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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那晚上菊音一直没睡好，只要阖上眼，好像就能看到谷村瞳沮丧而认命的样子。
谷村是她回到日本后，交到的第一个同性朋友，现在她遇到了困难，自己却是……
一点忙都帮不上么？
不但无法守护自己的梦想，连朋友的梦想也守护不了？
有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交替着出现，一个说：“你做得到的，现在世界上只有你能够帮她”；另一个却说：“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帮她，只是想借她逃出过去的阴霾，摸摸自己的良心吧。”
还有五天，就是女网都大会，菊音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她需要下一个决定：
帮，还是不帮。
一夜思考的结果，便是第二天顶着熊猫眼走出房间。伦子问起，她只推脱是通宵复习国文准备考试。
“我们走了。”伴随着伦子“你这孩子真是，学习也不能不顾身体”的唠叨，菊音和龙马同时说道，虽然菊音的声音未免有些漏气。
平时都是桃城来接龙马，她不好跟着，往往都和龙马分开去学校。今天二年级校外实习，便难得地一起上路，但菊音满脑子想着谷村的事，心理斗争不停，始终没个答案；龙马却不知道想什么，不主动开口，只是听着他的mp3。
大半截路下来，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终于，菊音打破寂静，开口问道：
“这周就是八强赛了吧？”
龙马摘下耳机，道：“恩，对手学校的名字挺长的，我老记不住……反正是圣什么开头的。”
“教会学校？”菊音随意地问。
“就算信上帝也赢不了青学。”龙马抬了抬帽檐，说。这句话多少有些不敬，菊音一听，却是噗了出来，直笑个不停。
龙马偏头看了看她，道：“有那么好笑么？”
“没有啦，”其实菊音笑倒不全是因为这句话，只是说到上帝，便想起漫画里常有的效果：左边是天使，引人向善；右边是恶魔，引人作恶——只是就不知自己的念头，到底哪个是善哪个是恶了。思及此，不由得又郁闷起来，低声道：“龙马君真好呢，从来都不会有动摇的时候。”
龙马看着菊音，道：“跟你的熊猫眼有关么？”
“啊？”菊音不解。
“三年级学长没一个提到国文考试的，一听就知道你在撒谎。”龙马淡然道。
被低年级学弟拆穿谎言，菊音不禁觉得有些丢脸。但谷村的事情，总是不好跟他说。
龙马却不理她的沉默，自语道：“被荒井前辈换掉球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打双打，还有和不动峰比赛的时候弄伤眼睛——”
菊音反应半秒，才知道他在说男网的事情，但为什么突然？
龙马无奈地抬眼看了看她，好像责怪她：“你非要我把话讲得那么白”，终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会动摇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种示弱的话，菊音愣住了。这些比赛的事她很少听龙马在越前家里主动提起，南次郎伯父也从不过问。在学校里隐有耳闻，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加上添油加醋的描写，中心内容可归结为一个统一模式：
那个一年级生强得不像话，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逆境之下，都能扭转局势取得胜利，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菊音明白“天才”这两个字带来的负担。
不仅仅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上至罗杰和南次郎伯父，下至手冢、谷村瞳……乃至眼前这个小个子少年：
从小便在父亲的光芒之下，他身上的担子，未必便轻了。
菊音暗自为刚才不经大脑说出的话后悔，低声道：“抱歉。”
龙马的思维方式却远不似菊音想像的那般纤细，说：“……但在我发现自己动摇之前，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行动起来了。”
菊音楞了。
“老头常说，我们总以为面前有很多选择，”龙马皱了皱眉，像是不愿意引用南次郎的语录似的，“但其实路只有一条，与其迷茫彷徨浪费时间，不如凭着直觉和本能走下去。”
直觉和……本能么？
真像是南次郎叔叔的风格呢。
那个左边的天使笑了起来，其实答案，已经在心中了。
这天午休的时候，菊音单独找到手冢，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Kunimitsu，可以请你训练我的右手拍吗？”
手冢微微露出丝讶异的神色。
“我想瞒着罗杰，这件事……我知道现在你一心准备全日本中学网球大赛，但我现在能够拜托的，只有你了。”菊音咬着嘴唇说。
手冢半晌不答。
菊音心里咚咚打鼓。
“真的没问题么？”手冢终于开口道，“我是说，你的过呼吸症……还是不要太勉强的好。”
菊音点了点头，说：“这一次，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我明白了。”手冢点点头，“我不会手下留情，你要有心理准备。”
菊音松了口气，道：“谢谢你，Kunimitsu。我又欠你人情了。”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手冢淡然道，“是为了谷村部长吗？”
女网的事，果然他也听说了。
“恩。”
“那便要抓紧时间，不要大意地上吧。”
于是，“秘密特训”开始了。
菊音并不是不会使用右手，但并没有刻意地被训练过，日常生活，常常是左右手并用，却是用左手的时候多些。手冢平时在上课和部活期间无暇顾及她，惟独一个简单的要求：便是要她坚持使用右手。
常言道，习惯成自然，这是最好的训练方法。
写作业，右手。
拿筷子，右手。
菊音的右手仿佛被绑了根无形的线似的。
也多亏了手冢和她同班，每当她心急想要换手的时候，部长冰冷的视线便扫了过来，周围气温骤降三十度。她这才知道，根据童年的印象认定Kunimitsu“温柔”，是个多么离谱的错误。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最麻烦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始终是她右手拍的协调性。
以前，在菊音左手还没有受伤之前，其他人也试图训练过她的右手拍。但那时候菊音自傲于她所拥有的神之左手，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加上赛场上她仍旧习惯使用左手，此事也就作罢了。
如今，却是要从最基本的挥拍动作开始。
放学后，她处理好学生会的事，便直接根据手冢给的地点，来到了桥头下的免费网球场。早前，她打电话跟罗杰和越前家说，最近学生会事情很忙，要很晚才能回家，这个借口本就虚虚实实，倒也不容易被识破。
龙马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也没开口揭穿她。
这个网球场比起车站前的那个，条件差多了，人也没几个，据手冢说，这里原本是住宅区内部使用的，但开发商中途因为资金问题停止了建设，才留下这个连球网都没拉上的场地——不远处的确有几栋废掉的大楼，夕阳西下，几只乌鸦呱呱飞过，平添几分凄凉。
菊音突然害怕起来。此刻已是傍晚，经过这里的行人不多，万一……
所幸的是，这时候她远远看到了手冢的身影，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而这些想法，自然是不会告诉手冢的。
“抱歉，比约定时间晚了点，部活延长了些。”手冢说。
菊音看了看表，其实只晚了两分钟。而且，看他刚才的样子，是跑过来的吧？
“开始吧。握拍动作应该不用我教你，照你左手的习惯就好。”手冢不愧是手冢，一句废话也不讲，直接切入主题。“挥拍五百次。”
菊音采用的是东方式正手握拍。然而，她没挥上几次拍，就觉得不对，而与此同时，手冢也开口制止道：
“你的肩膀没有跟上。”
老实说，这是个很初级的问题，菊音不禁有些沮丧。换一只手，竟是连身体也不像自己的了。
又练了几次，还是不对，用右手的时候，她太过注重手腕的力量，使得拍面不稳；而前挥的时候，又常常由于不适应而仰头——其实不必手冢指出，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动作有多么难看。
“你等等。”手冢走过来，站到菊音身后，手掌覆盖住她握拍的右手，牵引她做出挥拍的动作。
一次，两次，三次。
体温透过接触的皮肤传到菊音手上，脖子上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这个动作，好像是被Kunimitsu抱在怀里一样。
她暗骂自己：Daisy你在想什么啊！Kunimitsu可是在很认真地教你挥拍呢！
“那、那个，我明白了，请让我自己试试。”菊音有些结巴地说。
但愿夕阳的颜色，能藏住她番茄色的脸。
“恩。”手冢若无其事地退开了一步，扶了扶眼镜。“就照这样继续。”
再次挥拍，也不知是否因为脑袋清醒了还是说有压力才有动力，她本就不是初学者，几次挥拍下来，到底是比先前好太多，也渐渐抓住了感觉。
但当五百次挥拍练习结束时，太阳却已落了山，手冢看了看表，道：
“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家。”
“咦？”
“……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怕不安全。”手冢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又扶了扶眼镜，道：“我可不想被罗杰杀掉。”
“好。”难得听他揶揄一次，菊音笑了起来。
和白天与龙马走在一起的感觉不同，手冢比菊音高了一个头，同样是不说话，却没有尴尬的感觉。河岸上的蛙鸣，远处的灯光，身边的沉默少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
让人怀念。
“你在挥拍上问题不大，”临近分别的时候，手冢说。
“是的。”
“明天，和我比一场吧。”手冢看着她，“要掌握接球的时机，实战始终是最有效的。”
“没问题，谢谢你送我回来，Kunimitsu。”菊音朝他半鞠了躬，和手冢互相道别，便分开走了。没走几步，她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谁知，手冢亦是在回头看着菊音。
“Daisy，你能试着重新打网球，我很高兴。”
也许是夜色温柔，菊音仿佛看到，手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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