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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中厅木桌旁,老陈正端着茶慢慢地品,看见轩怡端着盘子出来,微笑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曾诚走到老陈身边,问他该如何收拾。
“放桌上吧,等会儿奶奶会收的。下次让奶奶带你去厨房,你就知道要放哪里了。”老陈的语气平缓,可仍能让曾诚感到一丝的刻意。
“爷爷,我会记住的。”曾诚认真地回答,给予老陈接纳自己的肯定。
“见过虎子他们啦。”老陈问。
“嗯,和他们聊了会儿。”
“刚才看他们跑过去,连招呼都没打,还以为我没看见。”老陈笑了笑,关切地说,“你也别老呆在家里,有时间跟他们多出去玩玩。”
“嗯,知道了。”
“爷爷,怎么今天这么有闲心在这里泡茶?”印象中的老陈总是忙碌,这个时候是不会出现在家的,曾诚试着关心。
“喔,爷爷待会儿要出趟远门,中午走,现在正好有时间,来,陪爷爷聊会儿。”老陈倒掉茶壶中的茶,重新倒了些茶叶进去,沏了杯新茶放到她的面前。
曾诚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茶味苦涩,一股强烈的焦味冲鼻而来,相较于老粗的茶,这茶明显制作粗糙,更少了底韵,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陈看着眼曾诚挤眉弄眼的样子,笑问,“喝不惯?”手依旧不停,摆弄着茶具。“你以前可从不喝这茶,昨天见你喝得顺口,还觉得奇怪,怎么连习惯也转了。”
“昨天的茶味淡,还没觉得,今天这头一泡,实在不行了。” 曾诚仍旧苦着脸,生生地将嘴里的茶吞下,又将杯中的茶倒掉,将杯子放回茶盘。“开水就好了。”
老陈笑着摇头,“这孩子,吃不得苦,以后你就知道这茶的好。”
“老陈在家么?”前厅传来一声浑厚的问候,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外边走了进来。
老陈抬起头,一脸的诧异,“楚县长,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一位黑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步履稳健,行走生风,一只手微微握拳,置于腰际,手臂保持着与身体的相对静止,并不随着步伐而随意摆动,不高的身材腰板挺立,和蔼的眼睛透着精光。只见那人几步就走到了中厅的台阶前,与起身迎上来的老陈握了握手。老陈侧身,做了个请,随即又与后来的人握了握手,将两人请到了厅中桌子边落座。
曾诚连忙起身相迎,待大家落座后,又帮着爷爷招待。她用沸水烫开茶杯,边烫边旋转着茶杯,让水冲过茶杯的各个部位而不停留,接着将茶壶加满水,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倒放在茶盘上的茶盖,一个翻手,茶壶盖在手中划出一条弧线,正好落在茶壶上,轻轻地将茶壶盖住,再慢慢地将沸水从壶盖顶上浇下,使得整个茶壶受热均匀。待茶壶外水汽散去,便一手提壶,食指压盖,由低到高,逐杯加茶,待茶及杯中七分,便换作下一杯。如此,加完三杯,再将茶壶抵近茶杯,改上下移动为左右来回,将茶添至八分,转手提壶点茶,使得每杯中的茶都一样多,这才放下茶壶,接着,一手食指、大拇指托起茶杯边缘,一手四指并拢平摊托住杯底,先向着自己身体的方向起茶,待完全拿稳后再将茶杯推送到客人面前,待及收手,双手作请茶状,示意来客品用。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曾诚做得娴熟自然,让在座的另外三人看得出奇,都忘了喝茶。曾诚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们,“二位。。。叔叔,喝茶。”她轻声提醒,不知他们为何不动。
老粗咳嗽了一下,打破了这个局面,端起面前的茶,小口啜饮,“这就是您孙女轩怡吧,好久没见了,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这么高。”老粗凭空在桌边比划了下,“现在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老陈笑道:“是啊,看孩子才觉得日子过得快。”
“倒是越来越像婉珍了。”老粗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声音虽小,还是被老陈听见,他脸色一沉,并不接话。
边上的来人见场面淡了下来,便对老陈说:“老陈,之前托司机给您带话,难道司机给忘了?”
老陈这才想起来,“惭愧,惭愧,轩刚回来,家里一团乱。”
那人似乎知道了轩怡的状况,转头看着她问:“轩,还记得叔叔么?”
曾诚点了点头,“你是王秘。。。小王叔叔。”差点儿说错了嘴,她连忙将后面的话吞了下来。
“嘿,不枉我平时待你,你还记得我。”小王笑道,“听说你昨天出院,县长和我就来看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医生说我脑袋撞了,有些事记不得。”曾诚回答,回想起以前的轩怡和小王之间的小动作,他俩应该是十分熟识的,心中放下了些许防备。
“轩,既然身体能好,我相信你也能记起来的,不着急,慢慢来,至少你没忘了我,这是个好兆头。”小王开着玩笑鼓励道。
“我会努力的!” 曾诚俏皮地说。
听了这话,在座的各位都发出了笑声。
“轩,刚才这泡茶的手艺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小王又问。
“是啊,这手艺可不像现学的,”老粗也加入了讨论,“老陈,你孙女可真不错,虽然茶嘛,差了点,可这泡茶的礼数倒很周到。”
老陈干笑,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轩怡。
感受到三个人的目光,她才发觉刚才的动作,曾诚做起来习以为常,可轩怡并不具备,但要对刚才的动作进行否认似乎并不是消除他们疑惑的一个好办法。
曾诚便歪着头,微笑地看着爷爷,“爷爷,你忘啦,我们家祖籍中可有记载,这套礼仪,沿自‘琛瓯洗尘’,是咱们陈家特有的待客之道,每有贵客登门,必以上等茗茶,辅以此礼,以示敬重。”曾诚想了想,又补充道:“爷爷,按茶礼的要求,家里的工具不全,还要有茶勺、木镊、茶杯垫、茶海、滤网,还有开水壶要是尖嘴的那种。这样才能将整套茶礼展示完全。”曾诚一边掰着手指头数,一边抬眼向着天空,装作回忆的样子。
“嘿,老陈,可以啊,有空请你们家姑娘现场表演一下,东西不齐,我来配。正好县里想办茶厂,等出产品的时候,可以请轩怡来表演。”老粗邀请道。
“楚县长,孩子瞎胡闹的,她哪懂得。”老陈连忙摆手,“这不正还读着书呢。”
“老陈谦虚,都知道你们是大户人家,这待客礼仪必是有规矩的,就别藏着了。”老粗又啜了口茶,“还别说,经轩怡姑娘这一表演,这茶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对了,说到读书,看轩怡这般年纪,现在是读初中还是高中?”老粗又问。
“刚初中毕业,孩子还是考得不错的,按成绩能上县里的高中,可错过了学籍注册,不知道还能不能补上。”老陈叹了口气,看了老粗一眼。
“嗯,这是个问题。”老粗略作深思。
“轩怡啊,还想读书么?”老粗转而问起了轩怡。
“想!”曾诚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的心里清楚,如今的她,要想离开这个小村,读书是条可以预计的途径。“村里好多同伴在县高中读书,我也想去。”她补充道。
“好啊,这孩子知书达理,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老粗赞许。
边上的小王搭话:“楚县长,要不我们将她的情况跟学校反映一下。老陈,你说呢?”小王将话题丢给了老陈。
“是啊,楚县长,要是你能出面,轩读书的事一定能办成。”老陈看着老粗,心中不免奇怪,小王今天怎么主动提起上学的事,自己这几天都在跑,不过能有县长出面,事情倒是好办了许多。
“嗯。”老粗回看了眼老陈,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琢磨出什么,即不肯定也不否定。
“老陈,这次来,一来看望下轩怡姑娘,看这情况,恢复得不错;二来呢,还是有些事与你商量。。。”小王抬眼看向轩怡,话停了下来。
“轩,先回房休息,我和县长谈些事。”老陈顺着小王的目光,看向轩怡,吩咐道。
“哦,那我能出去走走么?”曾诚问,识趣地起身。
“去吧,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来吃饭。”老陈点头。
曾诚离开大屋,却不知能去哪里,只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街上偶尔路过的村民见着她,都微笑地和她打着招呼。
“轩,回来啦。”一位扛着锄头路过的大伯关切地问。
“轩,可看到你啦,来来来,给我们瞧瞧,恢复得怎么样了。”路边的几位大婶,拉着轩怡,上下打量,寻找着她身上受伤的证据。
“轩啊,”一位老奶奶老远就喊着轩怡的名字,疾步走来,不灵便的步伐更加踉踉跄跄。那老奶奶来到她的面前,拉着她就哭,声音呜咽,语音含糊,听不清说些什么。曾诚好不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她或许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亲人。曾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站着,任由她诉说。
就这样走走停停,跟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人打着招呼,被熟悉的和陌生的人拉着手询问,不知不觉间,曾诚来到了村口牌坊处。
村口的榕树仍挺立在溪边,在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此时的鸣蝉低呤,没有了力气。
曾诚走到树下溪边,寻得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上午十点左右,村民都在忙碌,外出办事,下地种田,榕树下虽阴凉,却四下无人。
曾诚抬头看向那榕树,穿叶而过的阳光在树叶的摇曳中,迷离闪烁,时间就在这树枝摇摆、树叶摩挲中流转,变幻了光景。眼前的树是熟悉的,是记忆深处的那一棵,可又有那么点不同,相较的边缘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叠,模糊,清晰,再模糊,再清晰。。。
风从耳边吹过,溪从眼前流过,曾诚回想起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的经历,老陈夫妇和自己的交流,小伙伴们和自己的玩闹,一幕幕地在脑中回溯。昨天之前,是轩怡也罢,是曾诚也罢,今天之后,我就是轩怡,也只能是轩怡,以轩怡的身体活着,以轩怡的身份活着。轩怡的家人和朋友都愿意接受现在的我,包容现在的我,为何不去承接这份亲情和友情?自己倒要庆幸过去的轩怡,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有如此爱她的亲人和朋友。自己是轩怡,不再是曾诚,如果说活了三十多年的曾诚,不过是按着别人的步骤安排而活,那现在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愿而活?
曾诚低头看着溪面上自己的倒影,在溪水的流动下扭曲,肆意地变换着形状。这不是我想要的样子,也不是轩怡想要的样子。她复又抬头看向四周,这不是我想待的地方,也不是轩怡想待的地方。那就和轩怡一起,从现在开始,从这里开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如何才能改变?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南方,还是。。。
远在鹭城的妻子一定还沉溺在悲痛之中,她不会哭泣,不会颓废,可她会将这份悲痛深深地埋在心底。如何才能让她走出这悲痛?曾诚了解妻子,坚强的外表下有颗隐忍的心。
可以轩怡的身份,又该如何去面对?难道要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表明自己是换了躯壳的曾诚,她就能因此相信?曾诚自己都觉得可笑。妻子的幸福,作为轩怡的自己已然无法给予,那又何必去纠缠,让她无法解脱?
还不如放手!就以轩怡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幸福,那个自己必然无法给予的幸福。
可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又该如何去相伴,以什么样的身份,又以什么样的方式?轩怡在心中盘算权衡,想着最好的方式。
现在直接去找她?显然不切实际,即便妻子愿意收留,她也不想成为妻子的负累,而老陈一家必然会寻找自己,必然会导致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去鹭城打工?也许可行,可忙于养活自己,又如何才有能力守护妻子。那么上大学呢?便要在这平山县待上三年,可这三年,能换来一个好的身份,可以落户鹭城;能换来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再是农民工;能换来一份好的收入,才有守护她的能力。也许,为了能长久地陪在妻子身边,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曾诚将各种可能又细细地梳理,心中定下了主意。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去做吧!心中的郁结释怀,她双手不由地向身体两边甩开,伸展着自己,连脚下的步伐也轻松了起来。
曾诚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少年,有了点少年的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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