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梦谣

作者: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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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韞卿在床上躺了半日,等到醒轉了,頭一個聽入耳的消息,就是靜韜給她傳來的。
      “姊姊!妳成功了,還真給妳料中了!”靜韜在床畔拉著她的衣袖跳著;見妹妹一臉興奮,但方從五里霧中醒來的她尚不知事情發展如何,只得反問。
      “我料中了什麼?”
      “阿爹的用意啊!”靜韜朝她雙掌探來,將她從床榻上拉起,“妳昨兒個不是說,就算贏不了這場比試,仍是有機會入營的嗎?”
      “方才大伯偷偷的跟我說了,他打算這回入蜀,要帶著妳,讓妳磨練磨練呢!”她眉開眼笑的向姊姊宣佈,“這不算成功,又算什麼?”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懵了,直到腦子稍微清醒些,意識過來之後,臉上這才浮出笑容來。
      是嗎?她成功了。韞卿忍不住握著雙掌,直到指節泛白,直到掌心被指甲刮得泛疼了,這才緩緩鬆開手來。明顯的留下指痕,會痛;靜韜所說得不是她自個兒發白日夢,是真的了?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這些年來的日夜想望,以及在那彷彿不見天日的後院裡,埋首苦練著劍法、槍法的她,終於在今日與阿爹比試的當頭破繭而出了。
      麗容蒼白,看得出韞卿此時仍顯得有些疲倦,但那唇兒上揚出的笑卻是越發明顯。
      “而且還不只這樣,聽說在場的其他叔叔伯伯看見妳的武藝之後,幾乎都向阿爹恭賀,並且開口讚賞呢;姊姊,妳這回露此一手,不僅服了阿爹以及大伯,就連其他人也……”靜韜說得正興頭上,忽然聽見一道笑聲傳入耳裡,她四處張望,這才發現笑聲竟是出自於韞卿的?
      她先是輕笑,而後越發開懷,從她唇裡逸出的笑聲,似有感嘆亦是替自己高興;見她笑得歡喜,頗不似平常冷靜淡然的模樣,靜韜僅是陪在一旁,拍著她的肩頭,與她一同分享著這份感動。
      這些年的辛苦、淚水,似乎從這串笑聲中便已表露無遺;韞卿怕是自今日這番成功喜悅,回想起往日辛勤種種,而今,她終於有圓夢的機會了。
      只能說大伯與阿爹一道,都是護著她、疼著她的,她也才能就這樣,達成了自個兒的想望吧?
      *
      高興過後,總得面對現實。
      只因他倆比試的事兒,阿娘大概是在家人當中,唯一被蒙在鼓裡的人。
      不過說也奇了,不僅他倆比試的時候,她沒從家裏急急忙忙趕來阻止,就連韞卿在議事廳裡歇息大半天,直到接近傍晚了才歸家;這段時間之內,阿娘亦是沒親自往議事廳裡走一趟關心女兒現況,或是當面責備韞卿一頓。
      兩人站在家門口,面對自家大門,兩顆心七上八下,找不到個位置安穩;韞卿原想要一旁的靜韜代為敲門,但卻又覺得自個兒是姊姊,這樣使喚妹子似乎有失姊姊風範;於空中揚起的素手遲疑了好半晌,她嘆了一聲,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向裡頭的阿娘敲門。
      等了又等。莫非阿娘人在灶房,沒聽見?這個念頭剛冒出頭,想再敲一回門,裡頭那清淺的腳步聲卻在這個時候傳至韞卿耳裡,她放下懸在空中的手,下一刻裡頭的阿娘也已迅速的替兩姊妹開了大門。
      情急之下,她不經意的牽起靜韜的手,卻發現那嫩白掌心同她一樣,溢滿了汗;她偷覷妹子一眼,而恰巧靜韜也正往她這兒看,虛弱的牽起一抹笑來。
      “阿、阿娘,我們回來了……”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這做姊姊的還得代妹妹先挨,更何況是此等場面?韞卿只得先行開口問安,盼能緩緩眼前緊繃的氣氛。
      說也有趣,面對霸氣十足的阿爹,在場上與之過招,她只感到有些緊張,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與此時面對阿娘不同,明明不用擔心阿娘真與她動起手來,但心兒狂跳,忐忑不已,而那雙健壯的雙腿,竟選在這個時候,很不爭氣的打起擺子。
      月姬見她們兩人歸家,一句話也沒說,僅是敞開了門,讓她們入內;這反而令兩人心底越發不安起來。畢竟她與阿爹是近午的時候比試,而在這段時間之內,消息早已傳回家中,阿娘自是不可能不知道;原以為月姬會怒氣大發的,像小時候拿著掃帚般教訓她們兩人,或是一臉哀戚,哭著哀嘆自個兒管不住這兩個女兒,可這兩種情節,皆未在張家上演。
      令兩個女兒坐在自個兒面前,月姬淡淡的來回觀望著兩人,而後半斂著眼,低低的道:“卿兒,恭喜妳。”她將這些日子以來準備的東西裝在盒裡,擱在桌案上。
      饒是兩人心思細密,又是伶俐聰明,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們所面對的阿娘,居然是以這般口吻對她們兩人說話的。韞卿心下大驚,連忙朝月姬頓首,“阿娘,這、這是……”
      月姬淺淺一笑,伸手來扶韞卿起身,“娘聽說了,妳與阿爹的比試;結果雖敗,不過終究還是得到了大伯的首肯,以及旁人的認可了不是?”
      “娘……阿娘不怪罪我,沒……”
      “這事兒沒先同阿娘說,是該懲罰。”月姬鳳眼輕睞,“但別忘了,和妳比試的,可是每晚睡在阿娘枕邊,什麼話也藏不住的阿爹呀。”
      縱使思緒千思百轉,竟想不到會是這等結局,韞卿不由得懵了;只聽月姬繼續說道:“娘曾想試著阻止你們父女倆。”說這話的當頭,她還有意無意的往另一頭的靜韜望去,“但又想,已默許了妳練武這麼些年,卻要等到妳即將離巢了才來阻撓,對妳來說,豈不感到冤枉?”
      “娘對我的寬容,韞卿全知道。”這是月姬頭一回當著她的面支持她。韞卿原以為阿娘雖然默許,但總是不願在她面前說開;別忘了,她的個性,好強愛面子,不就是從阿娘身上來的麼?
      懸在崖邊的心總算得以安穩,又聽月姬說下:“卿兒,這些年來,妳所受的苦,阿娘都放在眼裡。”
      “妳是個乖巧懂事兒的孩子,知道阿娘對妳的用心的,是不?”說到這當頭,平常在女兒面前總是笑臉相迎,在張飛出外征途時猶堅強的守著這個家的月姬,此時眼眶竟忍不住微微泛紅。
      “阿娘……我懂,韞卿都懂。”韞卿跪在席上,而後緩緩朝月姬挪去,“阿娘一直不肯答應韞卿,還不是怕我遭受危險?”她緊握住阿娘的雙手,捨不得放開。
      正因為她都懂,是以,她即使知道阿娘先前為了阻撓她,讓她學阿爹的槍法時,仍是平靜以對;即使心裡如何堅定的朝著自個兒的目標邁進時,只要在阿娘面前,她就是不多提一字,饒是阿娘極力阻撓時,她仍靜靜聆聽,絕不開口頂撞。
      只因她是阿娘,無時無刻都想著如何對她好的阿娘啊。
      “卿兒……”月姬忍不住的將拉拔這麼大的乖巧女兒擁入懷裡;不僅容貌像她,就連性子亦如模子般印出來的好女兒。
      就連一旁看著的靜韜,也忍不住眼角泛淚,心底,更替願望成真的姊姊感到喜悅。
      “唉,今兒個算來是喜事,我們母女倆怎麼回事兒?”月姬替韞卿拭淚,展顏輕笑,指著桌上的錦盒,“來,韞卿,看看阿娘替妳準備了什麼?”
      她回過頭來,“阿娘,這……”不是她作些針黹活兒時,拿來置放針線布料的盒子嗎?
      “打開來看看,阿娘送妳的。”
      韞卿回過身來,手緊扣在錦盒蓋上,“快打開看看啊,阿娘究竟給妳做了什麼好東西?”見她遲遲不動作,一旁的靜韜早就滿腹好奇,忍不住開口催促。
      她點點頭,將盒蓋掀開,映入眼簾的,竟是一件素色戰袍。
      “娘?”韞卿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什麼,她又驚又喜,對上那雙呵護著她的,溢滿疼愛的眼。
      “阿娘這些日子來忙得就是這個。”月姬掩不住欣喜驕傲,瞧韞卿的反應,也不枉費她花費心思、時日在這套戰袍上了。“再告訴妳吧,平兒不是打了一把兵器給妳麼?”
      韞卿的淚又不爭氣的落了下,她又哭又笑,忍不住插口,“阿娘莫非要說,那對兵器,可是妳暗地裡替我打造的?”
      “卿兒果然聰明。”
      這問題她也思索過,關平那個時候還是個窮小子,不是他偷了二伯的錢財助她,就是另有他人暗中相助;而令她意外的,出資的人,竟是打從一開始便反對她到底的阿娘。
      “阿娘,妳瞞得可真好。”靜韜聽了,驚訝之餘,忍不住噘唇,調侃了月姬一回。
      月姬淡然一笑,“誰叫妳們兩個人都像足了阿娘,心細又聰敏呢?”此語一出,三人不由得同時笑開。
      “卿兒,阿娘雖同意妳在大伯麾下效力,但別忘了,”掏出巾帕來給韞卿掬淚,月姬諄諄告誡,“那兒畢竟還是個險地。妳的武藝即便不差,可帶兵作戰什麼的,妳還是個生手,記住阿娘的話,切莫強出頭,知道否?”
      “韞卿謹遵阿娘教誨。”
      月姬滿意的笑了,將那套戰袍自盒裡拿了出來,“來,讓我看看這套戰袍穿在妳身上合不合身……”
      #     #     #
      昨兒日子對韞卿來說值得慶賀,但今兒個,她仍是起了個大早,一個人於院子裡走著槍法。
      比試是道入門題,等到上了沙場,才是真考驗。韞卿雖然高興,但心底仍是明白,她這手槍法,無論如何是不可輕易懈怠的了;也多虧她這律己極嚴的個性,才能造就出一手傲人武藝。
      早晨寧靜,練武之人聽力又是極好,即使大門遠在前庭,那叩門輕響,她仍是聽得明白。
      這麼一大早,究竟有誰會挑這時候來訪?韞卿心下疑之。這附近一向平靜,鮮少聽過有什麼偷兒、強盜的,不過面對此等異狀,尤其現下家中醒著的只有她,阿爹又待在營中未歸,當然得小心些。
      提著兵器,來到前庭,外頭的那人又敲了一回門,她朗聲提問:“何人來訪?”
      外頭的人似乎因她這聲提問而發笑。她皺起眉來,是個男人?心下正猜測著來者身份,外頭的人已主動替她開口解惑,“韞卿,是我。”
      她聞得來者聲調,芳唇隨即揚開了笑容,揭開大門來,“關平,怎麼挑這一大清早過來?”
      早春暖陽,打在關平那張俊朗的臉上,他微微笑著,與她打了個招呼,“恭喜了,韞卿。”
      這聲“恭喜”來得遲了。昨兒個韞卿在議事廳裡躺著歇息,原想等她醒轉後,當面向她道賀,她卻是睡了一個上午;直到把該處理的事兒都告一段落後,這才發現她已偕同靜韜一塊兒回來。
      韞卿接了他一聲恭喜,黛眉輕展,心底因他短短一句話而高興,但嘴巴上可不這麼老實。“怪了,我還以為曾於沙場上立下大功的關將軍目空一切,怎麼會把我這初露鋒芒的小妮子給記在心底兒呢?”
      瞧她朱唇輕啟,出口的話語未免有些刻薄,但那眼眉間那份淺淺笑意倒是不曾自臉上褪去,關平瞧得真切,搔了搔頭,“妳可真會挖苦我。”
      若是在兩人嫌隙仍在的彼時,聽她這般開口,他大概只有吃閉門羹的份;哪會如現在大門敞開,迎他入內的待遇?
      “同你說笑的,你還較真?”她掩唇,往後退了幾步,“不進門?你大老遠跑這一趟莫非就為這句話?”見他似乎沒騎馬,靠雙腿走到她家門口,他不嫌累,她還替他的雙腿叫屈呢。
      “不,我不打算進去,我來這兒,是要把妳請出來的。”
      這句話有效的制止了她的步伐。他倆練槍的時候時常獨處,韞卿早已將他當真正的大哥看,是也不把兩人獨處看作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但,印象中,他似乎沒像這回親口邀約她出門的。
      去哪兒?現下天色還這麼早,街上的攤子館子連門縫都還沒打開半吋。心底先把關平那句簡單的話給思索過幾回,卻都忘了,自個兒會不會想太多些?“要去哪?”
      關平聽了反而覺得納悶,“沒人告訴妳嗎?”眼前那總是聰明伶俐的姑娘,這個時候怎麼突然傻了?
      “告訴我什麼?”韞卿擰眉,對他的話越來越摸不著頭緒。
      “看來妳真不知道。”關平決定不再同她打迷糊仗,“昨兒個妳與三叔那場比試,不代表妳通過考驗了嗎?”敢情他方才那聲恭喜白說了不成。
      她點點頭,關平微微攤手,“那妳今兒個早上不上大伯那兒領個職,與大家一起議事?我這樣說,妳有些頭緒了吧。”
      韞卿如夢初醒,“這麼重要的事兒……就連阿爹也沒同我說過。”
      “所以我來知會妳了。”關平回頭看了看日頭,“現在啟程時間還充裕得很。”
      “你先進來歇會兒吧。”韞卿朝他招手,並拾起擱在一旁的兵器,“我換件衣裳,等等就來。”
      回過頭,不禁淡淡揚唇,笑著自己的多心,卻也感到有些氣惱;似是氣著他不懂女兒心意,也氣著自己偏把件簡單的事兒想得繁複惱人。繡鞋踏在地上,不似平日沉穩,卻有如輕舟,在小河上晃漾。
      春意暖暖,無邊無際灑落下;桃花,已在枝頭上盛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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