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晟宁宫。
　　因着春日晴朗，宫人们便将纱幔给拉开了，春日的阳光满满的铺了一屋子，可谓是春日可爱。
　　与这一屋子明媚不同的，是躺在床榻之上的，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紧闭着双眼，消瘦的厉害，这位老人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父皇有按时吃药吗？”太子问着晟宁宫的宫人。
　　“一日两顿，都按您的吩咐。”
　　“嗯，父皇的身体会好起来的，”太子胸有成竹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几日，太子来看望皇帝看望的勤了，许是因为朝中之事令心神烦忧，他只有看到这个父皇躺在这里，他才能安心。
　　“父王，您找我？”
　　一个脆脆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发现琳珉正向他走来。
　　见着皇太孙来了，宫人皆是行大礼。
　　太子点点头， “琳珉吾儿，有些日子没见你皇爷爷，过来给皇爷爷请安吧。”
　　皇太孙给病榻上的皇帝嗑头行礼。
　　磕头礼毕，太子问他：“最近功课如何？李太傅教了你哪些？”
　　“李太傅教授的依然是《论语》与《孟子》。”
　　太子脸上掠过一丝恼色，《论语》与《孟子》是儒家基础！他教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两本！这算什么太傅？就是个误人子弟的草包！
　　等他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太傅给调走！调的远远的，永不回京！
　　太子：“前些日子，孤听说，你与你那太傅在京里被人给追杀了。”
　　“是，幸得十八王叔与毕云山毕掌固的帮助，琳珉才幸免于难。”
　　“那些人是谁的人？”
　　淳于琳珉摇了摇头，“琳珉不知。”
　　“那你觉得是谁的人？”
　　淳于琳珉想想，“反正不是父王的人。”
　　太子笑笑，“跟父王也耍小聪明？”
　　“不敢，“琳珉道，“修己以清心为要，涉世以慎言为先，局势纷扰，当局者自当慎言。”
　　“这些，是你那太傅教你的吗？”
　　琳珉点点头，“太傅说，君子需谨记四慎：慎独、慎微、慎言、慎行。”
　　太子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来姓李的也不是全无本事。
　　太子看着这个儿子，这个大法师眼里的好圣孙。
　　自己得了这太子之位完全是沾了“好圣孙”的光，朝堂上很多人并不服气自己这个太子，他步履艰难，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
　　“琳珉，以后少出宫吧！”
　　“为何？”
　　看着儿子一脸失望，太子将脸转了过去。
　　“最近宫里不太平，你的叔叔们开始不安分了……”
　　“不过没关系，”太子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用不了多久，一切就结束了。”
　　这话说的是让人不寒而栗，他是琳珉的父亲，床上躺着的也是他的父亲，但无情最是帝王家，在皇室，亲情尤为脆弱。
　　“父王。”
　　琳珉的一句话将太子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道：“怎么了？”
　　“那个吴林同，是您的人吗？”
　　太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去年年底，吴林同邀请毕云山参与画舫，与六叔的人一起畅饮，后面毕云山对六叔的人起了戒备；茶宴之事，刺客若是能混进宫来必然是有十足的准备，吴林同一人不可能做到；刺客被抓后，吴林同便死在了家中，但顺天府并没有立案调查，而是让这件事发酵，引起争议。”
　　太子怒道，“谁教的你这些？”
　　淳于琳珉再次跪了下去，“孩儿不孝，这些都只是孩儿的猜测，请父亲责罚孩儿！”
　　太子像是被抽空了气的口袋，缓慢的坐了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这个中年人五味陈杂。
　　我是你的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淳于琳珉跪在地上，心中亦是五味陈杂。
　　最终，琳珉听得太子厉声道：
　　“皇太孙疏于学业，特罚琳珉于明华宫静思己过，没孤的命令，谁都不准见！”
　　琳珉惊恐的抬头，“父亲！”
　　太子也不管淳于琳珉的苦苦哀求，挥挥手，命宫人将他带了下去。
　　吴林同，确是太子的人。
　　吴林同，也确实是太子派人杀的。
　　但是，追杀李玄甫与淳于琳珉的，却不是太子的人。
　　吴林同是太子安插进六爷党的间谍，太子原本打算利用他一鼓作气弄倒老六，可惜后面，事情发展的越来越离谱。
　　太子党中有人献计杀了吴林同，引起朝中对六爷的争议。
　　可惜到最面，吴林同的死直接促成了老六与老十三的联手。
　　二人还带领着整个朝堂，逼太子对毕云天之事表态。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有些阴郁。
　　但很快他又释然了。
　　只要熬到老头子死了，太子顺利继位，那么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坚持住！胜利就在眼前。
　　天气是暖和了些。
　　天气一暖，胡二两便活跃了起来，大书也不看了，扬州点心也不吃了，成天逮着机会出去溜达。
　　段暄没怎么管他，十三爷与六爷联手，坐实了五人党之前的猜测，太子现在在拉宗亲们的票，有意无意也在拉拢这个十八弟。
　　太子为了拉拢他，竟然给胡言吾的爹升了官，从侍郎升为尚书。
　　毕竟，胡言吾是‘十八王妃‘，胡老爹便是’十八国丈’。
　　在短短时间内，胡老爹从五品主簿升到了三品侍郎再到一品尚书，速度惊人。
　　但也越发的被同僚看不起了，因为他完全是沾了他儿子的光，他那好儿子勾引了十八王爷，他才得了这好处。
　　胡言吾自打作了‘十八王妃’后就很少回家了。
　　这天，胡言吾回了趟家。
　　难得见到胡言吾回来，胡杨氏还没怎么和儿子说话，胡言吾便问她要了风干鸡。
　　那鸡是去年底乡下的亲戚送来的，胡杨氏听了胡老爹的吩咐，都做了风干鸡挂在自家屋檐下，吃到现在还剩最后一只。
　　胡杨氏忍不住在背后嘟囔，说什么养了个白眼狼儿子，有了相好的忘了娘之类的云云。
　　坐在炕上的胡老奶虽然瞎了，但貌似也听到了胡杨氏的抱怨，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胡二两。
　　胡二两是个脸皮厚过城墙的，也不辩解，从屋檐下用竹竿挑了那悬如风铃的鸡子，拎着鸡子就往外跑。
　　一出门，就见着下朝回来的胡尚书。
　　几次都是因着儿子升迁，胡老爹升官升的不光彩，朝中大人们表面上对他客气，私底下都疏远这有个‘狐媚皇子’儿子的新晋尚书。
　　“小子这又是去哪！”胡老爹难得见一次他，直接开始发火。
　　“去送礼！”
　　“不许去！”
　　“凭什么？”胡言吾毫不客气道，“儿子我再去送一次礼，老爹您再加官进爵一次，岂不美哉？”
　　“个娘希匹的！敢顶撞你老子！”
　　一下被人戳到了痛处，胡老爹顿时怒发冲冠，一把拽住了胡言吾的衣服，“今儿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他妈是儿子谁他妈是老子！”
　　胡言吾眼露精光，手往后一掏，整个身子往后一过，胡老爹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胡言吾撒开脚丫子就往前跑。
　　这一招是段暄教他的，这三脚猫功夫虽然不顶什么事，但对付胡老爹这样的货色还是绰绰有余。
　　“个娘希匹的混账东西！”
　　身后传来胡老爹的谩骂，胡言吾也顾不得了，拎着风干鸡就往内城方向奔去。
　　京都除了皇城，还有内城与外城。
　　外城是老百姓的居所，充斥着各种烟火，各种俗气。
　　内城住的是王公贵族与有品阶的大臣，与乱七八糟的外城相比，内城整洁又体面，透露着十足的贵气。
　　在内城的一处高檐大宅下，胡言吾停了脚步。
　　胡言吾一手拎着鸡，一手敲了敲大宅的门。
　　这大宅上方挂了一牌匾，匾上有四字：毓秀王府。
　　‘毓秀’，是十三王爷淳于翤的封号。
　　听见有人敲门，门子便出来看看，门一推，见着这人手里拿了只鸡子，立刻撵他：“府里不收野货！”
　　“我不是来送野货的，”胡言吾赶紧从怀里掏出竹质名帖，“我是太庙的官吏，我叫胡言吾，我父亲是户部尚书胡梅若，今日特地来拜访十三王爷。”
　　“原来你就是那个‘十八——”
　　门人恍然大悟，王字刚要出口就知趣的闭上了嘴，他将胡言吾领进门内，拿着名帖去问十三爷通报后，才领着胡言吾去了前厅。
　　前厅里，十三爷已经在等候了。
　　胡言吾一手拎着鸡一手给十三爷作揖请安。
　　十三爷是个标准的武人，武人身上固有的杀气，比毕家兄弟还要凌厉些。
　　胡言吾心想：家里要是有这样的人在，连怒目罗汉、钟馗的面具都不用买了，没鬼敢近身。
　　十三爷刚练完武，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依旧穿着赭石色短打与软鞋。
　　“小胡大人今日来，可有事？”
　　“家里做了点风干鸡，特地来孝敬十三爷。”
　　胡言吾把自家的鸡奉上。
　　十三爷看了一眼那鸡，却没有接过。
　　送礼送个鸡？这事也就胡言吾这样的奇葩才能做的出来。
　　十三倒也没和他计较，只是严肃道：“到底有什么事？”
　　胡言吾也知道自己此举荒唐滑稽，他一手扔了那鸡。
　　“今日来，确有几件事，头一件，便是感谢您出手救了毕家。”
　　“不用谢。”
　　“要的要的，下官与毕家走的亲近，毕家的事便是下官的事，若不是十三爷仗义直疏，大哥他现在还关着。”
　　十三爷那肃穆的脸上看不出动静，只见嘴巴一张一合：
　　“毕家世代保卫我大晟，毕家人出了事，本王自当伸出援手。”
　　十三爷坐的笔挺，一句一句的像是钉子，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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