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

　　瑞文从马背上跳下，站在这座死寂的废墟之外。
　　两旁的枯木朝他伸出扭曲的双手，不知是在欢迎还是想让他就此止步。
　　至少，他的马儿不愿再前往走了。
　　正因为如此，瑞文才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
　　马儿不安分的吐气，不断的摇头。瑞文轻抚它的脖子，好让它安静下来。
　　“你一个人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对吗？”
　　马儿转了转耳朵，有些急躁的踏脚，又朝瑞文低下头。
　　“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瑞文在马儿的耳边温柔的说，“我必须找到妮可。”
　　他微笑着拍了拍马儿的脖子，“走吧，好孩子。”
　　马儿看了他一眼，然后不舍的掉头，朝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去。
　　瑞文看着它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去奎杰塔的店里等我……”
　　说完，他又自嘲了一笑，“如果我还回得去的话……”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收起往日里温柔的神情，转身快步朝着小镇废墟走去。
　　“妮可，你在哪里？”
　　他从一座座十字架墓碑旁边经过，蠕动的白雾在他的脚边穿梭，让墓碑的黑影如同水中摇曳的水草。
　　耀眼的阳光无法为这片阴森的废墟带来一丁点的温暖。这里如同被世界抛弃的死亡之地。
　　寂静之中，没有人回答他。他却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找她？你不怕她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看待你吗？帮凶，杀人魔！”
　　又是这个声音。
　　它如同一个无法被驱赶的心魔，总是在瑞文脑海中喋喋不休，让他心烦意乱。
　　“你忘记你是谁了吗？你忘记你对这个小镇做了什么吗？”
　　瑞文不再反驳，也不再咒骂。
　　“怎么可能忘记？我比谁都记得清楚。”
　　瑞文不动声色的从背包里翻出那个裹着黑布条的水晶瓶，紧紧捏在手里。
　　那个声音笑了，无情又残忍。
　　“有趣，真有趣。你果然是我最中意的部下，无论玩多久都不会腻。”
　　瑞文不理睬它，专注的在废墟中寻找着妮可和真夜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却不能表现出来半分。
　　“你不会腻？我可是早就腻了。我早就受够了你的控制。”
　　“哦？是么。所以这就是你违抗我的理由？”
　　那声音并没有怒意，反而透出几分好奇，继续问，“所以你才故意在那个时候重伤那个女人，然后又放她逃跑？”
　　瑞文深深的皱眉，沉默不语。
　　“可是你知不知道，正因为你让她跑了，让她得以逃到橡果镇，我们才不得不屠杀整个小镇，让几千个人类跟着陪葬。”
　　“我们原本可以不用大开杀戒，原本只要她一个人的命就够了。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镇还相安无事，人民安居乐业。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我要你永远背负这些亡魂，永日不得安宁！”
　　瑞文的心，动摇了。
　　是啊，要不是那个时候放过那个女人，这些镇民也不会丢掉无辜的性命。这些年来，他不断的问自己，是不是选择杀掉她，就不用引来这样残酷的结局？自己看似善良的抉择，带来的却是更为愚蠢的结果……
　　身旁的十字架墓碑霎时间变得巨大又沉重，漆黑的影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胸口，盯着看着脚下的黑影，再也走不动了。
　　黑影顺着他的小腿，爬上他的身体，染黑了他洁白的牧师长袍。
　　碧绿的眼眸染上一层猩红的妖光，不祥的气息包裹着瑞文的身体。他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指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像是想要驱散这不断蔓延的黑暗，却始终无能为力，败下阵来。
　　“你终将回到我的身边。你终将为我的意志而战。你终将被我奴役。”
　　那个声音用十分自信的声音诉说着这个事实。
　　“不，我绝不会。”瑞文固执的摇头，将手里的水晶瓶捏得更紧了。
　　那个声音再一次笑了，骄傲又放肆，“你不用为过去的事情懊恼自责。不就是几千条人命吗？人类的繁殖速度可是相当可观的。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并且，我可比看上去的要宽容大度得多。”
　　忽然，那个声音像是扭曲在时空之中的碎片，飘散、坠落，最终又拼凑成了让瑞文熟悉又恐惧的画面。
　　“这样好了。”
　　瑞文听到声音，惊恐的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狂傲身影。十几年前，那个让他在恐惧中战栗的梦魇，从记忆的阴影里，爬了出来，变成了现实。
　　那个男人俯视着他，一对蝠翼在男人身后展开，遮蔽了瑞文眼前所有的光明。
　　他冰冷的笑容在雨幕中化开，“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把那两个家伙给我解决了。”
　　不，我绝不会——瑞文想要大声驳斥，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他低下头，看到握在自己左手的长剑。大雨模糊了剑刃上的倒影，却让那两团猩红的血光愈加清晰。
　　那好像是他自己的眼睛。
　　不，我绝不会——瑞文最后的一点意识也被侵蚀。
　　黑暗终于夺走了他的身体。
　　“遵…命…”
　　他是恶魔制造的杀戮武器，绝对服从，冷酷无情。
　　堕入邪道的他，不再被称作是人类，他只有一个名字——傀儡魔灵。
　　***
　　橡果镇变成了人间炼狱。
　　恶魔和他的爪牙们将这个小镇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无辜的镇民甚至来不及拉响警钟，请求支援，整个小镇就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大雨倾覆而下，将血液和污泥混合在一起。黑豹形态的真夜在雨中奔跑，溅起的污水沾湿了他漆黑的毛发，冷的刺骨。
　　逃跑的路上，真夜看到三五只枯萎兽围着一个妇女的尸体。她怀里护着的那个孩子，似乎还活着。
　　那个男孩睁着恐惧的双眼，绝望之中的他早已失去了语言。枯萎兽会吃掉他的母亲，然后就会轮到他。
　　真夜认得他，那个人正是那天看到他变身成为野兽便朝他扔石头还骂他是怪物的安德鲁。即使安德鲁曾经那么讨厌真夜，这个时候的真夜的脑海中仍然闪过救他的想法。因为，他还活着，他还有救。
　　于是真夜放慢了脚步。
　　苍翊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但是并不赞成他的行为。
　　幻形者并不擅长对付黑暗生物，仅仅是保护他们自己都已经够呛。
　　“前面出去不远就是圣尔特断崖，从南边绕过去，那里有一条去北赛尔的近路。”巨熊疲惫的站在儿子身边，仔细的交代着接下来行进的方向，并且故意挡住了真夜的视线，让他看不到那边的安德鲁。
　　真夜看着父亲脚下的地面不断的被鲜血染红，不忍心再让父亲一个人战斗下去。他知道，黑暗生物的毒液对于狼人来说并不致命，却会大幅度削弱狼人的自愈能力。
　　这样消耗下去，苍翊只会虚弱而亡。真夜怎么可以在这个关头对父亲提出更多的请求。
　　但是至少，他还可以——
　　“父亲，我也可以战斗。我们还可以帮助活着的人……”
　　不等真夜说完，苍翊突然恢复成人形。
　　他接过哭泣的伊蕾，将她重新裹好，然后将打了死结的袖子绕过黑豹的脖子，将小伊蕾挂在了黑豹的胸前。
　　“你不可以战斗。听好，我们无法拯救更多的人了。带她走，去北赛尔找黎明祷言的人。”
　　“你也要跟我一起。”真夜祈求道。
　　“嗯，我会的。”一向不苟言笑的苍翊终于笑了。
　　那个勉强的笑容背后，是两束飞散而过的红光。
　　紧接着，一把利刃从天而降，朝着苍翊毫无防备的后背刺去。
　　苍翊发出痛苦的叫喊，背后溅起一片深红。
　　愤怒的咆哮之中，他的身体化成一阵白雾，又重新凝聚成巨熊形态。
　　他急速转身，朝着袭击者挥起巨爪，将身后的儿子还有襁褓中的女婴护在身后。
　　真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帮助自己的父亲。
　　就当他准备上前的时候，父亲的话音阻止了他。
　　“走！！！”
　　“可是！”
　　真夜不愿抛下父亲，同时也注意到现在的自己根本不足以和眼前的袭击者相抗衡。
　　袭击者虽然有人形，却和骸鬼有所不同。真夜无法从它的身体里感受到腐化的气息，更多的是一种无以名状的、纯粹极致的黑暗力量。
　　和使用利爪的骸鬼最不一样的是，这个家伙是用剑的。这使得它有时候看上去，更像是人。
　　它的剑术精湛，每一次攻击与防御都毫不拖泥带水。很显然，它的战斗力和刚才的骸鬼以及枯萎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真夜并不知道这个袭击者是何种黑暗生物，眼看着它逐渐压制了熊形态的苍翊，让原本负伤的巨熊，雪上加霜。
　　真夜看不下去，想要去帮忙，发现胸前的小伊蕾哭的更凶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贸然上前可能无法帮到父亲，反而更有可能伤到伊蕾。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三只骸鬼从远处朝他奔来。它们发出嘶嘶的尖叫，像是三个饥饿的狂兽。
　　“快走！！我会找机会变成猎隼追上来的！”苍翊趁着战斗的空隙，再一次催促。
　　真夜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终于狠下心，朝着圣尔特断崖的方向狂奔而去。
　　感受到儿子和那个女孩已经逃离，苍翊终于松了一口气。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袭击者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它头上那两团妖异的红光在雨幕之中闪烁起来，像是风暴中摇曳的烛火。
　　在苍翊的一次冲撞之后，它竟然跌倒在地上，用剑勉强撑起身体。
　　“…你…也……走。快……”
　　黑暗如同蚕茧将它包裹，它在这层层束缚之中拼死挣扎。
　　苍翊没有想到它竟然会开口说话。这个时候苍翊才意识到这个袭击者是什么。
　　它是恶魔制造的杀戮武器，在所有可以被恶魔奴役的生物之中，是最为强大的存在。它们被称作傀儡魔灵，其原材料是经过恶魔精挑细选的人类。
　　“被奴役的傀儡魔灵……竟然还有自我意识？”苍翊不敢相信。
　　无论他相信与否，这是个事实——傀儡魔灵完全停止了动作，像是雨幕中的一座纯黑的雕像。
　　苍翊决定撤了，当然他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一边面朝傀儡魔灵，一边向后退去。
　　那三只骸鬼已经追了上来，苍翊知道真夜一个人无法应对这些骸鬼，所以他立刻掉头，朝着真夜的方向追去。
　　傀儡魔灵仍然一动不动，苍翊回过头看了它一眼，这才放心从巨熊变幻为炎纹豹，加快了行进速度。
　　骸鬼追不上豹形态的苍翊，而苍翊大有时间追上真夜。
　　“太好了。”苍翊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炎纹豹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幻化为一只猎隼，朝天空飞去。
　　突然，一个庞大的阴影挡住了暴雨中仅有的一点光线。
　　猎隼微微仰头，看到一个飞翔的身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自己。
　　是那个恶魔！
　　眼看着已经快出小镇，却还是无法逃离这里吗？
　　苍翊没有放弃，他灵巧的穿梭在小镇的建筑之中，试着摆脱恶魔的追击。
　　然而，他小看了恶魔的破坏力。
　　那个恶魔根本不打算绕开那些建筑。他直冲冲的撞开小镇的石墙、钟塔，任凭无数堆砌的砖石在他的身边坍塌碎裂。
　　苍翊竭力控制着飞行方向，一次又一次的躲开了那些飞射的石块，最终却没能躲过恶魔手中的刺锤。
　　猎隼被这一击打得头破血流，从天空坠落下来。
　　恶魔从半空中抓住了猎隼的翅膀，掉转方向，朝着傀儡魔灵的方向飞去。
　　苍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远远的看到了小镇外，黑豹奔跑的身影。
　　那个幼小的背影后面，三只骸鬼紧追不舍。
　　“孩子……对不起，这一次，我无法再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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