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作者: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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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


      关于杀苻溪这件事,我很有一番说法,其一,杀不杀的了是一说,其二,杀了能不能走脱是一说,其三,就算有后路脱身,可怎么杀又是一说。总而言之,要我杀苻溪,难、难、难。

      之前拿他和苻灵小暴君相比,说前秦若他当皇帝,对于我朝乃是心腹大患,预言成真,其中我也算出了份力,此事要被人知晓,我有九条命也不足抵。

      斐韶要我杀苻溪,莫不是个将功折罪的说法?可是苻溪对我,并未存半点算计的心思,如今反倒叫我杀他,却非君子所为。

      如此左思右想半夜,转眼天明,侍女前来相请,说长乐王已在前厅。踏出房门,一阵紧实的凉意袭来,院中红梅带雪,茫茫一片。

      昨夜初雪,路滑难行,行到前厅时苻溪正端坐上首,浅抿热茶,紫绮冠黑貂裘,富贵灼灼。向着我一瞧,眉目英俊,当真有少年帝王之像。

      长乐王府外鼓乐声声,苻溪先行出府乘辇,我跟在百官队列后骑马而行。车架队伍从北门出城,沿途直往北方而行,车队浩荡,尽皆黑色。

      天色灰白,时而雨雪交杂,寒风扑面。

      师约骑马从前而来,并行在侧,神色古怪瞧我,他如此动作,我心更加寒凉。别说谋杀苻溪,我还没动,他就结果了我。

      师约的声音忽然传来,很是和蔼,不似昨日:“褚参军到底为何来北地?”

      师大将军的态度变化忒大,看情形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怎么知道的,从谁处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我心下全然不知。

      我心惊肉跳,只得故作平静模样:“听师将军的口气,像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师约道:“今晨听殿下所言。听闻褚参军明日返回南朝,昨日是本将失礼,希望褚参军莫要见怪。昨日听闻阁下生父当年曾效忠苏辉,问及是谁,不料被人打断,现下可解疑惑否?”

      我消去几分戒备:“不过无名小将而已,师将军定然已经忘了。”

      师约不甘心追问:“可是范阳遒县人?”

      我当即反驳道:“师将军前尘之事尽忘,何必纠结这许多。是与不是,有何差别?”

      师约的语气如空中飞雪,虚浮微冷:“看阁下眉眼,像极一位故人,但论言行举止,却又全然不似。阁下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卖国背主之人。当年跟随苏辉造反,确实意欲除司马家而后快,后兵败获罪逃亡,我却不悔。”

      师约话音刚落,我就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但我问不出口,因为此时的师约和我半点亲缘也无,这话我没资格问,没理由问。

      国朝南渡伊始,王家帮司马家定江山,王家先祖王处封任丞相,一时风头无两。南渡以前,王家就是大族,如今又拥立新帝,一时间站在风口浪尖,幸得元皇帝信任,一时无虞。

      元皇帝新薨,太子继位。

      太子忌惮王家权势,任用新贵入朝,对抗王家,引起了王茂的不满。王茂是王处堂弟,王处在朝为相,王茂在外为将。王茂不同于王处,为人性格刚烈,于是领兵反叛,重塑王家权威。

      在剿灭王茂势力之时,各地流民帅异军突起,苏辉便是其中之一。但其后论功行赏,苏辉未得深报,怀恨在心,太子登基十年后,再次领兵作乱,却是要清除世家势力。

      苏辉最终兵败而死,而帮助他叛乱的我父亲师谨和我伯父师约,一个当即战死,一个兵败而逃。

      那年我六岁,被义父斐昙所救。

      义父原本受过祖父赏识,又和父亲有同龄之谊,故而冒死搭救。之所以改姓褚,是因为母亲姓褚。

      我母亲是中山褚氏之女,祖上在东汉时出过不少官员学儒,也算是名望之家。

      祖父师掖担任镇西将军之时,率部北伐,收复河南,是响当当的忠臣。父亲年方弱冠,薄功加身,分封爵位,和我母亲算是门当户对。

      祖父死后半年,母亲一人操持阖府,半年后得病离世。再一年后苏辉造反,父亲和伯父也跟着造了反,最终落得株连三族的下场。

      父亲原本功利之心不重,为何要跟随苏辉造反,我时常猜想,莫不是因为母亲早丧,令他深受打击,不顾一切,故而如此。

      但是师约当年还算受朝堂器重,新婚当即,家业已成,正是建功为国的好时候,他却跟着苏辉造反,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的祖父,他的爹,守了一辈子的江山,他不仅没帮着守,还往翻了推,如今不仅要往翻推,还要帮着敌人抢。祖父泉下有知,当真不会瞑目。

      记得祖父时常把我抱在膝上教导我,说千万不要学你伯父师约。我说伯父对我很好,为什么不能学他。祖父就会说,你伯父是个好人,但缺心眼。令郎,日后你千万不能缺心眼啊。

      如今的我虽然不缺心眼,但偶尔认死理,不知变通。义父常说我耳朵里塞驴毛的毛病改不了,现在我却突然想改改,于是道:“为何?”

      我问师约,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后悔?

      他似乎就在等我这一问:“臣之忠帝,将之忠王,皆因帝王有所被忠之处。司马皇室南渡至今,未曾出过半个明主,有此皇帝统率臣民,不如没有。褚参军既然知道本将的身份,就该知道我的父亲,镇西将军师掖。参军自诩衷心耿耿,效忠司马氏,你可知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状似不经意道:“不知。”

      师约嗤笑道:“世人都言征镇西将军师掖,率部北伐,功勋无尚,朝廷嘉奖,故赐田宅,颐养天年。但实际上,父亲晚年明升实贬,闲赋在家,眼看九州之半复又而失,方才忧愤而死。”

      祖父临去世前的那一年,每日安居南山下,养花种草,素日悠闲,未有半分忧态。只是每到月圆之夜,祖父必然大醉,独身在屋,敲击玉壶,浩然长歌,声音悠远,我却从未听得真切。

      师约又道:“司马王氏一日在位,天下一日不得安宁。愚忠为奸,这话还请褚参军好生记得。”说罢,策马离去。

      斐韶骑马上前,并行在左,眉间无余色,气色依旧:“在想什么?”

      我感觉浑身一阵哆嗦,骗他道:“冷。”

      今日北郊祭祀,许护亦在陪同之列,斐韶假扮军师在后,方才上路前我在人群中已经看见他,刚才师约离去,他才上前搭话。

      他从披风下递来一只怀炉,怀炉触手升温,驱散指尖寒意。我揣紧怀炉尚未说话,斐韶又道:“温小将军在许护军中。你放心,他很好,未曾受伤。”

      斐韶无事,温琏想来也无事,我并不担心。

      斐韶又道:“当日你被人劫走,我和温琏亦落入蓝巾军手里。本以为会被卖到西凉,却不想原来所谓的蓝巾军实则是许护兵马假扮。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劝降许护,因此摆明身份和他谈判,他答应降服我朝作为内应,并且愿意以妻子儿女为质。只是因未有温将军亲笔书信,故而暂不肯将人质送往我朝。我和温琏一边和许护谋划,一边四下打探你的消息,直到十日前听到苻灵帝师名叫斐令的消息,怀疑可能是你,于是趁着苻溪登基,各部将领入朝庆贺之时,率先进入长安打探消息,不想遇见世子暗卫,告知我你在长乐王府,于是日夜派人暗自监视,直到你昨日出府,才有酒垆一见。”

      原来跟踪我的人,当真不是苻溪的人。由此可见,他虽知晓我的身份,却并未存戒备之心,当真不正常的紧。

      按照常理,一个暴露身份的奸细很难存活,更不可能会被以礼相待。苻溪不仅没杀我,反倒以宾主之礼待之,难不成其心如其言,真觉得我是个人才,故而不舍的杀,想通过示好拉拢我不成。

      斐韶道:“时君在想什么?”

      我收回思绪道:“你是说昨日跟踪我的,是司马弦的人?”

      斐韶道:“世子当日被暗卫救下后,就一直隐藏在长安城中,等着搭救你。世子对时君之情,很不一般。”

      怀中手炉渐渐变冷,我笑道:“昨日玉佩之令,好一笔飞白行草,短短两字,要的不是苻溪的命,分明是我的。他将我当成棋子,将你当做棋手,你何必为他说好话?”

      斐韶过了一会道:“时君不愿杀苻溪?”

      我道:“疏结心里明白,杀了苻溪,还会有其他人,日日杀,月月杀,苻家人那么多,何日杀的尽,杀了苻溪若能即刻收复北国,还天下太平,我自当从命。但事实上,杀了苻溪,前秦大乱不说,又有何人能如苻溪一般仁善,为百姓安乐筹谋。再者,倘若我等身份暴露,战火突起,殃及我朝,兵马未具之时,仓促应战,此战必败。司马弦急功近利,自从当日见罪于丞相,时刻想的不是立功求赏,重获父恩。他来荆州,扶持萧央,为的是萧家的权势,疏结岂会不明白。叫我杀苻溪,亦不过谋功之术而已。疏结,我比你更了解司马弦,论不择手段,你我都及不上他。”

      斐韶道:“在时君心里,世子原来是这样的人。”

      我道:“那是因为他本就如此。事已至此,我不会杀苻溪,其一,我没有能力杀他,其二,我不愿意杀他。明日我会离开长安,三日后断狐岭,我等你和温琏。”将怀中信件交到斐韶手中,正色道:“剩下的事都靠你了。”

      只是我低估了司马弦的急迫,苻溪车架方停,祭坛背后山林中飞身而出二十多道黑衣人影,剑招狠辣,招招见血。

      苻溪御卫奋力抵抗,不消片刻,黑衣人尽皆而退。活捉一名刺客,咬舌之前丢下一句话:“吾乃晋人,苻溪狗贼,誓杀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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