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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城郊。
身着鸦青劲装的少年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一棵歪脖子树的老枝上,他枕着手,懒洋洋地望着天边闲闲飘过恶云彩,思绪一片放空。
云下有几只大鸟掠过,像是缀在洁白云间的几滴墨点。
他眯起眼睛,手有些痒痒,嘴里的狗尾巴草被咬得轻微变形,不禁有些后悔这次出门怎没将自己的弓箭带出来。
“唉……”少年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他分不清昨夜她这几个“嗯”是什么意思。
好似一样,又好似不太一样。
听着语调像是一个调儿上的,可细细品着好似又不是同一个味儿。
他有些苦恼,随手薅了把叶子,这棵本就稀疏的歪脖子树登时就秃溜儿了一片。
他想,若是他兄弟或者手下,那倒好说,直接上去打一架,打赢了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说,脑子都不必转,哪里用得着他躲在这里瞎想!
然而,他就算再缺根筋,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数,女郎到底是不一样的。
瞧瞧他义父就知道了。
平时吹胡子瞪眼的,处置起军法来毫不手软,再亲信的下属犯了事儿都不放水,一鞭子下去那血也是哗哗下流。更别提马前作战了,敌人看见他的马影都要吓得逃走,手起刀落,脑袋滚到地上,嘿,还能瞧见自己马背上那脖子上刀工利落又平整的切面!
结果到了他阿娘这儿呢?
啧,他都不好意思提。
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对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在他阿娘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声的行为很是瞧不上眼。
但好赖他也从中察觉到了,女郎确实是和他们这些在泥里打诨的猴子不太一样。
要娇贵上那么一点儿,他琢磨道。
头一回罩女郎,没甚经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昨夜他铁定是说错话了!
棘手。
他郁闷地随手撒开手里的叶子,日光从被他薅秃的枝干缝隙射在脸上,他闭上眼,身子往阴影处挪了挪。
微暖的春风拂过树梢,轻轻撩过他鸦青色的衣摆。
撇开离他不远的破屋子里间或传来的几声鞭笞与痛苦的惨叫声,一切都平和极了。
枝上的少年掏了掏耳朵,撩起眼皮斜了那破屋子一眼,百无聊赖地想着,几日过去,信也该到了。
***
另一边,杜宅,秦芷瑜正接待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穿戴不甚华贵,可每一处装扮却无处不显妥帖的考究。
錾花蚌珠耳铛要和点翠软玉衔珠钗对上,着登青缎罗裙,再配一只白鹤越翠山的荷包,绿要绿得不显张扬,白要白得恰到好处,色调不能压着别人,但也须得托出自己。
从这装束上头来看,也能窥知一二这位年轻夫人的性子。
秦芷瑜不久前也见过她一次面,顾太守的夫人。
她适才喝完药,房内还弥漫着一股药味,这位顾夫人便坐在中间的圆桌前,关切地询问她的身子,笑吟吟地与她闲聊着。
“听闻女郎是从咱们江夏郡的寺里拜佛,下来就染了病,可是山间的风太大了?”顾夫人语气温和。
秦芷瑜低头害羞道,“让夫人见笑了,我本是去时的前夜便染了风寒,只怪我自己不小心,只是那时替太外祖母祈福心切,便不念着这点小毛病了。”
顾夫人直道:“杜太夫人真有福气,有个如此孝顺的外曾孙女儿,哎呀,以后女郎的夫家可是占便宜了!”
她说话好听,秦芷瑜掩着帕子作小女儿害羞态。
心里却暗衬,她被人掳走的这件事被舅舅捂得牢牢的,知道的人并不多,而她与这顾夫人差了辈分,交情也寻常,若是普通人,问上一句送些礼也就过去了,可她三番五次上门来,可见是略知内情的。
况且他也提醒过自己这位夫人不简单……
想起他,秦芷瑜心里有些软,她晓得他是好心提醒,但如今自己也只能和他说声抱歉了。
她脑子很清醒,自己重新回到这个起点,究竟想得到什么、想改变什么。
上辈子临终前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简单,诚然现在的情形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她大可听他的话,躲在他的羽翼下日日与他谈情温存,把事情都交予他处理,根本不必去忧思其余事情……
可是扪心自问,只争与他三年时间的朝夕,她真的甘心吗?
显然不会。
她是个贪心的人,回到这里,不仅想要儿女情长与他度过往后岁月中每一日的朝阳,还要身边的朋友与亲人都活得长长久久。
至少,不是被深宅后院内的阴私折磨而死,也不是被人含冤诬陷而死,更不是毫无尊严地惨死在卑鄙的狁狄脚下!
所以,抱歉了畜安,她要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抬头,朝顾夫人婉婉一笑,苍白的小脸登时透出点精神气来。
“众人皆道普光寺求佛拜菩萨灵验,去后才知不仅里头的大师和善,连建筑也是别具一格,与别处的寺庙倒是不同。”
她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圆桌上那只戴着翡翠墨玉镯的手一僵。
须臾,顾夫人牵强笑道:“女郎说笑了,哪处的寺庙是一个样儿的?”
心中却惊疑不定,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听那和尚所言,准是这小妮子没跑了。
她先是与秦芷瑜聊了一通荆州各庙宇间的区别来,说着说着便话头一转,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唉,荆州这么多菩萨,竟也没护住这些可怜的孩子。”
“女郎还不知道罢?前几日咱们江夏郡的码头有艘船走水了,一群孩子不知怎的困在里头差点都没了……好在出现了一位侠士,不然真真是叫天作孽。”
她甫一开口,秦芷瑜便知自己赌对了。
“真有此事?”她一急,连连咳嗽,顾夫人赶忙上前去安抚她。
秦芷瑜却一下抓住她的手,“那失火原因可是找着了?太守大人廉洁奉公,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他定然会还这些孩子一个公道的对不对?”
顾夫人望着这双澄澈透亮的眼睛,一时语塞。
秦芷瑜的心里却并不平静,她能听到自己心砰砰直跳的声响。
怪不得。
怪不得事情出了几日了,都没见江夏郡的府衙有所动作,原是自己伸了手,既然做了贼,又怎会去捅自己的贼窝呢!
顾夫人探究地望着这张乖巧怜人的脸蛋,突然道:“听说那位少年侠士还从熊熊大火里独身抱出一个女郎,这般气魄,连我都好奇这位少年英雄的真面目了。”
“女郎你……不好奇吗?”她握着秦芷瑜的手,笑着问。
少女睫毛一颤,终于知道她此次来的目的了。
套话。
其一为迫切地想知道她对这件事情了解到了何程度,对他们是否构成威胁,其二便是在寻找这坏了他们好事的人。
话谈既到此刻,说多了也无益处。
“咳咳咳……少年英雄,谁不想咳咳……远远瞧上一眼呢?”她挣开那双手,突然捂着绣帕背过身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门外的桃柳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急忙端着刚替换的茶水冲进来,挤开那位打扮考究的夫人,“姑娘,姑娘快喝些水。”
一旁主仆情深,顾夫人尴尬地立在一边,看着少女咳得双眼通红也不似作假,想了想,温和道:“是我扰女郎休息了,女郎且好好养病,待过些时日我再来探望你。”
桃柳服侍好秦芷瑜上床榻,依着她的话去送太守夫人了。
“夫人,真对不住,要是不我家姑娘身子着实不好……”
声音随着脚步渐渐远去,床榻上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眸。
秦芷瑜撩开青纱帐,圆润白皙的脚趾勾着绣花鞋,急急趿上便走到案桌前。
纤细的手指从笔搁上捡起蘸着墨的狼毫,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如果连江夏郡的府衙也掺和进来的话……
秀眉微蹙,带着病容的小脸愈发苍白,她另起一张宣纸,沉吟片刻,重新梳理起在这戏台上粉墨登场的人物与事件来。
***
之后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没人再来扰她养病,顾夫人没来,那个夜闯她闺房的少年郎也没再过来。
这日,秦芷瑜正和杜玉昙学着绣荷包,她的一个青鸟头还未绣完,就见桃柳急急忙忙从街市冲回了屋里。
秦芷瑜疑惑地望着她,不是说心疼她每日清汤寡水,要去市集给她买些猪油来解馋吗?
只见她喘着大气,眼睛亮亮地望着秦芷瑜,“姑娘,您说的真准,京里果然来人了,您猜猜,来的是谁?”
秦芷瑜放下针头,倒是真好奇,“谁?”
桃柳见两位姑娘都朝她望来,扬声道:“是谢扶瑾!”
“谢扶瑾?”杜玉昙不清楚京中的事,平日里也不与那些姑娘小姐聊这些,所以并不晓得这人是谁。
桃柳连跑过去,兴奋地和她讲着这位年纪轻轻便冠绝京都的大理寺少卿的事迹!
“哎呀,虽然话头上人家都讲咱们魏京有‘双璧’,可说实在的,陆公子虽也是文武双全,可在‘武’上头总归是有那么点儿遗憾的,可这位荣安王府出生的显贵世子不同呀,表姑娘,女婢跟你说,谢公子他在‘文、武’上无人匹敌,完美得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
原来是他。
耳边传来桃柳崇拜仰慕的声音,秦芷瑜重新拾起针,穿了根红线,开始绣青鸟的眼珠子。
想来圣上也重视这件事情,这次直接将身边的心腹红人派过来了。
她与谢扶瑾没有过什么接触,上辈子只听闻过一段他与一位花娘的风流韵事……
……
秦芷瑜没想到这位大理寺少卿如此雷厉风行,下午桃柳才看见他入了荆州,晚间就有人来杜府传话,让她明早过去做笔录。
她站在杜府门口,望着清晨人烟稀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
“我罩着你,别怕,到时候陪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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