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沈鑫宥和叶聆曦已经三周没有联系了，自从那次游乐园分别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谁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似乎都在刻意回避摩天轮轿厢内的那段对话。

　　在经历了紧张、高压的学年大考之后，沈鑫宥的大一生涯也终于结束了，因为选修了二专的缘故，当他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门考试时，室友们都已经离开了学校，开始享受大学时代的第一个悠长假期，沈鑫宥也得以在空旷的寝室里大声地放着音乐，慢慢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

　　将随身衣物整理完之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书架，打算将一些已经结课的教科书带回家，留出位置给第二年的教材。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在书架的角落发现了一本硬面抄，那是他这一年的日记，不用打开他都能记得里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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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6月9号之前，过去这一年的每一天对于沈鑫宥来说，仿佛都是一颗糖，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在日历上划掉一天，计算着自己距离幸福的倒计时，只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显得有些讽刺。他至今都不敢将游乐园的那天写进日记，他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打开它，吃完了那一层层的糖衣之后，最终在口中化开的却是一把黄连。

　　此时，寝室门被敲响了，沈鑫宥得以将手中的日记放下，让思绪暂时抽离惆怅，好奇地走向门口：这时候同学们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会是谁呢？

　　“莫俊杰？”，沈鑫宥有些惊讶，对方是楼下隔壁班级的同学，平时和自己没什么私交，很纳闷有什么事情会突然来找自己，“你还没走？”

　　“太好了，你还在”，原来莫俊杰并不知道自己还没有回家，“你有楼下储藏室的钥匙吗？我的行李箱落在那里了，但是钥匙死活就是找不到了”

　　“稍等”，沈鑫宥掏出口袋里的一串钥匙，找出那把属于储藏室的，然后顺着钥匙圈将它取下来，递了过去。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一会儿就给你还过来”，莫俊杰边道谢边接过钥匙，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指了指沈鑫宥手中那串钥匙上挂着的钥匙扣，问道：“女朋友？”

　　沈鑫宥一愣，低头看去，只见照片里的叶聆曦还是那样阳光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时之间让他有一些恍然。

　　“很漂亮”，还不等沈鑫宥回答，莫俊杰便留下了一句夸赞消失在了楼道的尽头。

　　沈鑫宥苦笑了一下，将门关上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自觉地又看向那枚钥匙扣，如果在三周之前，他听到别人这么说一定会很开心。不过现在，他心中却浮起一份沉重的伤感，笼罩着他的全身，将阳光挡在外面，照不进他的内心。莫俊杰的夸赞没有说错，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叶聆曦一直都很漂亮，只是这份美丽似乎和自己已经渐行渐远，“女朋友”三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这一生，还有可能吗？

　　想到这里，他将刚才放下的那本日记重新拿起，翻到了之前空白的那一页。那个被他放在心底的女孩，此刻在他内心散起愈来愈大的涟漪。有些事情，哪怕再害怕再不舍，终究是需要面对的，还是找个时间将它记载下来，哪怕是当作为这段单恋画上一个句号。可能很多年之后，当自己真正放下的时候，再回头翻看也会莞尔一笑吧。

　　巧合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扎堆吧，就在沈鑫宥鼓起勇气打算提笔在日记本上记录下那一天时，他的思路被一条短信的震动所打断，他拿起手机，点开短信，却在发件人的名字那里看到了那个三周未见的名字和短短的五个字：方便电话吗？

　　犹豫了很久，沈鑫宥最终还是直接拨通叶聆曦的电话。

　　“你最近好吗？”，电话响了三声之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曾经犹如银铃般的天籁之音此刻却让沈鑫宥感觉遥不可及。

　　“不好不坏，你呢？”，沈鑫宥淡淡的回答也让叶聆曦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

　　“我去了云南，毕业旅行，和慧儿一起”，叶聆曦感觉到自己的异样，在以前，她可能会滔滔不绝地和沈鑫宥描述这次旅行的精彩，但现在却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沈鑫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或者说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身份去接话，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我考上经大了，经济系”，最终，还是叶聆曦打破了这片沉默。

　　这曾经是沈鑫宥梦寐以求的结果，此刻他却觉得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幽默，只能淡淡地说道：“恭喜你”

　　“我的升学宴，下周六，你会来的吧？”，叶聆曦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通电话的最重要的目的。

　　“我……尽量……”，沈鑫宥感到讽刺的是，他竟然有点害怕再次见到叶聆曦。

　　“我妈妈说你一定要来，她要好好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叶聆曦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个谎话编得可能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吧。

　　“好，告诉阿姨，我一定来”，沈鑫宥心里很清楚，叶妈妈只是一个借口，但他内心的渴求、这五年的情根深种，让他不断说服自己，想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那我把地址发给你，下周见”，叶聆曦听到沈鑫宥的回答，声音又重新变得明亮。

　　“下周见”，沈鑫宥默默放下电话，这可能是他和叶聆曦之间通过最短的电话，也是让他最纠结的一通电话，他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难受，对下周的升学宴该期待还是害怕，他知道自己依然喜欢着叶聆曦，五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放下的。但就是这份扎根已久的喜欢，却让他陷在纠结的泥潭里，久久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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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点不对劲”，何晓辉突然对沈鑫宥冒出来这句话。

　　沈鑫宥装作无辜地看着他，问道：“有吗？”

　　“不用这样看着我，傻子都能看出来”，何晓辉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你和叶聆曦吵架了？”

　　“没有啊”，在这一点上，沈鑫宥没有说谎，游乐园之后，除了接到的那个电话之外，他和叶聆曦之间平静得连一句话都没有，更谈不上吵架了。即使是那晚在摩天轮的轿厢里，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也无法上升到吵架的程度。

　　“那你在这里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叶聆曦的升学宴，经大的升学宴，如你所愿。你等了一年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你的心不应该早就飞过去了吗？”，何晓辉不再和沈鑫宥纠缠刚才的问题，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他的举止神态上，他能感受到明显的不同。

　　“对啊，叶聆曦的升学宴，为什么你会去？你们关系很好吗？”，沈鑫宥无奈只能岔开话题，掩饰自己。

　　“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是沾了你的光”，何晓辉看着故意装傻的沈鑫宥，摇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你沾了我的光更为贴切”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鑫宥扔下一句话，甩开何晓辉独自大步向前走去。

　　“你就装吧，看你一会儿见面了还怎么装”，何晓辉仿佛在自言自语，也不管对方听见了没有，快步追了上去。

　　沈鑫宥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包厢门口的叶聆曦，可能因为她是今晚主角的关系，所以可以看出应该是精心打扮过，让本就漂亮、有灵气的她更显得光彩照人。他不自觉地再次放慢了脚步，想要躲藏到何晓辉的身后，但哪知道何晓辉也同时放慢了脚步，不仅不愿意借给他一个背后的阴影，甚至还等着戳破他刚才一路上的倔强。就在两人你谦我让的时候，这一切都被叶聆曦看在了眼里，自然也看到了沈鑫宥的遮遮掩掩。不同于何晓辉的一无所知，明白事情症结所在的她，大大方方地向他们走来。

　　“叶聆曦，恭喜你，这是送给你的升学礼物”，看着叶聆曦越走越近，何晓辉感觉到身旁的沈鑫宥越来越紧张，终究还是不忍心，率先上前一步，将准备好的礼物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叶聆曦。

　　“谢谢学长，你太破费了”，叶聆曦开心地接过礼物，然后指着不远处说道：“就在前面的包厢，之前学生会的很多同学也到了，学长和他们应该也很久没见了吧？”

　　何晓辉听懂了叶聆曦话中的含义，用复杂的眼神悄悄看了沈鑫宥一眼后，便不再继续和叶聆曦寒暄，留下他们俩，自己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看见何晓辉走进包厢之后，叶聆曦走到沈鑫宥的面前，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点委屈、又夹杂着一丝倔强，她之前明明准备了很多话，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沈鑫宥被叶聆曦这样看着，不敢和她对视，眼神不受控制地四处躲闪。他觉得有一点可笑，明明自己才是被拒绝的那个人，为什么此刻却反而如此的内疚和害怕。

　　“游乐园的事情……”，最终，还是叶聆曦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忘记买礼物了”，沈鑫宥急忙打断道，面对着这份感情，他性格中的患得患失和逃避懦弱总是被无限地放大。

　　“没关系，这不重要”，叶聆曦明白了沈鑫宥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之前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也欠了你太多”

　　“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所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沈鑫宥说完之后立刻发现，刚才自己拼了命也要打断叶聆曦提到游乐园的事情，现在自己的回答却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叶聆曦比沈鑫宥想得要落落大方很多，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流露出任何为难的窘态。她将背在肩上的随身小包挪到身前，包上的限量版泰迪熊挂饰仿佛有生命般地看着沈鑫宥，提醒着他过去是如何将眼前的这个女生视若珍宝。

　　“这个鲜花饼送给你，在云南旅游的时候买的”，叶聆曦将一盒包装精美的鲜花饼从包里取出来，递给了沈鑫宥。

　　“谢谢”，沈鑫宥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随后两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是沈鑫宥吧？”，就在两人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片沉默的时候，叶妈妈看见了他们俩，走过来寒暄道：“好像比上次在车站的时候瘦了不少，今晚记得多吃一点”

　　“阿姨好”，沈鑫宥感激叶妈妈的出现，打破了自己和叶聆曦之间这片尴尬的沉默，但又想起了上次见到叶妈妈时因为紧张，直接喊了声“妈”，觉得一阵物是人非。

　　“没记错的话，鑫宥你是工大的吧？比曦曦大一届？”，叶妈妈端详着沈鑫宥，笑着问道。

　　“阿姨记性真好”

　　“工大离经大不远吧，上次送曦曦去考试的时候，好像还路过工大了。我们曦曦从小被宠着哄着，也没有过集体生活，你们俩关系那么好，上次电话里我也能听出来你很关心她，以后开学了有空就可以串串门，相互照顾，阿姨也好放心”，叶妈妈一边微笑看着沈鑫宥，一边拍拍自己女儿的手。

　　“阿姨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叶聆曦的”，沈鑫宥的语气客气得让自己感到害怕。他知道，如果在三周以前，他的语气中应该会透露出更多的兴奋和激动吧。

　　“那就好，阿姨放心了。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其他客人”，叶妈妈拍了拍沈鑫宥的肩膀，迎着另一边的朋友走了过去。

　　叶妈妈走远了，沈鑫宥将目光收回，看到面前的叶聆曦用和之前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委屈又倔强，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眼眶中仿佛藏着泪光，随时都有可能滴落下来。

　　“你真的会吗？”，叶聆曦终于开口问道。

　　“会什么？”，沈鑫宥其实心里很清楚叶聆曦问的是什么，当着叶妈妈的面，他可以客套、可以寒暄、可以掩饰自己的内心，但是当独自对着叶聆曦时，他却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只能装作没有听懂她的问题。

　　叶聆曦转过身，似乎不想让沈鑫宥看见自己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背对着他说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包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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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开始后，沈鑫宥并没有在叶聆曦特意给他安排的座位和她同桌而坐，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坐到了何晓辉的身边。整场宴席期间，他也始终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显得心不在焉。当叶聆曦挨桌过来敬酒时，他也只是端着酒杯，眼神却在四处游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你跟我出来一下”，沈鑫宥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才发现是陆慧儿。

　　“有事吗？”，沈鑫宥隐隐地感到陆慧儿正在尽力压制着内心的忿忿不平，怯生生地问道。

　　陆慧儿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拖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来出，找了间没有人的包厢，将沈鑫宥甩了进去。

　　“还给我”，陆慧儿将手掌往沈鑫宥面前一摊，示意要取回什么东西。

　　“什么还给你？”，沈鑫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举动弄得有点懵。

　　“别装蒜，钥匙扣，还给我”，陆慧儿气愤地说道。

　　沈鑫宥沉默了，他明白了陆慧儿的意思，但他只是看着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慧儿也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开口问道：“舍不得？”

　　沈鑫宥默默地点点头。

　　“你是舍不得钥匙扣？还是舍不得叶聆曦？”

　　沈鑫宥依旧只是沉默，低下了头，盯着地面，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忏悔。

　　陆慧儿看到沈鑫宥的模样，叹了口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去你的座位把东西收拾好，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不等沈鑫宥的反应，转身往门口走去。

　　出租车在老城区一个大院的门口停下，陆慧儿步出车厢，瞧见不远处一棵似乎已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槐树，树下一排长椅，想来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傍晚纳凉的绝佳地方。而如今夜已渐深，纳凉的居民早已散去，陆慧儿走过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沈鑫宥见状便也赶紧跟了过去。

　　待沈鑫宥坐下，陆慧儿指了指刚才出租车停下的大院门口，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沈鑫宥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边上的陆慧儿。

　　“那是叶聆曦从小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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