
　　实在是没想到这两位哥折腾着书店和电影院，还能再搞一家奶茶店出来，三十岁果然是男人的事业年。
　　关键不在这里，是他觉得林哥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家奶茶店的老板，也不像是会喝奶茶这种人间烟火气的东西，他应该跟顾时许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抱着保温杯喝热水。
　　“我觉得比附近的味道都好喝，你们应该都挺喜欢的吧，”罗笙说，“那家店平时都很受学生欢迎。”
　　“真棒，那以后是不是都能打折？”周子扬有些激动，他真的打心里佩服林哥，笙哥喜欢啥他就搞了家啥店，这男人真帅啊。
　　“当然，偶尔还能给你们免单。”罗笙笑说。

　　学校正门。
　　细雨蒙蒙——这家奶茶店的名字，开业一年多，因味道出众，材料良心，价格实惠受到学生的欢迎和喜爱，而且店就在校门口，很多学生来学校的时候都愿意在那儿顺便买上一杯奶茶。
　　南门街道那边也有一家连锁的店，之前看电影的时候顾时许和段越去过，因为地理位置没有那么优越，平时去那边的都是靠近住在南门的学生，还有附近的小区居民。
　　顾时许喝过一次，还是上回段越陪他一起回家时他跑去那买的，他平时喝奶茶的次数不多，以前更是几乎不碰，除非周渡想去，他才会陪他喝一杯。
　　来到这儿以后，宋思宇就经常给他带奶茶，也许是因为他家也是开奶茶店的，还有他本人乐于和他人分享的缘故。
　　而段越，看得出来也是对奶茶情有独钟，特别是珍珠奶茶，他有时候会加两份珍珠，然后一直嚼一直嚼，似乎那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若是他主动点单的话，一般只喝一种：
　　“青柠蜂蜜，常温。”

　　“小扬和小越，你俩呢？”罗笙问。段越果断点了珍珠奶茶加珍珠，周子扬要了一杯抹茶奶盖，罗笙点了两杯蜂蜜柚子。
　　一杯打包——两位哥只来了一位，总得有一位留下看书店的。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小店面积不大不小，长方形的空间左右靠墙摆了十二张木质桌子。
　　员工不多，目前只有两位，两位都负责点单兼制作，现在周末人不多，出餐速度还算可以，但人一多的时候就会很显得着急忙慌。
　　他们进来的时候，门口玻璃窗正正方方贴着的招人启示十分显眼。
　　“笙哥，你们这儿是缺人吗？”周子扬问。
　　“是啊，最近不好招人，这告示都贴了一周了，都没人来面试。”罗笙叹了口气。
　　“那你们招临时的吗？”
　　“临时...也行，怎么，你妈扣你零花钱了？要来我店里打工？”罗笙打趣他说。
　　“不是，就是想尝试一下在奶茶店打工的快乐。”他说，“那你要不要？”
　　“行，有空就可以来，”罗笙看了对面的两位，试探性地问，“你们，呢？”
　　两位相视一眼，异口同声：
　　“不要。”
　　“可以。”
　　两位再次相视，
　　段越见顾时许没说话，他心里几乎动摇了一下，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答案：“我就不了，我妈会打断我的腿。”
　　他这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以他老妈的性格，去奶茶店干活还不如在家天天给她打扫卫生来得痛快，她甚至还会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孩子就该干孩子该干的事情，哪怕你跟她说你要上大街发个传单，她都觉得你在瞎胡闹，立马把你赶回家。
　　虽然，他内心却是挺想在这儿打个小工，不为什么，既不为钱，也不为什么锻炼自我的快乐，只因为顾时许在。
　　“那咱俩有空就一起来。”周子扬对顾时许说。
　　顾时许点头。
　　“对了，”桌子底下，罗笙被周子扬的腿撞了一下，像是刻意提醒他什么事，“那个，时许啊。”
　　“我有家网店，开了很多年了，销量一直不错，”罗笙说，“一直卖的是我自己的画，也接受私人订制，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我的商品列表欢迎你。”
　　这时，桌面的电子取餐器刚好震动，罗笙没等顾时许回答就起身去前台。
　　“笙哥不收中介费，放心吧，他刚开始开这家店单纯是因为自己平日里没事儿就爱画来画去，导致家里堆了很多画，干脆开了家网店，把它们都卖了出去，后来一直在经营，而且经营得还不错。”周子扬跟他说。一鼓气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生怕他不相信这位笙哥。
　　段越没说什么，他扭头看顾时许一眼，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端坐的姿势，双手摆在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他眼里从来很难看得出来情绪。
　　“来了。”罗笙把四杯奶茶给他们放好。
　　“怎么样？时许。”罗笙看向顾时许，“你怎么想的？”
　　“可以。”顾时许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再跟你慢慢讲该怎么做。”罗笙说，他右手垂下身侧，和周子扬的拳头击了一击。

　　“笙哥你还真是会挑人。”段越说。
　　“我眼光一向不错。”罗笙说。
　　“你那杯是给林哥带的吗？”段越下巴往他左手手肘旁的那杯柚子蜂蜜抬了抬。
　　“嗯，是啊，他这人非常挑，只喝果茶，平时饮料都不沾一滴，只愿意喝白开水，活得像个世外神仙。”
　　罗笙自然而然地总结。
　　段越皱了皱眉，半打着好奇心半打着趣问：“你说这话的语气，显得你像是他老婆。”
　　周子扬差点被一口呛着，咳了咳。
　　顾时许也不禁侧头看了他眼，像是有点好奇他刚刚说的话。但段越不知道他俩那是表示惊讶还是表示“你在胡说八道”，又或者是“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意思。
　　“怎么，反应这么大？还真是老婆？”段越丝毫不顾忌得说。
　　“你哪里听得出来这是老婆的语气？”罗笙是笑着回他的，“你这小孩儿太敏感了。”
　　“那我还真是猜对了，而且，”段越扫了另外俩人一眼，“你俩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是不是？哼。”
　　“我们觉得你可能不知道也好。”顾时许说，周子扬附和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是你们觉得，我有那么孤陋寡闻吗，还不能接受了是不是？”段越佯装有些在气头上，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朋友之间应该坦诚对待，平时李老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啊？”
　　他说前一句的时候，俩人可能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感的，但是后一句一出口，这点愧疚感忽然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不怪他们，是我一开始没跟你坦白，毕竟我们住在你楼上，算半个邻居，应该一早告诉你地才是，但是每个人观念不同，我怕你反应太大。”罗笙说，“但没想到你这么敏感，自己猜出来了，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没有哪个像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了还朝九晚五腻在一起。”

　　虽然他之前打趣过段越对顾时许有那方面想法，但打趣毕竟是打趣，并不能真正代入他是不是能接受同性恋这种观念的人。万一只是他自己的误会就不好了，而之时又突兀地告诉他，我和你林哥其实是情侣关系，自认为自己的态度是坦诚无害的，但在不完全了解他的情况下，万一他反应太大，会弄巧成拙。
　　“我也是半猜半疑，没想到真的是。”段越说，后背离开椅背，低头喝了口奶茶，慢慢咽完。
　　罗笙笑了笑：“嗯，不过，刚刚你说老婆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我纠正一下，是老公，不好意思。”他补充道。

　　“草。”
　　段越在心里善意地吐槽了句，这狗粮撒得真是深入人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