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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更
女孩眼瞳里映出一个男人满是皱褶的脸,却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将她整个淹没的黑暗。
王狗就蹲在街角,一见那小傻子走到自己身边,立即把手中的麻袋套了下去。偷鸡摸狗的事他做多了,偷小孩这还是第一次,逃走的时候止不住手抖,害怕与惊喜各占一半缘由。
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女孩居然自己走了出来。虽然姬府已经势弱,但要摸进去绑架人,给他十个胆子都不够。之前想不明白姬府养这么个毫无关系的乞丐干什么,如今他对雇主的要求也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小傻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替申府的下人跑腿办事,待遇还不如奴隶,连家主申由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然而这一回,却遇见了个神秘的大人物。
那人在申府做客,无意间听到王狗和奴隶的谈话,突然来了兴趣,询问姬府的情况,得知有个痴儿的存在,那人略一沉思,便要王狗将孩子偷出来交由他瞧瞧。
王狗本有些为难,但见家主申由竟然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人身后,神色敬畏,他双腿一下就软了,连忙答应。
久儿在麻袋里拼命挣扎,王狗跑得比兔子还快,直到进了申府后门才敢大喘气,发现自己被这小兔崽子踹破了衣裳,心间来气,狠踢了麻袋一脚,却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瞬间击飞出老远!
“废物。”男人的声音阴郁冷淡。
王狗疼的快要晕过去,模模糊糊看见那一身黑衣的神秘人右手抱起久儿,左手向他指来,隔空死死箍住了他的脑袋,瞬间将所有意识捏得粉碎!
杀……杀人灭口?
王狗窒息,四肢垂下。神秘人抱走了久儿,朝议事厅门前杵着的申由走去。
申由一开始就站在那里看着,此时后背衣裳已被冷汗浸湿,两手软得连拳头都握不起来,忙不迭咽了几口唾沫,将发干的喉咙润湿,才开得了口:“大、大人您……为何要这么个痴儿?”
神秘人身形高大,整个罩在斗篷里,正垂首端详着怀中已经被强制入睡的女孩,闻言抬眸,他的双目只剩下眼白,眼周的皮肤上隐隐有血丝浮现。
申由每见一次,都会倒吸一口冷气。他并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国君子律要他对此人毕恭毕敬。他嚣张惯了,起初乍一听这嘱咐,还觉得无甚道理,北荒早已是他与子律的天下,怎会有人还能叫他们忌惮?
直到见着这神秘人,他才晓得,在隐匿于北荒的另一方势力面前,他们根本渺小如蝼蚁,微不足道。如果不是那类人另有所图,不屑于参与王室的斗争,他们岂敢胆大妄为,做下这一切?
神秘人的声音几乎使院中空气都冰冻凝结,压得申由喘不过气:“她有古怪。”
申由眼花了片刻,依稀有几道黑影从各方而来,在院里如游蛇般乱窜,最终环绕在院中人身上,消失不见。
定睛一看,那人手中多了件黑色披风,申由惊出满身鸡皮疙瘩,嗓音都变了:“这、这是?”
“就在附近……”神秘人开口,“失败了。他竟还有气力……呵呵呵呵。”
“您要寻的究竟是何人?”申由没忍住发问,却迟迟没得到回答,自觉失了分寸,忙作揖道歉:“是我多嘴!大人赎罪!”
神秘人冷笑一声:“申统领已兼北荒相国之职,位高权重,何必在我这小小祝官面前低三下四?”
“君上拜您为国师,对您恭敬之至,在下无能相辅,又岂敢不尊?国师大人神通广大,如若不是心系北荒百姓,又怎会流连于这污浊世间,为诸事所扰?如此仁心,远超古今贤人,实乃济世仙神!我等,不得不拜服!”申由别的不会,溜须拍马的技术一流。
神秘人却是无动于衷,良久开口道:“此次造访,只为我私人恩怨。申统领若是闲得慌,不妨去市集中心,看那姬岳与端木毅如何叙旧。”
“哈,那罪人舌头都已被我割下,还能如何?”提到这事,申由一改拘束,表现颇为得意,未料到被面前人出言泼了盆冷水。
“我劝申统领最好记得,谁才是罪人。”那双可怖的眼睛直勾勾朝他看过来,“勾结公子律毒害先君,引犬戎攻打寒城以削弱姬岳,两者皆是死罪。可惜胜者为尊,我便只好劝大人莫被亲手打造的假象蒙闭了双眼。靠杀人灭口,抹不去天道留痕。”
这盆冷水将申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都凉了半截。他不由自主抽搐的嘴角带着唇上的俩撇胡子抖动,自觉样子滑稽,送神秘人出了院门,也没再敢问人家要去往何处,回来时思绪仍然狂乱。他腹诽:难不成是君上主动将实情透露?还是自己的族妹太过愚蠢,毒死了端木夫人,却没料到那贱人已经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又或是……其他缘由?
转念一想,国师如此厉害,极大可能是占卜得出的真相。他便靠这个假设吁了口气。
“杀人灭口……你不也一样!”申由踱到院墙边那死人跟前,泄愤踢了一脚,谁知王狗居然浑身震颤,胸膛又恢复起伏!
申由吓得几乎一蹦三尺高,王狗醒来就看见申府家主像见鬼了似得盯着自己,复又倒地装死。
“没没没!没死?!”尖叫声惊起了墙头落的几只鸟儿。
惊魂未定的莫为等人一到姬府门口,顿觉情况不对,怎么大门竟是敞开着?莫不是遭了贼?
驴蛋迅速跳下马车,进门摸了根木棍拿着,在前开路。莫为抱起小姐跟在其后。三人万分警惕,不出动静。如轩屏息凝神,能听到管家浅促的呼吸声徘徊在自己耳边。
院中寂静得不同寻常,驴蛋飞快盘查一番,并未发现有贼人进入的痕迹,便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时却又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莫为在小姐房中找见乳母,刘氏还在睡梦之中。管家伸手一探她额头,觉出有些发热,便为她盖好被子。如轩坐在乳母身边有点心慌,忍不住将女人紧蹙的眉头抚平,回首,盯着门口的莫为,眼神担忧。
莫为善解人意,温和道:“无甚大碍,让她好好歇歇。”
这时刘氏醒了,头痛还未褪去,不禁“哎呦”一声,让一脚踏出屋子的管家身形一滞。如轩娇小的身影映入她眼帘,刘氏欣然微笑:“轩儿回来啦,看见你那小妹妹没?那姑娘可真粘你,马车刚走就跑去追,我把她拉回来关了门才安心,到我睡前,她就一直在大门后等你嘞。”
此言犹如惊雷,如轩、莫为,和正走到窗前无意间听到的驴蛋一齐愣住,这才发觉究竟哪里不同寻常。
久儿呢?久儿去哪了?
如轩最先反应过来,冲出门外,莫为急忙跟上:“等等!莫叔陪你去找!”
午时未到,寒城百姓已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噤若寒蝉,被这阴冷秋日里宛若凝结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无人嗤笑,无人戏谑,无人吆喝起哄拍手叫好,也不见哀惜叹惋,打抱不平。他们被迫聚集在市集中央,观看一场残忍的表演。无数双眼眸却是混沌的,被青暗天色浸染,模糊了视线所到的这咫尺之间。他们沉默淡然,其中无人理得清思绪,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充当朦胧的影子,重重叠叠,看不真切。
昔日骁勇善战的副将如今衣衫褴褛,仰面躺倒在地,头与四肢被绑,分别牵在五辆玄色马车之上。
乌云低沉,天光微泄,端木毅觉得刺眼,可是他不愿闭目。
终于走到这一步,终结已然熬成解脱,是悲?是喜?
万籁俱寂,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唤醒他沉沦的心境,端木毅努力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笑了。
老朋友,没想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姬岳仿佛听见这句心声,猛地抬头,又不忍去看刑场上那个人,强迫自己背过脸去,眼眶发红,整个人不易察觉地颤抖。他心里曾有千千万万个假设,上天却给了他最不愿见到的一个。
姬岳从来不曾相信端木毅会有通敌之举,从来没有……那是他在军中结识的第一位朋友,是追随他近十年的忠诚部下,是他的兄弟!
那年他初到北荒,端木毅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其妹嫁与公子律为夫人,他却婉拒了加官进爵的赏赐,不骄不躁,勤勤恳恳,其品行与申由成天壤之别。姬岳的身份遭人非议,是他制止了那些流言蜚语,姬岳奉命远上寒城,军中仅他一人陪伴左右。如此忠心耿耿的部下,怎么可能会私通犬戎!
再见面时,却是离别之际。一个口不能言,一个目不忍视,只心有无尽的悲凉如凛冽北风刮去十余年光阴,还能依稀望见记忆中各自昔年的模样。
原来已过去这么久,原来他们都已老了。一腔热血不复当初,偏生满心怨怼,怅然而终……
端木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终是流下两行热泪。忠良遭害,奸佞当道,亡国之兆!
老将军,您来错了北荒……
逐渐地,端木毅气力消亡,意识似被抽离躯体,听不清姬岳的问话,听不清行刑的命令,听不清老将军与申由手下人激烈的争吵……什么都听不清了。
马车开动,他被拉起,悬于半空,即将身首分离,支离破碎。
这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偏头望向左方,看到人群后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他手里抱着个女孩。
久儿……
端木毅张开嘴,冷风灌入他失了舌头的口,到最后,也不能呼唤一声女儿的名字。
他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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