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阿澜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如有火烧，“你是谁？为何要袒护这妖物？”

　　鬼面人扬唇一笑，“本座名白蔹，你可称吾为妖王，玄武大君乃妖王旗下十二大君，既是本座的人，本座自然要护。”

　　他指着那战战兢兢跪成一圈的人，“那女的，是他们自己送来的，至于那男的，是他主动攻击的。既要求河神护佑村子，自然要献上祭品。”

　　十月的风吹在阿澜全然浸湿的身体上，冷意遍布，他却觉得比不得此刻心头的凉意，“什么河神，他不过是一只千年大妖，哪来什么神力庇护村子！哪里会有神灵吃人的？你们让人骗了还不知吗？”

　　村民们眼中有了恐慌和不安，其中一人道，“可之前来村里的道长说，是我们不给河神献祭才会招致村里灾祸不断的！”

　　鬼面人轻声笑了声，伸手一挥，自己就变成了个道士模样，他走到村民面前指着自己道，“你们说的道士，可是我这模样？”

　　那村民们面露惊恐地看着他，口齿不清，“你…你…”

　　村长趴在他脚边，颤抖地问道，“那道长，是你，是你假扮的？”

　　鬼面人看着这群村民，眼中闪过怜悯，难得弯曲了身体，歪过头平心静气道，“是我，可只有你们这样愚蠢的人才会相信这种鬼话吧。还有你们村子里最近死的那个人，本来体内的尸毒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也是我再次给他加了毒才会突然死的。”

　　村长睁大了双眸，质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鬼面人将他脚边的村长踢开，面露讥讽，“不这样做，你们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来献祭？”

　　他像是摸宠物般轻柔地摸着身后那只玄武龟的头，那玄武龟明明是千年大妖，跟在他身后愣是什么话也不敢说，垂着头任他抚摸，难见的恭敬顺从。鬼面人像是极满意他这样子，道，“玄武大君闹了点脾气，离家出走多年，原来是躲人间来了，若不把事情闹大点，在人间待不下去了，他怎么舍得随我回妖界呢？”

　　阿澜握紧拳，声音冰冷，“就为了这种事，就可以随意杀戮吗？这般残忍迫害他族人命，你们妖族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何为天？就天上那群仙人吗？他们干的龌龊事还少了？人族？人族杀的生就少了？万物皆有灵，飞鸟走兽游鱼都是灵，人族杀的吃的就少了？何故只能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论因果报应，第一个轮到的也不是妖族！就连死的那两个不也是身后这群人造成的吗？你要将这群罪魁祸首都杀了吗？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鬼面人看着阿澜的脸，像是看到了极好笑的事情般，拍着玄武大君的脑袋道，“是我说的太恶毒，还是太直白？不然怎么把咱们道长大人都说哭了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任谁都可以看出那寡淡又充斥着讽刺意味的笑容，像是在绝壁间绽放的恶毒罂粟，若是言语能杀人，他便是最致命的刽子手。

　　阿澜眼框红了一圈，他咬着泛白的唇，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有些狼狈，又有些孤独，手中的剑却仍未放下。

　　“善与恶，不可一概而论，不可以偏概全，人中有道德高尚之辈，仙中也不乏品行纯善之人，妖我见得不多，但我曾经见过一只千年灵狐，为了心中所爱执守人间，情深义重。也见过弱小的鲛人，受千夫所指，依旧努力挽救族人。也许他们都曾经做过错事，但心中尚留仁义。

　　可你不是，白蔹，我看得出你比我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强大，你要带走玄武大君有很多的方法，没必要杀人，村民们固然愚昧，轻信他人，害死了小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但也只是缘于他们害怕，他们只是普通人。因为你的一场设计，害死今日两条人命，加上被你害死的那个村民，我不能就这么放你们走！白蔹，我打不过你，但我不怕你！”

　　白蔹几乎是才伸手，一股强有力的吸力袭来，阿澜被迫向着他的方向靠拢，而白蔹的探出的两指也在瞬间掐住了他的咽喉，“本座这是有多久没听过有人敢直呼本座名字了？”

　　“清雅端庄，自比君子，近了细看，连长相都很像！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可真是讨厌死他了，你该不会真是望归陌那混蛋的转世吧？不对不对，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我随意抓个也能抓到兰芷君的转世？也不对，他早死了，死透了。”

　　白蔹两指掐着他的脖子，微微用力翻转着他的头颅，仔细观察眼前的人，似在喃喃自语，阿澜憋得脸色通红却无半分反抗之力，在眼前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妖王面前，他就如同三岁孩童般弱小，这让他心中愤恨之极又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手中的人明明因窒息脸色惨白，又因愤怒透着一抹异样的潮红，只是脸上无半分畏惧之色，甚至吃力地伸出双手掰开他的手指，白蔹突然就没了兴致，脱了手将他甩在地上。

　　“杀个人怎么了？本座就是把你，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你看你们信奉的神会不会来惩戒我，会不会来庇护你们！”

　　几个村民突然从后抛来碎石子向白蔹身上砸去，白蔹大概也想不到有人会用这么拙劣的偷袭手法，也不屑躲，那几块石子就在他额头磕破了层皮，白蔹看着那群畏畏缩缩的村民，将额头的血丝抹去，眼底多了分冷凝。

　　在他背后一直不敢出声的玄武大君抹了把汗，心道英明神武的妖王大人这是怎么了，今日竟在这里跟几个卑微的凡人置气？要真看不顺眼全杀了不就好了？

　　其实这玄武大君在十二大妖君中本就是最胆小的，就因这胆小的性子时时被其他大妖君欺负，不然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如今见了妖王更是一派瑟缩不前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水下勇猛的妖君气派。

　　村长抱起北儿的尸体，又看向残破不全的小芳，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抽得又狠又响，眼中落满悲凉愧疚。阿澜拼命地咳嗽着爬起身，走到村长身旁，嘴里边喃喃念咒，手依次划向阿澜和小芳的眉心。

　　往生咒，用于超度亡灵…

　　本站在较远处的村民们也陆续走了过来，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愧疚之情，几个壮汉脱了衣服将北儿里里外外包裹好了，女子则强忍着恐惧，替小芳梳理着头发，待眼神瞟到她身体断裂的地方，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此时，本在远处冷眼旁观的白蔹手中握着的长剑突然剧烈鸣颤，剑尖向着丹穴山的方向指引着，若非被白蔹握着，只怕这剑立马要离他而去。

　　仔细看这把剑，通体白如玉石，晶莹剔透，整把剑没有多余的装饰，唯剑身在光下看，泛着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这把饮血剑自阿缘死后就自主封印了，想不到此时竟又有了动静，白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阿缘？”

　　再顾不上阿澜，他拎起身后的玄武大君以极快的速度向丹穴山飞去。

　　阿澜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手中未尽的事。很快两条灵魂从小芳和阿北身上浮起，两人起先是迷惘，随后像是认出了对方似的牵起手，向阿澜的方向鞠了躬，向着彼岸忘川的地方飘去，在阴间入口会有鬼差指引他们渡河投胎，来生且安。

　　自始至终他们未看那村长一眼。自然，凡人也是看不见魂灵的。

　　两人今生记忆的碎片也随之崩裂，几幅画面在阿澜的脑海中成型。

　　村长家原有两兄弟，一人叫阿南，一人叫阿北，阿南是哥哥，阿北是弟弟，小芳是村长领养的女儿，是他们两人的妹妹。

　　村长生辰那日，阿北瞒着哥哥，带着小芳去采花，说是要编花环当做生辰礼物，他们跨出了村里来到沙家村地界，遇到了落单的行尸，两人边叫着救命边跑，很快惊动了寻找弟弟妹妹的阿南，阿北被咬到中了尸毒，阿南为了保护弟弟妹妹以自身为诱饵，给弟弟妹妹争取了逃跑的机会。

　　他躺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被两只行尸包围啃咬，阿北抱着小芳，捂着她的嘴向前跑，身后是阿南嘶哑且痛苦的声音，“小北别哭，你是男孩子，要永远保护小芳，哥哥把她交给你了…”

　　随着所有的记忆碎片消散，只剩下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村长对着这两具尸骨鞠了个躬，又流下一串泪花，其余的村民约莫是心里歉疚，三三两两来帮忙收敛尸骨，村长哆嗦着手，最后用火棍将这两具尸体点燃。

　　灰烟弥漫，火光烁烁里，阿澜心里一阵刺痛，他咬着泛白的唇蹲在那两具尸首旁，突然用握紧的拳头狠狠打在身旁的地上。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般，一拳一拳用力捶地，很快他的手指上已血肉模糊。

　　村长想安慰他几句，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阿澜徐徐站起身，在明灭的火光里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悲哀已如轻烟般散去。

　　阿澜跟村长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追随着白蔹他们向着丹穴山而去。

　　他无法原谅这些村民，但也不知如何做，就如同师傅常说的人力有限，他不能起死回生，更不可能杀人泄愤，此时过多的责备未免刻薄，但凡他们还留有本心，多会忏悔，既中下恶因，就用余生来忏悔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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