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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忌
马车在一条颠簸的小路上,轱辘轱辘的跳着前行,看似轮不沾地轻快得很。车里面唯一的桌子上孤零零的摆着一盏茶杯,也在“哐当哐当”的响。
但比这些东西晃荡得更欢的,是蒋安手里的一束头发,正在十分有节奏的上下颠着。
突然一个猛晃,大抵是轮胎磕到了石子,茶盖“当”一声大跳起来,蒋安一个没收住力,那束青丝一下子甩得老高。
“蒋安!”忍无可忍,苏临一个瞪眼,喝道:“玩够了没有?”
蒋安瞥他一眼:“没。”
听见苏临低喝却依旧在作死,蒋安又是一个甩腕,眼神还盯着那发带在空中飘。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头发?”苏临又是一瞟,盯着那抹靛蓝色在自己头发上游,蹙着眉毛有些气。
“是啊。”理所应当,蒋安开始得寸进尺:“不如你剪下来送我吧?”
苏临深吸一口气,挂笑道:“你做梦。”接着伸手撩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瞅了瞅。
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斜,洒落在车窗棂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算算时间早就过了晌午。
“不停一会儿?”缩回手,苏临转头对旁边道。
“不停。”仍旧在撩拨那束青丝,蒋安顺嘴回了一句:“还远着呢,赶路要紧。”
一把拽回自己的头发,瞥一眼有些发皱的发带,苏临将其甩回背后,道:“不吃东西?能活?”
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的物什,三下五除二打开,里面的东西摊开一桌子。
蒋安随手拿起当中一个白胖胖玩意儿,说了句:“不能啊。”然后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盯着这一大堆白面饼子,苏临有些无语叹了口气,片刻又站起身来,把这些散乱的饼子一个一个叠到一块儿,重新用油纸包起来,这才回身坐下。
看着他咬白面饼子,苏临又开口问道:“晚上住哪儿?”
蒋安瞅他一眼,指了指马车上的两条长凳,像是用眼神说着:“就这儿。”
看了一眼这两条略显狭窄的长凳,苏临无言的盯了他许久,随即阖上眼,偏头靠上依旧晃荡着的窗棂,过了一会儿又立起身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磕磕绊绊地又前行了一阵子,当苏临再一次撩开窗帘子,外面已经在撒余晖,四周安静得很,只听见车轮子掀起路面泥浆的晃水声。
“走左边。”蒋安从车厢里探出头去,正给车夫指着方向。
“这回不急了?”这车夫听上去倒是熟人,笑盈盈地还回了他一句。
“这么远的地方,难得来一回。”留下一句话,蒋安放下挡布,缩回车厢里。
车夫顺势转了个方向,走了几百米,路面就平整起来,外头也开始慢慢有了些光亮,偶尔还听得见人说话的声音。
一直到天大黑,马车才幽幽停在一处,苏临还没来得及拨开帘子看一眼,蒋安就已经掀开了马车布,道:“下车。”
眼前是一个算不上热闹的客栈,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正坐在位置上喝酒,点着几根蜡烛,颤巍巍几道亮。
“你不是说住马车上?”斜眼瞥了蒋安一下,苏临一阵无语。
“我什么时候说过?”满脸无辜的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
拧眉,苏临张口一句:“那你一个劲儿指马车什么意思?”
“就是说跟着它就对了。”蒋安回答滴水不漏。
气,好气。可苏临找不出话来说。
蒋安戏谑瞥他一眼,略微勾起嘴角,悠哉悠哉迈步进了客栈。
柜台里缓步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揉搓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两位是住宿还是什么?”
“住宿。”蒋安顺手将一些碎银搁在柜台上。
“一间?”那人终于抬起眼来,目光开始轮番打量着两人,接着慢悠悠道:“我这儿房间,都只有一张床的。”
“两间。”立马又掏出些银两,蒋安上前一步隔开视线。
斜眼瞅着那碎银幽幽的泛光,那人收了钱,又打着哈欠踱步折回柜台里,再次趴下之前道了一句:“楼上有空房,两位请自便。”
没有言语地跟着上了楼,苏临一直走到房门口,本想着蒋安会说点什么,结果只听见“吱呀”两声房门开合,就不见了人影。
一阵无名之火“腾”一下窜出来,苏临盯着旁边那扇门良久,接着一步迈过去开始敲门。
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力道,这原本就不是很经敲的木门还是“哐哐哐”的抖着,发出不小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客栈里尤为刺耳。
房门顺带扑簌簌落下一层灰,也敲醒了柜台里的一双眼睛,和那些喝着酒的人。
过了许久,蒋安才缓缓打开了门,反常的只留出一道半人宽的缝儿,遮了房间里的场景。
接着平淡无奇一句:“有事?”
苏临抬眼,道:“嗯。”
伸手推了推门,蒋安却在里面使暗劲儿抵着,目光越过他,对上楼下张望的视线。
身后柜台里的人全然已经醒了,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楼上的场景,手里还抚着方才得到的碎银。
“现在很晚了。”不但不松手,反而更是拦着他,蒋安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临瞬间愣了,手上力道一滞,蒋安趁机关上了门,一句话都没多说。
柜台里那人又一次悻悻然趴下,无聊地把方才玩得起劲儿的银两丢入柜子里,重新闭了眼开始养神。
先是呆在原地半响,苏临无声地凝视了这扇门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踱步回了自己房间。
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晃了好几圈,苏临看着那一抹跳得正欢的蜡灯,正一晃一晃的扯动自己的影子,几度生出把它弄灭的冲动。
换做平时肯定不会这么想,只是当下苏临颇为烦躁。
索性坐在床上,死死盯着地板,直到那黑色的一团终于不再晃了,苏临才稍稍静了点心。
旁边倒是安静的很,只有这里还响着棉芯着火的声音,“哔波哔波”直叫人烦。
苏临抬眼瞟了一眼这毫不畏惧,一心只顾着烧下去的蜡烛,忽的站起身来,终于还是抬手挥灭了它。
“灯都灭了,不如睡觉。”这么想着,苏临大力一把掀开被褥躺了上去,“明天?倒要看你明天说什么?”
......
睡觉睡到大半夜,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苏临在床上睁开眼,接着外面隐约的清光,迷迷糊糊间看见房间内一个黑影。
“莫非还进贼了不成?”没有轻举妄动,苏临打算看看他要干嘛,于是继续躺着假装睡着。
那黑影摸索着四周,小心翼翼地挪步,好容易摸到了床沿,就顺着往前探,却一个不小心直接压到了被褥上,那黑影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往后退。
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过来,死死扣住还没来得及撤回去的手腕。
皱眉,苏临一瞬间就感觉出来,他睁开眼,用冷得掉冰渣的声音道:“又梦游?”
“这个......”眼见瞒不过去,蒋安只好认栽:“我就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语气不善,苏临又一把将他的手甩出去:“现在大半夜的,有事白天再说。”
顺带一翻身,背对着来人。
“不行啊,这事儿只能在晚上说。”半步都没动,蒋安索性蹲在床边,冲着里面说话。
这一蹲下,两人离得更近,苏临只觉空中的气流都变了方向,直冲着他来,莫名下意识将被褥往上拉了拉。
“为什么?”又往里面挪了挪身子,苏临开口问。
“因为现在没人,掌柜的睡觉去了,客人也走了。”有些无奈,蒋安缓缓吐出一句话。
“什么意思?”苏临又继续道:“有什么话见不得人的?”
身后没有回应,苏临等了半天,正欲翻过身看看,忽的感觉床上一沉,一只手压在了上面,接着又是另一处凹了下去,这回大概是膝盖。
浑身一僵,苏临瞪着眼前一片黑一动不动,脑海中正在疯狂涌现不该出现的想法,手里死死揪着被褥,仿佛它下一秒钟就要离他而去。
因为背对着,所以苏临并不知道,蒋安只是盘腿坐在了床上,什么都没干。
“花燃?”半响没听见苏临说话,蒋安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漆黑中一声轻唤,苏临耳廓上一层细绒毛瞬间炸立起来,顺带扯动了一身的骨骼肌肉,将他一骨碌从床上翻起,还不忘连带着被子一块儿。
蒋安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
有些尴尬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人影,苏临松了松手里攥着的被子,煞有介事地抚了抚上面的布料,假装清了清嗓子。
他故作无事发生,道:“有点热,我起来开窗户。”
蒋安看他一眼,眨眨眼,点头道:“哦。”
翻身下了床,苏临边觉得松了口气,边暗骂自己心术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想,更丢人的是,对方根本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苏临突然就有些恼,而且这样的场景好像不是第一回。
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在臆想,然后另一边儿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种想法一冒出来,苏临手上的力气就没怎么收住,推开窗户“磅”的一声。
好在现在夜色深浓,只惊起了一串树上歇息的飞鸟,“嗖嗖嗖”连着一长条,扑簌簌扇几下翅膀,窜进月色中不见了踪影。
又是这般清亮清亮的月亮,少了城镇中的烟火气,更添几分深远和神秘。
盈满眼眶的月色,苏临说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见,但仿佛冥冥之中,与这天月有一种缘分。
每一次看见,都觉得柔和许多。
稍稍叹了口气,苏临折回床边,坐在床沿上,轻声开口道:“想说什么?”
意料之外的一阵沉默,蒋安面朝着微微泛光的墙壁,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坐在旁边的人,只有低不可闻的呼气声。
令人心神难安的沉默,没有谁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样诡谧的气氛,苏临莫名有些发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是一声未出,只能这样死死盯着他。
“花燃。”终于还是出声打破了这样难耐的沉默。
“嗯。”苏临应声一句。
莫名攥住了袖口,这一声低唤更是叫人心神乱晃。
“对不起。”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这三个字极为短促,快速的从蒋安嘴里飞出来,声音却很轻。
这一声道歉突如其来,他没来由地心跳一震,忽地指尖微麻,立刻就想叫住口。
“如果你是说刚才的事,我本就没生气。”苏临片刻之后立刻开了口。
“不是。”良久,蒋安沉声道:“不是那个。”
一种极其轻微的慌乱在身体里游走,却让人难以忽视。像是没有来头,四处乱窜的细鱼,让苏临霎时间动弹不得。
苏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在人界,同性相爱是大忌。”蒋安终于转头盯着苏临。
苏临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想起天府条例,突觉一阵苍凉的好笑。
禁忌,禁忌啊。他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好一阵,苏临才张口,道:“那你为何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深吸一口气,蒋安抬眸望着他,情愫闪动,难藏难遏。
“因为我有私心。”蒋安半响沉声:“因为我喜欢你。”又沉默许久,继续道:“对不起。”
人本就是会冲动的,也不妨说是会短视的,也恰恰好因为此,人们追逐一时贪欢。醉于一夜,也彻醉于一夜。
谁叫爱本与冲动相关?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在微亮的清辉中对视着,情愫暗涌,却没有谁说话,轻微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又扩散在空气中。
或许这一声抱歉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抱歉让你喜欢我,更抱歉我也喜欢你。
恰恰在这个充斥着禁忌的世界里。
在人间,同性不可相爱。
在天府,神官和凡人不可结缘。
不管在什么地方,始终存在禁忌。虽然限制的地方不同,却仿佛指向同一种结局。
禁忌之路,荆棘丛生。
让人不免怀疑,这样一场背离一切的爱恋,是否真的有必要?这样不顾一切的前行者,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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