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沈彧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在病房里的衣服，隔着又干又冷的风，他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垂下眼睑看向袖口处那块被染上血迹的地方，忍不住在心里皱了皱眉。
　　“目前最紧要的东西有哪些，你找人列个清单出来，回头我跟昌将军说一声，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戚长明坐在他对面说道：“昨晚小藕送去的那些东西，你收下了？”
　　“嗯，收着了。”
　　戚长明淡淡一笑：“那就好。”
　　沈彧问他：“大帅今天这么早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戚长明道：“昨夜一直不得空过来，今晨忙的差不多了，就来看看，不过阿越办事我一向放心，只是这天越来越冷了，病患们总住着帐篷，也不是个办法。我已经跟昌将军商量过，后街从前有个学堂，面积很大，可以暂时先用起来做临时医馆，先解决一部分重伤患者的安置问题，来找你也是想跟你提前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沈彧道：“大帅提出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最好的，我看不看都没关系的。”
　　戚长明笑：“那自然需要医生看过并认可才可以，我不懂这些，万一到时候觉得环境不太合适，再重新去找别的地方，也很耽误时间，不是吗？”
　　沈彧点了点头：“好，那到时候让冯大人一起去吧，毕竟他才是我们这边主事的太医。”
　　“好，听你的。”戚长明说。

　　小元刚才来喊他的时候，说是六公主跟着戚长明一起来的，可自打沈彧进来这地方之后，就没见到六公主，也不知是去了其他什么地方，或是根本就没来。
　　沈彧想，如今六公主来了西北，自然是要时刻跟着戚长明的，这会儿没出现，可能是又去病房了，小元说他看到六公主带着人拿了好多东西，估计又去给各个病房分发什么物资了。
　　“伤口怎么样了？”戚长明问：“昨天来不及去看你，风叔说你一醒来就直接回了医馆，又劳心了一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彧早上那会儿脑壳还有点发昏，疼的他直咧嘴，这会儿在房里倒是没什么感觉，他道：“吃了药，倒没什么不舒服。对了，说到这个，还要谢谢大帅，又救了我一命。”
　　戚长明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总跟我这么客气？”
　　“应该的，当时要不是大帅及时出手相救，那一棍砸下来少说要丢掉半条性命，所以还得谢谢你。”
　　戚长明道：“你当时只顾得救别人，把自己也送入危险之中，不傻么？”
　　“当时没想那么多，脑子还没转呢，就冲上去救人了......”沈彧不好意思一笑：“不过大帅不也是想都没想就来救我了吗？”
　　“可能我跟你一眼，脑子也还没转呢。”
　　话音一落，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彧想起了谢姮，问：“听说六公主跟大帅一起过来了，怎么不见她人？”
　　戚长明道：“她走了。”
　　沈彧以为谢姮是回了帅府，低低‘哦’了一声，没再接话，戚长明却说：“刚才我来找你，顺便让人送她回帝京了。”

　　“......什么？”沈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着神看他。
　　戚长明笑道：“怎么了？怎么一听小藕回去，你这么惊讶？”
　　沈彧下意识问：“她不是刚来没几天......”
　　戚长明正色道：“军事重地，岂是她来巡游玩闹的场所？”
　　“公主昨晚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呢，也不算是......”
　　“医生似乎，对六公主很是上心？”戚长明打断他的话，这是沈彧第一次听到他喊谢姮叫六公主，语气有些冷淡，也有些......不耐烦。

　　沈彧一愣，才说：“我昨晚也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而已，谈不上上心，只是觉得感激。”
　　戚长明问：“你们可有说了什么？”
　　沈彧‘啊？’了一声，似乎对戚长明问出这种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并未多想，只说：“公主来送物资，自然是要谢恩的，其余的......公主说谢谢我当日治好了大帅的旧疾，所以给我的东西，比旁的太医，会多一些。”
　　“只这些吗？”戚长明问他。
　　沈彧点头：“只这些。”

　　戚长明不接话了，沈彧看他神色平静，一时间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轻易再开口。气氛一下子就骤降下来啊，周围又开始弥漫出沈彧十分熟悉的尴尬。

　　“医生也信外面那些传言？”良久，戚长明忽然问他。
　　沈彧抿着嘴，他知道戚长明问这话的意思——外面都传戚大帅和六公主青梅竹马，陛下有意给二人指婚，只是一直碍于某些原因没有下达圣旨，如今六公主突然跑来边关看望大帅，更是证实了之前那些坊间传闻，或许只等这边的战事一结束，二人就会立刻择个良辰吉日完婚。

　　沈彧心里闷的厉害，缓缓低下头不去看戚长明，他咬牙道：“信不信也阻挡不了大帅和六公主之间的事，沈彧不过是个外人，信或者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戚长明静静的看着他，光线将沈彧的睫毛在眼睑处照下一片暗影，他皮肤很白，鼻梁又挺，低下头的时候嘴巴会不自觉的微微撅起，可偏偏他唇色又有些异于常人的红，总让戚长明看的心里有些慌乱，此刻他微微蹙眉，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和倔强，更让戚长明觉得有些烦躁。

　　走廊上来来回回有人走动，就越发显得房间里的空气极为安静，戚长明看了一会儿，见沈彧依旧低着头雷打不动，本来已经有些腾起来的情绪忽然就被压下去了，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忽然说：“传言之所以是传言，是因为总会有不相干的人胡乱猜测，以为假的是真的，惯他们聊以□□。我之前就说过，我当医生是知己，既是知己，又怎么能是外人。”
　　沈彧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戚长明笑道：“小藕是我的表妹，只是表妹，又怎么会有其他什么关系？上次医生说我得的是相思病，我不作解释，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今告诉你了，你还会觉得，我跟小藕，是传言的那种关系么？”

　　沈彧不知道戚长明为什么突然要给他解释这些，难道是要告诉他，自己根本没得什么劳什子相思病？好吧，就算是他误诊了吧，可六公主不远千里来看望他确实事实......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只是六公主单方面的动作，戚长明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让人误以为他和谢姮之间是那种关系的事。
　　至少沈彧是没亲眼见过戚长明有做过什么。

　　所以，这是他特意解释给他听的吗？

　　“嗯？”戚长明又问了一声。
　　沈彧问：“大帅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戚长明正色：“你不想知道吗？”
　　沈彧：“......”是的，他承认他确实想知道，但你问的如此直白，倒让人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

　　“现在知道了，心里，舒服了吗？”他又问。
　　沈彧脸上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瞬间不敢再去看他。

　　“热的话，我去开窗？”戚长明第三次发问，语气里带着丝不怀好意，沈彧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伸手搓了搓通红的脸，解释道：“是有点闷，我去开窗好了。”
　　戚长明十分闲情的坐在椅子上，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不放，沈彧开了窗，不着痕迹的把脑袋往外面抻了抻，风瞬间铺面吹来，温度降下来，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他又重新走过来坐下，佯装淡定的说道：“大帅不亲自送一送公主么？”
　　戚长明笑道：“你想我去送么？”
　　沈彧没话了，这，自然是不想的。

　　“伯考专门调了二百名青州军一路护送，比不我亲自出面安全多了？”戚长明说：“我若是真去了，这会儿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说话，是不是？”
　　沈彧：“......”
　　好了，误会已经解除完毕，他已经没必要再去胡思乱想什么了。只是戚长明这话里话外的问题，问的似乎，有些怪怪的......不过回头想想他从前说过的话，好似又再正常不过了。

　　“大帅家中，可有......妻妾？”沈彧憋了几个月，终于把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可是刚一问完，他瞬间就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被戚长明前面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迷失了心智，此刻这么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其他得寸进尺的想法，他会不会生气？

　　戚长明被问的一愣，不过脸色的讶异之色转瞬即逝，他摇摇头，说：“没有。”
　　“那......有定过亲事吗？”
　　“没有。”
　　“那，有无对其他人有过那方面的承诺？”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沈彧松了口气，太好了！
　　心里蒙着的那层阴郁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彧忍不住牵起唇角，低声道：“知道了。”
　　戚长明问：“还有问题吗？”
　　沈彧笑：“没有了。”
　　戚长明继续：“不想问其他的了？”
　　沈彧不解：“还有什么其他的？”
　　戚长明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不知道，不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沈彧想了想，说：“这个承诺，可以放在以后实现吗？”
　　“自然，是可以的。”他说：“任何时候，都是可以的，只要你想。”
　　沈彧点点头，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好。”

　　“想问的都问完了，那走吧。”戚长明站了起来。
　　沈彧不解：“去哪？”
　　戚长明忽然伸出食指在他鼻尖上敲了一下，道：“刚跟你说的那事，这么快忘了？记性这样差，以后我请你来瞧病，可得考虑一下，省的弄错了方子喝错了药，不是麻烦大了。”
　　沈彧跟着他身后往出走，低低笑道：“那当然不会错，尤其是对你。”
　　“什么？”戚长明没听见，转头问他。
　　沈彧只是笑，摇头道：“没事，没说什么。”
　　“马虎眼一个，走吧，伯考在等着我们了。”戚长明笑着说完，跟他并肩一起出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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