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夏天越来越近，我的衣服又不够了。对于一个常年穿别人不能穿和不喜欢穿的衣服的人来说，买衣服可是一件大事情。我记得这学期改成写周记后，有一周的主题是是否该穿名牌。像我这种名牌都不认识几个的人来说，自然是站不穿的一边。我没有把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不该讲究穿衣打扮作为重点，而是谈到名牌的价值和价格不符，广告和明星效应让广大消费者买单。结果杨妤在翻阅同学们的周记时，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分享，让我阅读。原来班里好多同学都以我为例，说我穿着朴素但学习努力成绩优异。哎，这不等于变相告诉我，人家有名牌，我有成绩，各有各的互不相干吗？别说买名牌了，连买新衣服都该载入史册啊，仿佛洪水泛滥般不常见。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学校里的女生流行起一股短裤热潮。因为拣的别人不要的衣服里面，夏装太少，我实在没有衣服可穿，妈妈这才决定下午放学后带我抓紧时间去买衣服。
　　我把买衣服也当成扫除一般的任务，而妈妈则成为价格控制中心，我们从街头看到巷尾，几番讨价还价后，以能够接受的心理价位给我买了两件体恤和两条牛仔短裤。当天晚自习我走进教室时，教室里一片低低但整齐的“哇”声，果然，木清凌买新衣穿好牌子是百年难遇的一件大事。我坐下后，隔着我一排的高旭还转头直接盯着我T恤上的品牌标志看了又看，仿佛想抓住我穿假冒伪劣的证据，直到她确认这是崖城市中心十字路口那家品牌专卖店的真货。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我装着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开心进入我的英语半小时，杨妤没忍住问了一句：“今天下午我看到你和你妈妈去买衣服了。”
　　“在哪里？”
　　“十字路口那家品牌专卖店门口咯。话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啊。”
　　“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妈妈那样的美女如果我能复制几分都不得了，“都说我像我爸，一点不像我妈。”
　　“反正你们站在一起，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妈妈。”杨妤很肯定的样子。我心想，那我不跟着我妈，还跟着别的女人不成？这都不需要从外貌上猜测，但是我什么也没再说。
　　坐在我们前面的巫宏也闲不住，转头说：“木清凌，这刚写了不要穿名牌，你马上就买了一件名牌啊。”我当然记得张老师说那个叫“奋牌”的名牌，如果被只专注于吃穿而不思学习的人穿，就可以改为米共的“粪”牌了。但是我没有买这个牌子啊，而且妈妈大约也是注意到班里其他的小伙伴个个都很洋气，咬咬牙给我买了这件牌子货的衣服，就这个价钱可以买其他牌子至少两件啊。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酸脱口而出：“你当然不用买名牌了，你件件都是名牌。”巫宏自讨没趣，杨典却提醒我：“你跟何欣撞衫了喂！”我的心里猛地一惊，转身看向何欣所在的位置。可不是吗？我跟她的T恤是该名牌里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是她的衣服主色调是蓝色，而我是红色的。我心里暗暗说了声不好，怪自己平时根本不注意同学的穿着打扮，没早点发现何欣也买了这样的T恤。
　　课间休息何欣特意从我旁边经过故作惊喜地说：“组长，我们穿了一样的衣服！”
　　“是啊，”我有点尴尬装作有些吃惊，“我也才发现。”等她走后，看着教室里所剩不多的同学，我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黄智在我旁边说了句：“木清凌，你也穿短裤，也不看看自己的象腿都多粗！”
　　我差点被这句话噎死但依然嘴硬：“象腿就象腿，想穿就穿，别人管不着。”
　　“哎呀，我好心提醒你，”黄智脸上的笑意慢慢少了，“别人穿人家腿细好看啊，你就随便学人家…”烦死了，我真的不想理会他，干脆走出教室去上厕所。
　　罗倩追上我要一起去：“清凌，你买了这个牌子的衣服啊，挺好的挺好的。”我的心情好复杂，仿佛我就不配穿这个品牌，也不该穿短裤。我天天跑步腿能不粗吗？但是我不天天跑步，难道想天天生病吗？哎，懒得跟他们细说，我就穿，怎么了！
　　这天回家后，妈妈神情凝重地说晚饭后要去厂里一个同事家奔丧。我知道妈妈所在的国营厂里一辈子都在里面工作的老同事不少，所以不以为然。然后听到妈妈不住的叹息说，人生啊实在太无常。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放学后妈妈让我一起去同事家。我这才知道原来去世的是在交通事故中意外身亡的陈姐姐，她也是奶奶隔壁邻居陈爷爷的小女儿。按理我应该叫她阿姨，但是她虽然不到30岁，但看起来实在年轻，而且她更喜欢听我叫她姐姐。她的家在一栋宿舍楼里，但花圈从大门口一直摆到宿舍楼下的灵堂里，到场的厂里同事坐了好几桌。她的小孩才刚上幼儿园，并不知道什“走了”真正意味着什么。听着妈妈的同事们谈论着，我才逐渐还原了陈姐姐的死因。
　　原来妈妈的厂里因为建在比较高的山坡上，一般大家下班后走到山坡的一半后才会骑上自行车滑行而下，这样省时省力也较为安全。妈妈也曾经就这么顺坡滑行而下，栽倒在坡下的田坎里，把膝盖的裤子都摔破了。最近田坎被统一规划正在平整，陈姐姐滑下山坡后想抄近路去可以骑自行车的公路，以前很多阿姨姐姐包括妈妈都爱这么骑行。谁知那天，她骑得比较快一个人冲在前面，一台笨重的压路机就在她前面不远处工作。妈妈和其他同行的同事都在后面一个劲喊：“小陈慢点，别靠压路机太近！”话音刚落，陈姐姐就因为车速太快而不稳从歪歪斜斜前进的车上摔下来，偏不巧车身倒下来压在她身上。她看到压路机朝她的方向驶过来，急忙挣扎起身，要是放平常这是瞬间完成的动作，可是那天因为雨后黄土比较粘着，她起了两次都没有完全站好就又滑到在地上。眼见着压路机越来越近，后面的同事们都高喊：“快点小陈，压路机来了！”这催促的声音让陈姐姐更加紧张急躁，而压路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得意思，惨剧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当压路机司机被人拦路叫停时，陈姐姐的人和车早就被压路机平整压过…妈妈和其他同事当时被惊吓和心痛淹没，大家围着肇事司机拨打了交警电话…事后交警判定陈姐姐和同事们违规骑行在建设工地上，但压路机司机也应承担部分责任，但悲剧已经发生，陈姐姐永远也醒不过来。妈妈帮着陈姐姐的家人忙前忙后，这既是同事又是邻居，还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而无能为力，她很悲恸。我的衣柜里还有陈姐姐用玫红色的毛线亲身织给我的一件毛衣，我的新衣服本就不多，她的毛衣织得特别好，所以我不大舍得穿。现在睹物思人，我真的很想念陈姐姐，希望她在天上能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笑着。
　　我又感冒了，这也正常基本还是维持在每个月一次的频率上，虽然我每天坚持晨跑，我的新的主治医生一直都鼓励我坚持锻炼也不吝表扬我的身体素质逐步提高。我以前的那个老奶奶医生，非常喜欢给我开抗生素药片和注射液，药效很好能快速把症状压制住。新的这个叔叔医生抗生素开的很节制，所以有时候病症不能及时控制，他才让我打针。这一次看来就是这个节奏和情况了，下午放学爸爸来学校载我去打针。我咳嗽哮喘着头也有点晕，心里还想着那道没解出来的数学题，阿姨已经一阵扎进我的屁股里。我早就学会了在注射室里不哭不闹，也许是麻木也许是听话，但通常都有爸爸妈妈陪着我，我心里还是很温暖的。打完针后，爸爸征得我同意先出去推自行车来载我回家。我慢慢走出注射室，屁股上的疼痛比早上来得更猛烈，抬头就看到范晓铃从医院侧门的小院子里走出来。我觉得自己有些虚弱憔悴，赶忙埋头装着没看见，他却喊了我一声：“木清凌！”
　　我只好抬头应了：“这么巧，你也来看病？”
　　“不是，”他仔细看了一眼，“我家住在这旁边，你又生病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见我精神萎靡的样子也没不好多说什么：“你要多注意身体哦，我先走了！”我知道他在五班，虽然他的教室就在我楼下，但已经感觉是万水千山，这都入学快一年了第一次单独说话居然是在医院里。我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偶遇张平平、许飞和谭一凡他们了。
　　陆琪搬新家了。其实我跟她的关系就是普通同学，她在冯立那一组，与我们组之间隔了一个过道。这天晚自习前她跑来跟我说，放学要跟我一起走。我知道走学校后门这条路的同学本就不多，其中大部分还骑自行车，她是第一个愿意步行的同学，我当然没有拒绝。在路上我才得知，她家里买了学校后门对面新修的公寓，最近刚搬家。我努力掩饰羡慕地问：“那你中午和下午放学没有走这条路吗？”
　　“我骑自行车走前门，虽然有点绕，但是可以跟杨妤、郑莉姝他们一道聊聊天。而且下午放学我基本也不用回家，就在外面跟同学一起吃点小菜饭什么的，就回学校准备上晚自习了。”陆琪倒是很直率，把原委都讲清楚了。
　　“那你晚自习又愿意这样走路？”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爸限时让我回家，而且晚上大家基本都是忙着回家了，也没啥其他活动。”
　　“你骑车不是更快？”
　　“你不想我跟你一起走吗？”她转头佯装生气，“上课上自习是坐，骑车也是坐，走走路也不错啊！”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了，有人陪我走我正巴不得呢！”我有些违心地说着别人爱听的话。
　　“那不正好？”陆琪一下就笑了，小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你最喜欢哪个男明星？”
　　我被猛地这么一问，有些怔住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但那时候央视拍摄的《三国演义》正在热播，剧里的周瑜仿佛是从小说里面走出来的一样，太帅了。金甲银盔的他是少年将帅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他是智慧当担贵族核心，从他一出场我的眼睛就舍不得挪开，视线一直追随。我都分不清自己喜欢的是周瑜这个人物，还是这个扮相以假乱真演技吊打一帮的演员，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洪宇宙！”
　　陆琪愣了两秒钟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中带泪问我：“什么？洪宇宙？是谁啊？哈哈哈…”
　　我被她笑得由最初的不解变成后来的自卑，怯怯地说：“是《三国演义》扮演周瑜的演员啊。”
　　“是吗？”她终于缓过劲来，“我还以为你要说是梁朝伟还是刘德华…”
　　“我反正就喜欢他，有这么好笑吗？”我有点被激怒但努力控制自己。
　　“不是不是，就是没有人跟我说过喜欢这样的明星…”陆琪见我很认真的样子，也收起笑容。
　　“我不知道什么明星，反正现阶段就是觉得他很好。”
　　“好的好的，他很好，叫什么？啊，对了，洪宇宙…”
　　终于到我家门口了，我赶紧逃回家里。不识不爱港台明星的我，是别人眼里是名副其实的一朵奇葩吧？
　　我们刚进一中学习不久，连初一年级也纳入周六补课的范围，所以新实行的双休制度对我们等同虚设。但大约每个月总有一次放归学假休两天周末的不成文规定，方便住校生回家换洗衣物和拿生活费。这周五晚上英语半小时的时候大家已经在蠢蠢欲动猜测这周末是不是要放归学假。杨妤兴奋得不停地让巫宏帮她往前给张霞传纸条，又让吴伟帮她往后给郑莉姝传纸条。巫宏刚拿到第一张纸条，就听到冯立压低声音对他喊：“巫胖子，传给我！”知道冯公子是崖城第一公子，巫宏不得不从，杨妤见状来不及阻拦，纸条已经在冯立手里。
　　“冯立，不准看！”杨妤又急又羞地喊。
　　“是吗？”冯立捏住纸条故意逗杨妤，“那我偏要看！”
　　“谁看谁是小狗！”杨妤离开座位，准备扑过去。
　　“你过来才是小狗，”冯立故意伸长脖子大声说：“杨妤你在干什么？英语半小时你随便走动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杨妤只好作罢，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我很快就进入自己的英语世界，没再继续关注又发生了什么。直到突然有个捏的皱巴巴的小纸团甩到我的书本上，吓了我一跳。我刚要打开看是什么东西，就听到冯立朝我喊：“木清凌不要看，你给杨妤！”我觉得神烦，但是又不敢得罪小姨婆领导的儿子，便按他的意思把纸团递给正在一旁忙着和李洁说话的杨妤。紧接着，原本打算和张霞传纸条的杨妤开始和冯立纸上传话了，但是她看到我沉浸在英语世界里，就让坐她前面的巫宏帮忙。
　　今天是地理和生物晚自习，两位副科科目的老师本就温和，教室里的同学们更是变本加厉，仿佛都在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双休日。课间大家都在奔走打听其他班有没有真实消息，躁动的氛围呼之欲出。章玥在我班教室门口等着我从厕所回来，见了面她就三言化作两语：“陶子明天生日请我们去聚会，大约10点我来找你一起去。”
　　“明天确定放假吗？她住哪里我不知地道啊。”
　　“确定放假，我知道啊，所以我来找你一起去。”章玥看看办公室方向，铃响了，她赶紧冲回她们班教室里。
　　我对章玥的消息深信不疑，但我也不想对杨妤她们吐露实情，就让她们的猜测和等待继续发酵吧。第二节晚自习的45分钟过得很快，但对于班里很多同学应该是度分如年吧。终于下课铃响了，地理老师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说一句：“放学！”
　　台下的同学异口同声地问：“明天放假吗？”
　　“哦，对了，明天，”地理老师环顾教室四周，故意放慢语速，然后一字一句吐出来：“放归学假！”“哇…”教室里掌声雷动，无数男生飞快冲出教室，推倒了不少桌椅也视而不见。地理老师差点没挤出教室门，别说讲桌旁的椅子被踢倒了，就连讲桌都差点被掀翻。我等基本所有人都狂喜地冲出去了，这才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我身后的吴伟还没走，我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不着急，今晚去我妈那里，很近的。”他扶了扶眼镜沉着又稳重，一点不像之前在足球场上跟沈里、苏非凡拼抢的那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我突然意识到父母离异的吴伟好像是跟他又再婚的爸爸生活，但有时候周末也到他妈妈那边。看来，这周末是跟轮到他跟他妈妈一起了。听说他妈妈仿佛有情绪问题，有一次被班里的调皮鬼气得当场语无伦次泪如雨下，轰动了爸爸所教的年级。她就住在学校操场旁边的教师宿舍里，的确很近。我本想反正顺路，提议吴伟一道走，但想着人家一个大帅哥肯定有约，而且也不会想跟我这么闷的人一起走吧，于是我没多说，打个招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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