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弄影

作者:薰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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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乘着马穿入重重烟霭,淙允只觉得彷佛回到他大半年前,探访此处别业时的情景;但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天降骤雨,云雾弥漫是也有迹可循,但现在……正当他思忖着,白马已穿过云雾。外头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此烟霭究竟从何而来?
      回头一望,那云雾却彷佛不存在似的,还依稀可见从别业奔出,必经过的那棵大榕树呢。
      「怎么会这样呢?」他这些日子以来下这龙泉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若得见此奇景,应是不可能忘了才对。他眨了眨眼,彷佛想确认些什么似的。
      听见夫君开口,策马疾驰的琬榆只问了一声,「怎么啦?」她虽发此疑问,但对淙允此问已有准备。
      他下龙泉岭的机会,除了这次娶了她,欲归故里外;一次是进京赶考、另一次便是前几日出门采买德佩的时候。他进京赶考时她还没过来,不过大概也知道棠春用了什么方法来迷惑淙允;而前几日她俩一道,当时她吩咐过他,若惊惶,可闭上眼睛,因此也没了这解释的麻烦。
      他娶了她,行过夫妻之礼后,他便是货真价实的沐家女婿;好一个「活人」的沐家女婿。论情论理,他对沐家而言,都不再是个外人了。
      而这回,她没动手脚也没下幻术,就是要让他亲口来问;她沐琬榆既是他的人,他便有权力知晓她的一切。因此早在成亲之前,琬榆已打定主意,只要他想知道,她一定全盘托出,绝无任何欺瞒。
      「不……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吧?淙允笑了笑,回过头来,又奔出一段距离,他这才想到另一件事儿,「娘子。」他靠在琬榆耳畔,语调虽轻,但料想她必不会听漏。
      只是琬榆虽然听见,却不做答应。淙允皱眉,又喊一声,娇妻仍是不回头;他总算想起了何处不对,只是叹笑,开口唤她名儿,「琬榆,慢些。」
      琬榆轻拉缰绳,马匹顿时乖巧的缓下步伐来,「你总算想起了。」她嘟着朱唇,有些埋怨似的。
      他叫她「娘子」,她虽感动,但旋即又想了,哪家男人不是唤着自个儿内人「娘子」么?于是便跟他约定了,私底下两人独处,他们俩以名儿相称,若有外人,这才挂上这称谓;既可不失礼,亦别有一番夫妻间的亲昵。
      只是他虽答应了,但却像是未习惯似的,私底下仍常开口叫她「娘子」,令她好生哀怨呀。「我都快怀疑自个儿这点私心像极了无理取闹;相处几日了,你还是叫错。」
      「只是忘了,琬榆,对不住。」他微微一笑,扬起三根指头来,「下回绝不再犯的。」
      黛眉轻展,空出一手来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什么事儿啊?」
      「可否顺道去法陀寺绕绕?」不消说,淙允挂念的,还是只有那虽只相处几日,但总是一份情谊的慧戒。如今他即将回归故里,往后再见应是不易了,不如顺道话别,也算是答谢他当初照顾;若没了他,自己会不会来到别业里都难说,更别谈要娶得琬榆了。
      「法陀寺?」琬榆不禁拧起眉儿来,「去那儿做什么?」印象中,他似乎还是头一回提起这间寺庙。
      「找个人;放心,不会耽搁行程的。」他也只是想见见他罢了,花不了多少时间。
      「听起来似乎还有段故事可说?」
      淙允迭上她的玉掌,微微颔首,「等到见着了那人,妳就会明白的。」
      *
      再次造访法陀寺,寺庙环境依然清幽怡人,且似乎多了些人气。
      前些日子一些落了榜的失意士人,似乎也有不少寓居于此;淙允这才想起半年前那荒诞的鬼怪之说,不免摇头轻笑。这鬼怪之说,实是促成了一段美好因缘啊。
      向来开门的小沙弥说明来意,不一会儿,慧戒便一脸半信半疑的,来到大门口与淙允相会了。
      两人见面,却像是久未重逢的故人,彼此热络谈笑,彷佛没了时日相隔似的。
      「不过说来也奇了,你最后究竟是住哪儿去了,怎么那晚收了你的一封短笺之后,你就像消失无踪似的,直到今日才突然上门说要回去了?」
      「我就住在那别业里啊。」淙允答得轻松自然;琬榆栓好马匹,亦是翩然来至他身边。他望着身旁娇妻,眼神多了温柔、眷恋。「对了,慧戒,我来给你介绍,我已成亲了,这位便是拙荆。」他转向琬榆,指着慧戒道:「娘子,这便是我方才提到的小师父,慧戒。」
      慧戒看见琬榆那美貌,忽地有些痴傻;琬榆美眸轻睐,朱唇浅扬,朝已被迷懵了的慧戒再多添些柴火。「见过小师父。」她盈盈福身,姿态婀娜。
      「啊、啊啊!见过、见过夫人。」慧戒心跳的快了,连忙回礼。他低着头,脸上红潮愈甚,却不敢再往琬榆那儿瞧去,只是对着淙允低道:「淙允,借一步说话!」他朝琬榆草草的点了个头,立刻将淙允拉进寺庙里,离琬榆约莫五大步。
      「你、你哪里娶来的妻子?这么标致?」慧戒一脸困窘;亏他刚刚还以为自己修行略有所成,却没想到见着绝世佳人一颦一笑,竟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果然自个儿火侯不够。阿弥陀佛啊!
      淙允耸了耸肩,很乐意替琬榆接受这等称赞。「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我别业里认识了个好友住下,这位是那好友的堂姊……怎么啦?」他越是叙述,眼前的慧戒脸色愈沉,令他不禁大感好奇。
      「淙允,你不是开玩笑吧?」慧戒沉下脸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姑娘……会不会真不是个……『人』呢?」
      「慧戒,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淙允皱眉,对于慧戒这等指控,竟觉得有些火气。
      「你冷静点听我说。」慧戒拍了拍他,令淙允稍安勿躁,「你记得你当日差了个人,说要来给你拿那些书卷,你自己上头写着些什么,还记得否?」
      淙允略述之,慧戒听他叙述,双掌一拍,「这不就是了?你那个时候明明说去住那别业去了,我们寺庙里许多师兄都清楚那别业方位,你真以为我们没试过要去那儿把你找回来吗?」
      淙允心头打了个突,他怎没想到这层可能?他不自觉的掩起唇来,「你们……找得如何?」
      「怪就怪在怎么也找不到!」慧戒摊了摊手,「只要走近别业了,不是突然下起雨来,就是荒烟漫草,让人难辨方向;淙允,你真的到了那别业里了么?
      慧戒越说,淙允心里疑云像是积雪似的,却是越来越厚。「假设你真进去了。打从你一到别业后,这儿就再也没听见花草树木的行走声了,你是不是交待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这不奇怪么?为什么你一进去,这声响就没了呢?」
      「你在里头一定是鲜少出户吧,里头的人是不是有些什么异状是你没注意到的呢,还有……」见淙允似被他说动,慧戒越说越起劲,正欲再言,忽闻一道声响介入。
      琬榆见两人谈话有些久了,淙允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心底突然担心起来,只得开口叫唤。「官人?」她微微一笑,敛裙走入,来到淙允身旁,「两位在说些什么,好生热络;可否也让我听听?」她笑靥如花,来到淙允身畔,自然也打断了慧戒连串话语。
      慧戒霎时止了口,看着琬榆的眼神亦不再像先前痴迷,反而多了份防备。「对不住,跟淙允谈得兴起,忘了时候。」他瞄了淙允一眼,拍了拍他,「就先说到这儿了,你们还要赶路吧?淙允,保重。」他朝二人拱了拱手,这才大步往寺内走去了。
      「他说了些什么?」琬榆不笨,当然晓得她被排除在外了。那小沙弥不说,她还有淙允可问啊。
      淙允勉强勾起唇来,抚了抚玉颜,「只是一些最近寺庙里的事儿,没什么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他牵着她,快步离开法陀寺。
      两人虽然仍牵着手,但那份情意,却像是烈火遇着冷水,霎时淡了不少。由着淙允牵着,跟在他身后的琬榆,望着自家夫君的眼神,多上了一抹深思……
      *
      两人行至京城郊外渡口。淙允家住南方,而此去千里,淙允如今驾马手腕仍不熟练,乘马是也比不上乘船舒适;两人于是协议搭画舫先行一段,直到江水处,再换上马匹赶回定洮。
      「京城距离故里尤千里之遥,望着这运河行船,竟不由得想起杜工部那直穿巴峡巫峡、便下襄阳洛阳的归心似箭之语了。」淙允微微扬起笑来,对着策马的爱妻如是说道。
      琬榆轻笑,缓下马匹脚步。这一路上自龙泉岭下来,淙允反常的多话,她猜想淙允应是为了掩饰心底波澜而为,但看在她眼底,却是欲盖弥彰。
      与那小沙弥一定有所牵连。怕是在她仍未同他坦白前,这疑云已教旁人拨了开吧?她略思索着,已然清楚自己应如何反应。「淙允。」她轻勒缰绳,脚下白马停下脚步。
      淙允隐隐发觉事有蹊跷,亦是提高警觉。「怎么了,琬榆?还没到渡口呢。」
      她回过头来,偎进他怀里;背后的男人举起手来,比起平常多了一份迟疑。他先是惊觉,而后亦敞臂拥住她娇躯。
      琬榆轻叹,满是爱恋的看着那张俊颜,「他一定说了些什么,我不能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心底有疑问,却不肯言说。」美眸凝睇,晶莹剔透,彷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淙允开口欲言,她只是掀唇苦笑,扬起一掌来,「你我结发,名实上,我已是你的人。我沐琬榆行事一向坦然;夫妻二人理当同心,是也不应因一些小事儿而心存芥蒂。」
      「淙允……」她送上朱唇,如蝉翼般轻吻了吻他,「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柔柔一笑,在他那双疑惑且戒慎的眼神中,两人翻身下马,将什物细软从马鞍上解下。
      她拍了拍白马,望了淙允一眼,「仔细瞧清楚了……」芳唇吐息,那高大漂亮的白马不可思议的,竟缩小再缩小;淙允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了,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奇景,直到那白马缩成巴掌大,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以木头雕成的木马!
      琬榆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没多说,伸出袖来,将桃马吸入袖中。两人相望无语,良久,她才开口,「我知道你心底有许多不解,我们先走罢;这一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琬榆勉强扬起唇来,背着伴他多年的书卷,傲骨依然的往渡口走去。
      一步、两步……琬榆看似坚强,实则举步维艰,她心里暗数着步伐,每踏一步,心儿便往下多沉一分;心底多期盼早些听见他跟上的脚步声。方才对望时,淙允望着她的眼神那样复杂难解,也许他心底的疑惑、情绪远比她所能想见的还要多些,但,纵使如此,他们还是夫妻,应当互相扶持、信任的夫妻啊……
      泪水在眼眶里流转,她不敢回头。深怕一回头,那令她爱入心底的男人已离她远去;他为何不跟来?淙允一向疼爱她的。难道她的打算错了?人仙殊途,本不该在一起的,是这样的吗?他是这样想的么?他不要她了,不要一个虽由榆树幻化成人身,却是一心爱着他的妻了吗……
      芳唇轻颤,她终于再也走不下去,只得执着泪眼顾盼;那男人步伐清浅,速度更缓,其实一直跟在她后头。「淙允……」
      他浅浅一笑,跨开步伐跟上,「让妳担忧了……我还在想着,举棋不定呢。」他走至她身畔,慨然握紧她的手,「唉……不管我心底藏着多少疑问,而妳纵有千言万语,都留着慢慢解、慢慢说吧。」望着远方渡口,兰舟催发,「琬榆,我们得快些了,走吧。」
      泪满香腮,但心上一块大石终究是暂且放下了。她又哭又笑的,轻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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