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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殉情
宁帛仪,一度声名显赫,如今是罪臣之女无人问津。
当年四妃争夺皇后之位,在前期魏清荷的对手并不是陈静淑,而是现在的媛嫔曾经的良妃。那时候宁帛仪拜太师为义父,她所依附的权利是四妃中最大的,而魏清荷虽然皇帝心爱之人,但毕竟来自民间没有势力依仗。所以在当时的争锋中,人们以为宁帛仪才是最后的胜者。
然而世事无常,先是陈静淑的父亲被拥护为丞相,后又是魏清荷怀上龙种,最开始宁帛仪还能勉强与这两人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没有人能想到的是,宁帛仪的失势会于四妃中最默默无闻的德妃有关。德妃的兄长为刑部尚书,是他私下不断收集宁帛仪之父祝太尉的贪污证据,并且在宁帛仪三十岁生辰之日,当着长安所有达官贵族的面,在寿宴上将宁太尉带走。之后宁帛仪受父亲牵连,被贬为媛嫔,太师与其断绝关系,她也从此一落千丈再无登上凤位的可能。而同年的冬季,她在自己寝宫中受到莫名刺激,划烂了自己如花容颜。
而再之后的事情,便是魏清荷流产,陈静淑登后,一切尘埃落定。
说是尘埃落定的,也不过是皇后之位的归属。可对于经历过那几年相互伤害的四人而言,因伤痛而带来的心之涟漪,将永远不得平静,除非是死亡将一切爱恨情仇带走。
幸好,如今这四人中已经去了两人。若是仔细想来,是越早离开越早安宁的。
可陈静淑不会想到,今日她还将送走,第三个。
“这一天迟早会来,我早有预料。”这是媛嫔推开门,见到陈静淑时说到的第一句话。
陈静淑没有心情与她说什么,于是便道:“我先出去吧……等你看完她之后,我还需处理这件事情。”
“你不要走。”媛嫔直接道,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避开躺在床上的德妃。陈静淑疑惑的看向她,媛嫔深吸一口气,在走向德妃时说道:“左右什么事情你都是知道的。留在这里吧,或许我反而有话和你说。”
“陈静淑,我好歹曾经是你的朋友。当年四人只剩下你我,给我留一点情面吧。”
“……好,我等你说。”陈静淑心中酸涩,在答应媛嫔之后揉了揉眉心,叹息道:“造化弄人。”
媛嫔走到德妃床边,在审视了这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许久之后,忽然露出了一个妩媚妖娆的笑容,并以讥讽的语气轻声道:“文蓟啊,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太丑了。”
“丑得像个老太婆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陈静淑向媛嫔看去,媛嫔今日的妆容打扮格外的华丽张扬。梳了一个惊鸿发髻,两根榴花螺丝簪、两根云纹金桐宽笄、一根珊瑚珠花鸟型步摇,以及四个大小不一红宝石芙蓉发饰。眉黛唇红,额前贴着金箔剪成的梅形花钿,眼尾处染有暗自闪光的亮沙。一件重工大袖妃色长裙,身上手上都是珠宝……
如果陈静淑没有记错的话,宁帛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装扮过了,从她不再是良妃开始,这样陈静淑隐隐有一些不安。
宁帛仪在嘲讽完一声不吭的德妃之后,就侧身坐在她床边,弯下身耳朵置于尸体的胸口之上。耳边砰砰的心跳并不是错觉,只是来自于在这个静谧房间的自己。宁帛仪是明白的,就像这个人再也不会张口来反驳自己一样,属于这个的心跳也再也不会被听到。
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与悲伤。宁帛仪离开德妃凶手,顺手抚摸向刚才讥讽过的脸。手上的触感粗糙松弛,还有摸上去就让人不适的深刻骨头,宁帛仪将这张脸的每一寸都轻柔的抚过。
“便是这样才好。”
“你现在这么丑,以后在黄泉见到我,就没脸嫌弃我了。”
“文蓟。”宁帛仪以自己额头贴上德妃额头,笑道:“原来我们都已经是无颜女,都一样了。”
陈静淑在一旁听着宁帛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叹息一声后,选择背过身去。宁帛仪看到她转身,眸光流转,但是没有说什么。
她动了动,干脆将陈静淑为德妃放到胸前的手打直,自己将头枕了上去,然后用自己的手将德妃另一手拉过来与其十指紧扣。
“陈静淑。”宁帛仪在躺好之后,却唤了一声陈静淑。
陈静淑没有回头,看着映着在窗子上的树叶影子,问道:“何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宁帛仪是一个薄情寡义或者无情无义的人?”
“……”陈静淑沉默,没有回答。
“呵呵,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宁帛仪当她是默认,于是大笑了两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拔下了头上一根金铜笄。这大概是她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她将目光从德妃脸上移到这个铜笄上,与陈静淑又道:“其实,我也是这么看你的。”
“陈静淑,我们是同一类人。”
“不是。”陈静淑毫不犹豫的否定。
宁帛仪不管她的否认,扣紧德妃的手松开。
“我们怀着同样的目的来到这宫闱,为了实现它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包括自己都牺牲了进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从始至终求的都是权势利益,这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我都要遭受同一种惩罚?”宁帛仪问陈静淑,在说话扭开金桐宽笄的旋扣,宽笄下半部分掉落。宁帛仪扯出宽笄隐藏的部分,是锐利的双面刀锋,看上去似乎吹发即断。
陈静淑并不知道身后的异样,她反驳宁帛仪:“我和你不一样,从来不一样。”
宁帛仪轻笑,“你唯一和我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是你现在看上去是赢家而已。”
“可你不会是永远的赢家。”
“陈静淑,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是坐不稳的。”
“我会坐稳的。”陈静淑淡声道,并没有被激怒也没有生气。她本是厌恶宁帛仪的,但是她对宁帛仪的厌恶是复杂的,且在这个时候被德妃的死冲淡了许多。
再视若仇敌又怎么样呢?也不就只剩下,这两个人了吗?
“但愿吧。”宁帛仪没有再继续唱衰陈静淑。
她身上颈子,将宽笄的刃口最准自己喉咙,咽了口口水。随后笑望着面前德妃的尸体,极尽艳丽的脸上眉眼弯弯,“文蓟,其实我也那么无情。”
“我说我爱你,你相不相信?”宁帛仪轻声问着,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晚了,一切都晚了。陈静淑心道,将手按在自己额前,眼睛也微微垂下。
宁帛仪说得没错,她们都受到了同样的惩罚。
“文蓟,我要是你活着的时候告诉你,你肯定不愿意相信。”
“我爱你,可以胜过我自己。真的可以……可以胜过爱我自己。”
“你绝对猜不到吧?我也是……会殉情的。”宁帛仪说着,眼中随着宝石一样斑斓的碎光,好看极了。可是下一秒,她扬手……
“你说什么?”陈静淑一惊,下意识回头。
陈静淑在原地愣了一刻,随后冲向割喉的宁帛仪。鲜血如被砸破的满缸一样迅速流出,陈静淑下意识用手去堵宁帛仪的伤口,可是那血根本堵不住,反而冲击这陈静淑的手心,从她指缝间喷射出来。
“你疯了吗?宁帛仪你疯了吗?”鲜血当头溅了陈静淑满身,她在这一瞬间完成崩溃,她收回自己的手,用这双鲜血淋漓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对着宁帛仪疯狂大叫。甚至她向前一步,不顾喷到自己衣服上的血柱,抓住宁帛仪的双肩在摇晃中绝望的质问:“她死了!她都死了,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你深情给谁看啊?!”
宁帛仪的嘴角在抽搐,想向上扬但是不可抑制的因痛苦被向下挤。她的眼里有得逞一般的笑意,将自己满口鲜血的嘴凑到陈静淑面前,无声的开合着。
陈静淑紧盯着她,好像冥冥之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宁帛仪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将嘴长得更大,似乎在疯狂的大笑。她用最后的力气拔下头上另一根金铜宽笄,插到了陈静淑的鬓发中。
然后,陈静淑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像是器皿在龟裂前的一丝哀鸣。宁帛仪将头一歪,死了,整个人都砸到德妃的怀中。
血,即使她已经断气了,在被她割开的喉咙处,鲜血还是如同小泉一般汩汩往外冒。
到处都鲜血,洁白的纱帐上,德妃的尸体上,宁帛仪她自己……还有,陈静淑盯着自己的手,将它垂落,看到一滴鲜血从她的指甲上……
‘嘀嗒’,这颗血滴落下的好像有声音。
陈静淑缓缓蹲下身去,宁帛仪这种惨烈的死亡,比起德妃更加具有冲击力,更让陈静淑不能接受。
两双带血的手,陈静淑刚刚用它们捂住脸颊,现在她一点点将双手捂上自己耳朵。
‘嘀嗒。’
‘嘀嗒。’
‘嘀嗒……’
就算陈静淑捂住了耳朵,这种滴水声也无孔不入。终于,她闭上眼睛,开始毫无形象的大叫。
“啊!啊!”
“啊!!!!疯子!”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都是疯子!”
“为什么会这样啊????”
陈静淑什么都不想顾及了,也想不到该顾虑什么。她只想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的卷缩在一起,只想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听到。
罗锦推开房门,直到了血流成积水,端庄冷静的皇后正像一个疯子一样放声大叫,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憋得通红。罗锦绕开陈静淑,缓慢的走向滴血的大床,掀开青纱帐,是两具血泊中尸体。
媛嫔来时是多么的华丽明艳,而现在去了却是如此的恐怖与骇人,她和德妃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交握在了一起。
“皇后娘娘……”罗锦后退,想询问刚才在场的唯一活人。
然而她看到,皇后在这一声中抬起通红的脸,一下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宁帛仪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们都解脱了,你呢?”
陈静淑跑到了一棵大树边,背抵着粗糙的树干,身形晃了晃,从本就散乱的头发拔下了那个金铜宽笄。她摩挲了一下,扭开宽笄上的细线……
锋利的刃面上映着陈静淑布满血丝的双眼,好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她将刃面对上了自己脖颈。
稍许之后,钟粹宫的宫人寻到此地,焦急跑到陈静淑面前。
“皇后娘娘……你……你……”那个宫人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静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用满是鲜血的脸平静的笑道:“不急,慢慢说,本宫无事。”
她的头发完全散到了肩上,厚厚的一层盖住,像是地狱里的修罗一般。尤其是她身上全是飞溅的血液,带着笑,手上还带着一根同样染着鲜血的铜笄。
如果不是她贵为皇后,那么她肯定会被认成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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