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开学的摸底考试连续考了两天，一直到周三，高二的学生们才算正式开始上课。

　　文1、理1是全校成绩最顶尖的一批学生，算得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闯进了这个班。学习氛围自然也要比其他班级浓厚很多，即便是下课时间，也有将近一半的人低着头在做题。

　　这是肖林序连续来了两次1班的感受。

　　第一次是在摸底考试期间，当时考试间隙休息，他来看他哥的状态怎么样了，结果到了1班门口才发现目之所及只有安静学习的后脑勺，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吓得他再三确认现在到底是不是下课时间。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脱离了考试时独有的紧张感，教室里难得有人在走动说笑。肖林序站在外面走廊，身边零零散散也有人打闹着进出，他才觉得这个班好像终于活过来一点。

　　“还好还好，不然我会觉得你们班坐了一屋子机器人。”

　　肖林衍跟他一起站在门外，倚着身后的栏杆说：“考试的时候是会比平时紧张一点，不然你以为这些人都是怎么考进1班的，像你那样去年自习课被老师抓住睡觉吗？”

　　被他哥无情揭短，肖林序不满地憋了憋嘴：“那是个意外。”

　　“三次都是意外？”

　　肖林序脸皮堪比城墙：“我要说是，你信吗？”

　　肖林衍斜了他一眼。

　　“嘿嘿。”肖林序傻笑道，“不过哥，你真的没事了吗？段秦那货都跟你说什么了，竟然这么有用？”

　　“也没说什么，讲了场星空和极光。”

　　“啊？”

　　肖林衍看向他：“还讲了你原本要跟他一起去操场上找我，然后半路溜了。”

　　此话一出，肖林序上一秒还生动丰富的表情忽然凝住在了脸上，他对上他哥的目光，心虚得立竿见影。

　　“我就是……”

　　肖林衍说：“那天晚上你推门进来，妈妈跟我都让你出去，是因为当时那个气氛太紧张，怕会误伤你。”

　　“我知道。”肖林序小声说，“我没计较那个事儿。”

　　“还有，周六周天那两天在家里，你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什么都没说，是因为当时我自己脑子也很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我懂，你一向习惯自己消化情绪，我也不可能计较这个。”

　　肖林衍抬起眼睛：“那你那天为什么半路又退回去了，不敢自己来问我？”

　　肖林序低着头，睫毛森森而修长，盖住了眼神。肖林衍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兄弟俩似乎更像了。

　　“哥，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个弟弟挺没用的。”半响，肖林序开口说。

　　肖林衍皱了皱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肖林序没抬头也没看肖林衍，接着说：“从小你就比我优秀，学走路比我快，学说话比我快，就连调皮捣蛋那种事情都比我更会玩更会闹，小时候还老爱欺负我，我那时候其实特别讨厌你欺负我，但又打不过你，被欺负了只能找爸妈哭，然后你就跟爸妈保证以后绝不再欺负弟弟，可是下次还敢。”

　　肖林衍眼皮微微一跳，被肖林序提及那些早已变得模糊的记忆，自己也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悔不当初。

　　“你怎么还记得这些事情？”肖林衍说，“那时候我们也才三四岁吧。”

　　“估计是我的天赋吧。”肖林序半开玩笑半中二地说，“也有可能是什么特异功能，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经常上一秒说了什么话可能会忘，但越远的事情反而慢慢想起来后却越记越清楚……所以我想起来的越多，再看到现在眼前的你就越觉得愧疚。”

　　“愧疚什么？”

　　“愧疚你原本可以不这样。”

　　“我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给自己背上巨大的压力，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肖林衍侧着身子，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于是伸手揉了揉鬓角：“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小时候，谁的童年不是自由自在，长大就束手束脚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愧疚什么？”

　　肖林序耷拉着脑袋，瞳仁在眼眶里不安地来回转动，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又撑着倔强。

　　“因为别人的成长都是随着年纪一步一步来的，包括我。但你是突然长大的，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夜之间乖巧懂事拼尽全力，而这些都是因为我，那年如果不是我……”

　　“肖林序！”肖林序话还没说完，肖林衍脸色突变，严肃地打断了他。幸好两个人声音都不大，下课时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声盖住了他们的一隅不安。

　　“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不要再提那件事情，你自己也不要再想，那不是你的问题！”肖林衍脸上少见地闪现出一丝微弱的怒意。

　　肖林序终于抬起头，脸上划过想要辩解的冲动，但直视向哥哥后，还是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说。他别扭地转过脑袋，站在原地平静了几秒钟，还是觉得憋闷，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班。

　　肖林衍的目光随弟弟望去，看着那个不卑不亢的背影穿越人潮，心情复杂，默默叹了口气。段秦说得对，肖林序的心思一点也不轻。

　　上午大课间的时间很长，回到班里，肖林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将近十分钟。他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却见课桌前坐了个段秦。

　　走到那人跟前：“你为什么在我位置上？”

　　段秦转过头，不见外地挥了挥手：“你回来啦？我来给霍妤送个东西，刚刚路过办公室老曹给的，说让我交给语文课代表。”

　　肖林衍把他赶起来，段秦被驱逐以后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此时前面空着的位置，抱着椅背转过身来。

　　肖林衍收拾课桌上上节课的课本，边整理边提醒段秦：“霍妤说大课间要去趟广播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行你就把东西放下吧，等她回来我跟她说一声。”

　　“没事我不着急。”段秦说，“我在这儿等等她。”

　　“那你等着吧。”肖林衍闷声闷气地说。

　　段秦仔细端详了遍肖林衍的表情，又往窗外瞄：“你刚刚不是在跟你弟谈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谈崩啦？”

　　肖林衍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看你这表情一看就是谈崩了，你一个当哥哥的，怎么还欺负弟弟呢？”

　　“哐当”一声，肖林衍把手里的课本立起来，在书桌上整理对齐，反驳道：“你怎么确定是我欺负他？”

　　段秦头头是道：“你弟不是一向对你言听计从的，难道还能欺负你啊？”

　　肖林衍略显烦躁地把手里的书收起来，拿出下堂课要用的，接着又听见段秦说：“不过难得能在你脸上看到生气的表情，这好像还是我跟你认识以来第一次吧？”

　　“那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段秦笑道：“没关系，这不刚认识，慢慢就了解了。”

　　他一副嬉皮笑脸不怎么正经的样子，肖林衍顿时想到了第一天往喷泉里扔硬币的那个人。说实话，他有时候真的很难将这几个形象与前两天在操场上和自己促膝长谈的那个人联系起来，想说原来浪子回头回得好像也不是很彻底。

　　这时霍妤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走到位置上时看到段秦，随口问道：“你怎么坐这儿了？”

　　段秦见人回来了，把手里的U盘丢给霍妤，说：“给你送东西的，老曹说下节课语文老师来不了，让我们先看这里面的视频。”

　　“为什么来不了，老曹没说原因吗？”

　　段秦耸了耸肩：“没具体说，就大概说了下有事，让我们先看视频。”

　　霍妤点了点头。段秦又问：“对了，你去广播站干吗，你什么时候加入校广播站了？”

　　“我不是广播站的，但广播站最近有个事跟我有关系。”

　　“什么事？”

　　霍妤坐下来说：“开学那天上午，你注意广播站念的东西了吗？”

　　段秦还在回想，肖林衍先想起来了，说：“去年的优秀作文？”他恍然记得那天在校门口买书时听到的声音，自己当时还在心里感慨最后那句“像我们真实而又渺茫的十七八岁，过不去也看不见”写得真好。

　　“对，那篇文章是我写的。”霍妤说。

　　肖林衍有些惊讶，段秦更是诧异，但关注点和肖林衍完全不一样：“念的是你的？你的不是已经被方块吴给刷下来了？”

　　方块吴是七中去年高一、今年高二的教导主任，大名吴建东，但因为脸型方正，行事风格又总是规矩古板，私底下就被学生们起了这么个象形外号。

　　说完，段秦见肖林衍不理解，又特地给他解释了下：“去年学校举行征文比赛，当时不是说在奖项之外再评选几篇优秀文章拿去广播站给全校朗诵。”

　　肖林衍嗯了声，他记得这个事情。“去年我同桌也参加了比赛还得了个二等奖，只是没入围广播站的优秀文章，理由好像是说风格不符。”

　　“和霍妤一样。”段秦微微动了动下巴，看向霍妤说，“霍妤得的是一等奖，我们班其实还有其他得奖的同学，但当时我们语文老师格外喜欢她那篇，就把她这篇推荐出去了，结果却被方块吴打了回来，选上了另一篇。”

　　肖林衍问：“一等奖竟然还选不上，为什么？”

　　霍妤说：“征文比赛打分是全校语文老师，但广播站选稿的主要负责人是教导主任，他给出的理由是说那篇文章不够正能量，可能他觉得我们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哪儿有什么迷茫不迷茫的。”

　　段秦点了点头，附和道：“当时他还说征文比赛给霍妤的打分也打高了，他觉得那种文章不过是小孩子的无病呻吟和矫揉造作。”

　　肖林衍惊愕地看向霍妤，又看了看段秦。他相当能感同身受，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就相当于有人批评他一幅画不够好，理由不是构图、色彩、光影，又或者其中想要传达的情感与内容，而只是轻飘飘又很不负责任的一句不够正能量。

　　不过大概是这件事情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再提起，霍妤倒是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回到刚刚聊的事情上，说：“总之前提大概就是这样，我的那篇文章原本是已经落选了的，可开学那天念的还是我的，是因为广播站有个同学看不惯教导主任的做法，又挺喜欢那篇文章，就偷偷把稿子换了。那天的广播员不清楚状况直接就念了，快念完的时候才被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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