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美人

　　严殊走到距离溪亭五步不到的距离，停下来了。

　　宋弈秋站在他身旁：“女一号就不必说了，安雅言是个好苗子啊。”

　　安雅言听了，只是对着老板和导演笑笑，方才慌张的心绪已经冷静下来，很有一番宠辱不惊的味道。

　　她是严殊公司旗下艺人，自是没什么介绍的必要。但说实在的，她直面大老板的机会真的不多。

　　现在仔细一看，只觉得这人身量太高，眉眼又过分冷肃，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雅言看他目光挟着一股天生的冷漠，从她脸庞一掠而过，比蜻蜓点水还短。

　　“……”

　　她不由暗自怀疑起来：大老板真的认识她吗？

　　这么一来，助理刚才的猜测倒显得有点可笑了。她感觉脸上发烧。

　　这时，又看见宋导点着一条格外窈窕的身影，笑道：“这是小溪，溪亭。我们剧的女二号。”

　　溪亭很配合地上前两步。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觉得挺新鲜的，又担心自己露馅，就学着安雅言的样子笑。

　　她不知道自己和安雅言唯一不同的是，由于紧张而咬着嘴巴，显得格外怯生生的。

　　一只在窝里横惯了的兔子，一跑到外面，就学会扮相了：哼哼唧唧、扭扭捏捏。

　　严殊不知道是不是很少见她这样，竟然瞧了她好几眼，瞧得她都不自在了。趁旁人不注意，她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飞快地剜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是熟悉，有在家里的感觉了。

　　然而，严殊对毫无威慑力可言的眼锋浑不在意。他严苛的视线，从她被咬得湿红的嘴巴徐徐往上，挑剔一般，把她的五官全部摹了一遍。

　　宋弈秋满以为严殊不过是在评估溪亭的资质，所以审慎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溪亭只觉得寒毛竖起，直想往地心里缩。

　　更可怕的是，严殊审视完一遍后，又摆出了他老派的绅士礼仪，冲她露出一个弧度细微的官方笑容：

　　“幸会。”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

　　如此假惺惺的表情和动作，竟然还收获了宋弈秋等人赞许的目光，只觉得他虽然面目冷淡，但实际十分亲切。

　　溪亭满肚子“……”着，却也不得不伸出手和他相握。

　　两只手接触的一刹那，又让溪亭不禁回想起了一些……一些车内牵手的细节，不禁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

　　严殊手掌干燥而温，表情一本正经。好像面前跟他握手的不是个人，是一棵铁树。

　　这影帝一般的演技顿时将溪亭心中的旖旎心思一扫而空，她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

　　两秒的握手，一触即分。

　　但不知道是不是溪亭的错觉，在两个人的手即将分开的瞬间，严殊的手指往内蜷，好像在她的手心，扣了一下。

　　溪亭：“……”

　　由于太过短暂，很难说到底是错觉，还是严殊的恶趣味。

　　溪亭想不通，但本能地蜷起手指，一根一根，在拳头里捏紧了。

　　好像抓了一团小刺猬一样……

　　头皮发麻！

　　她想不通，但肯定了一点：严殊这厮的手段，在分隔一月的时间里，越发变得高明了。

　　甚至有些狐媚！

　　她大脑里警铃狂响，越看严殊平淡的表情，越觉得意味深长。

　　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当场曝光两个人的关系，溪亭赶紧趁着“要上妆”的理由躲远了。

　　严殊站在原地，看着她兔子一样警惕的背影，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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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亭还以为他会匆匆来，匆匆去，没想到待了半天不走！

　　虽然见到严殊还挺开心的，但溪亭实在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戏。

　　太羞耻了……

　　关键是，今天还有她和楚骄行的感情戏——

　　羞耻度加倍！

　　然而作为一个演员，外界环境就算再困难，也要硬着头皮把通告完成。

　　饰演楚骄行的男演员，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实力派男演员周皎，不仅演技可圈可点，长得也过硬，那叫一个面如冠玉。

　　可是此时此刻，溪亭面对着周皎光洁端美的脸，差点连台词都记不起来了。

　　周皎：“师姐，多亏有你。”

　　溪亭微微将头一偏，静道：“我本也没做什么。”

　　周皎正色道：“此言差矣，若不是师姐，我早已葬身那幻猫妖兽腹中了。”

　　他抱剑作揖：“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要你报这劳什子恩做什么，”她良久后，更加低声，“你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便是于我——”

　　顿了顿，又不甚流畅地加上一句：“也是于师父……最大的福报了。”

　　说罢，她半抬起脸来，飞快地朝周皎的脸庞，掠过一眼。

　　那一眼由于动情，格外波光粼粼，楚楚至极，连周皎也不免心头微悸。

　　她这双眼……长得真是好！

　　这一闪神，让他错过了溪亭一刹那的僵硬。

　　此刻，溪亭已经感觉如芒在背了！

　　从周皎开始念台词时，她就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这种感受太过于熟悉，以至她根本不需要转头去确认。

　　这分明是严殊的视线，错也不错地黏在她的背上。

　　在她念完那句“……最大的福报”之后，那目光更是如有实质，几乎将她的整个脊背洞穿！

　　溪亭：“……”

　　但是宋弈秋不喊“卡”，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师姐，”周皎动容地低叹，“我又何尝不是……”

　　“你我从小青梅竹马，应知你待我都心，与我待你的心是一样的。”他顿了顿，又道，“若你因我连累受伤，我怕是坐卧也难安了。”

　　就是这句接近表白的话，让凌烟波心生错觉，误以为自己和师弟心意相通。

　　然而，细细一品，又觉得楚骄行分外狡猾。

　　他可从来没明说过恋慕凌烟波之类的话啊！

　　然而身为名门小姐的凌烟波，听完这番真心话，已是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

　　她按捺着心中喜悦，但到底是情窦初开，脸上不由带出来一些。

　　宋弈秋对着监视器，不由赞了一句：“入戏够快的。”

　　监视器上，溪亭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姿态，露出一段细腻发光的脖颈。从脖根往上，直到耳朵，已是红了。

　　严殊站在宋弈秋身后，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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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弈秋哪里知道，溪亭一半是入戏，一半是尴尬的！

　　她背后顶着一道强烈的视线，面前对着一张动容的俊脸，堪称冰火两重天。

　　种种因素交织下，她的脖颈连同耳朵，直到这幕戏拍完都是红的，久久消不下去。

　　已经正式步入夏季，天气热了很多。小舒看她红得像虾子，生怕她中暑，赶紧推她去休息，还拿来冰水来镇她脖子。

　　冰水贴住脖颈的那一刹那，实在是透心凉！溪亭都感觉自己能听到“呲”的一声，热气消了，人都冷静不少。

　　她没多想，把水瓶拿下来，盖子一拧就想喝——

　　结果被小舒制止了，她大惊失色道：“你不能喝冰的！”

　　溪亭这时才想起自己玻璃一般的肠胃。但难为情的感觉还在胸口萦绕，久久不散，几乎要化作郁气。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冰水，于是尝试跟小舒打个商量：“你就让我喝一口，就一口都不行吗？”

　　她可怜地坐在那里，伸出一根手指。

　　小舒为难了片刻，凑到她耳朵边道：“……不行。”

　　溪亭：大失望！

　　她心碎的表情过于明显，令人不忍卒看。小舒嘀嘀咕咕地安慰她：“不可以喝冰水，但是可以喝这个。”

　　她变魔法似的，捧出一个小盅。

　　溪亭面无表情地端详盅上的图案：颇有毕加索风范。

　　“这个圆咕隆咚的小盅，它好眼熟啊。”

　　“好眼力，”小舒竖起一个大拇指，“就是你家的盅，刚你哥派人送过来的。”

　　“……”溪亭继续面无表情道，“哇，好期待呢，那让我好好看一下里面是什么吧。”

　　说着，她把盅盖一掀。

　　果不其然，里面是温热的冰糖炖雪梨。

　　“你看，多养生啊。”小舒捧场道。

　　“是啊，要是在冬天看到它，我一定会更加激动的。”溪亭也配合地回答说，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响，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

　　正看到严殊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进来，带上了门。

　　溪亭：“……”

　　她强笑道：“哥哥。”

　　小舒飞快地从位子上蹦起来，弹-射而出，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在溪亭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少人的环境总是格外的静，更何况这房间里还有一座移动的冰山。

　　“移动冰山”走近了，溪亭抱着圆圆的小盅，不知所措。

　　为了缓解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她捏着勺子，低头在盅里搅，看上去十分专注。

　　然而下一秒，小圆盅就被整个端走，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

　　“不想喝，就再等等。”严殊道。

　　溪亭松了口气，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手上没了道具，更不知道干什么了。

　　她假装发着呆，视线虚虚地对着严殊衣服上的纽扣。十个手指头麻花一般，扭在一起。

　　纽扣在视线中晃动，没一会就不见了……变成了严殊放大的脸。

　　她吓了一跳，霎时回神。看到严殊蹲下来，蹲在她面前，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溪亭：“……”

　　说实在的，这场景让她想起金士曼。

　　当金士曼迫切地想找人陪她玩球时，也喜欢这么一下子，把爪子搭在人膝盖上。

　　好久没见金士曼，妈妈真的有点想他。

　　溪亭天马行空地想着，心中膨胀起一股怜爱之情。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严殊的头顶。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发绳一抽——

　　严殊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到膝上一捧，又静谧滑走，垂顺地拢住了脸。

　　他握着她的膝盖，抬头看了她一眼。

　　犹如云中之月、水中之莲似的，露出一张极其冷淡，又极其清俊的脸容来。

　　溪亭怔怔垂目，望着他。

　　望了三秒，脸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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