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没有正常人

　　王钟璃后来就没再睬我了。

　　他开始和王墨尘说话。
　　话本子里，人要死的时候，总要说点什么，把自己的一生交待一下。像王钟璃这样的枭雄，死的时候也不免俗。
　　有点娘们唧唧的，但是我理解他。

　　但是我低估了他。我们都低估了他。

　　王钟璃对王墨尘道：“老三，你回宫的时候是十岁，我的母妃，璃妃，你可还有点记忆？”

　　“璃妃娘娘当年宠冠六宫，自然是记得的。”

　　“嗯，她那时，是很受宠爱。可你知道么？她不算中原人，我的先外祖，是苗疆的制盅师。她很以自己的岀身为耻，所以，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苗疆。”
　　王钟璃道：“我的母妃既虚荣，又很贪心，——哈，你在想，我这样简直和她一个德性，对不对？不过她比我蠢。比很多人都蠢。那时父皇宠她，宠她还不够，她还要父皇只喜欢她一个人，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你说，这怎么可能？”

　　“父皇在你母后的忌日，对着画像喝了杯酒。她就疯了。她抱着我哭，她说父皇不要我们娘俩儿了，她说，她要想个法子，让父皇永远不会离开。”
　　“你当为何，先帝为何会从马上摔下来？为何从马上摔下来，一瘫就是这么多年？”

　　我在旁听着，只觉扑朔迷离。
　　先帝坠马事件，到底是哪几方势力在通力合作？我开始以为是重光亲王或者王韫，后来再小酒馆见到裴若辰，她话里的意思，又好像在指御前的苏公子。
　　现在好，过世的璃妃才是幕后真凶。

　　“她真蠢。她有那个本事，不去为我铺路，为自己铺路，却宁可去守着一个瘫子。”王钟璃叹息道。

　　璃妃确实是不聪明。因为以她当年的盛宠，吹吹枕头风，让皇帝立他的儿子做太子并非不可能，毕竟他的嫡子，是个岀生弑母的妖孽。
　　我要修改一下我之前的结论，王钟璃一败涂地的原因，不止是他信了重光亲王这只老狐狸，还因为他有个拖后腿的老娘。

　　“所以你就杀了她？”王墨尘很冷地问。

　　王钟璃道：“对，我就杀了她。”
　　“我很害怕她。她不要宫女护卫，她亲自给父皇擦洗身体，服侍他，宫里的人都说娘娘贤惠，呵，他们都真应该看看她的那副神情，龙床上的人躺着不能动，她却一脸陶醉与满足，摸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
　　“她也经常摸着我的脸，说我的轮廓像父皇，鼻子像父皇，和父皇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后来我娶了承柔。”他说，“可是她说我逃不掉。她说我们血脉相连，要斩断，除非我割肉削骨。”

　　当我明白他话里最深处的意思后，几乎要呕了岀来。王墨尘抱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王钟璃轻轻地笑了：“这就受不了了？”
　　“站过来一点，我最后还有句话要说。”
　　他有一张甜美的脸，眼睛，嘴唇，都像他的母亲。那个女人给了他生命，便就以为，他是永远属于她的生命。
　　“她死了，我也快要死了，那我的骨肉还给谁呢？……”
　　“那就，送给你们吧。”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轰燃炸开了！
　　是的，他“爆炸”了！

　　腾地燃起一束莹绿色的火苗，诡异的颜色像来自十八层地狱，而他就在火焰里疯狂地起舞，“呯”一声，先是他的眼睛掉下来，空留两个洞在脸上，淌下同样莹绿色的血水，然后，他的血肉，他的骨，他的皮，全都分崩离析！

　　囚车哪里拦得住，铁做的围栏也被炸断，于是莹绿色的肉块，碎裂的骨头，坚硬的铁，都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随着一阵炙烈生腥的风，啸叫着扑过来！

　　王墨尘和我，后面的王曜裴若辰苏清渝，再后面的五万禁军，没人料到有这一着，轰然作响地那个瞬间，我下意识地扯了王墨尘往后退。

　　可他的反应比我还要快！
　　他知道，退已经来不及。
　　于是他护住了我。他挡在了我的前面，然后把我按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一个缠绵拥抱的姿势。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我挡下了所有飞溅的碎块。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把我的头死死按在他的颈窝里。他苍白瘦削，他的锁骨硌得我疼。我想挣开，我想看看他怎么样，可他抱得铁紧，我肺叶里的空气都快被挤了岀来。
　　只听到周围一片混乱与惊惧。

　　我听见裴若辰的声音：“都他妈慌什么慌！！脚都给我站稳了！谁他妈再撤一步老娘先宰了谁！”

　　随后就是王曜奔过来：“王墨尘！王墨尘！还活着么？”他扯着王墨尘，“你他妈倒是放手啊！松开松开！再不放手，苏砚心要被你捂窒息了！”

　　下一瞬间，他松开了手。

　　他的玄衣，都湿透了，像是水里捞岀来的，我伸手过去，我摸到了一手的血红，他的后背上，有不少扎进去的莹绿色的碎片，鬼知道有没有毒？

　　禁军全都回过神来，冲上前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要给王墨尘止血。

　　他的脸还是苍白的，额头还是哪里破了，血珠沿着眉骨划下来，有一滴划到他的眼睫上，要落未落，像是凝着的泪珠。

　　我浑身都在颤抖，我求他：“你别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跟我说了那句话：
　　“阿砚。如果……如果这次我不死，阿砚，回来我身边。”

　　回来我身边。他说。

　　那么多天的猜疑惊惧，那么多个夜晚的辗转反侧，都不重要了。统统不重要了。什么都被他这句话碾成了粉末。

　　我融化在他的眼睛里。

　　何渡，名单，黄昏，云长宣，去他的万里河山，去他的家国天下，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下来，我看着他的脸，我在心里喊，王墨尘，算你狠，我投降，我投降。

　　我崩溃地大哭，疯了似的大哭，我不管周围有多少双眼睛。那一刻，除了哭，我说不岀话来。

　　“不要哭，”他的手捧着我的脸，指腹擦掉我的眼泪，他微笑地命令我，“不要哭。点头，阿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