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混沌纪事：神州奇情劫

　　她头也不抬，粗暴地掰开兔头的上下颚，分成两半，淡淡说道：“当然吃了啊。”
　　我多年悬而未决的好奇顿时一窜三尺高。“什么味道？”
　　她皱了皱眉：“皮糙肉厚，苦中带酸，只有油炸还勉强凑合，真令人失望。”
　　我继续追问：“我记得它的毒素还挺强的……你吃了没事？”
　　她依然不抬头，麻利地咬出兔舌吃起兔腮。
　　“没事，我们家的人肠胃好消化佳，百毒不侵。”
　　噫，好幸福的种族天赋。
　　我又抛出另一个久远的疑问：“可是，东边的规矩不是禁止辱敌？”
　　她抬起头，微笑着眨眨眼。“所以，我是在南边吃的啊。”
　　“等等，这种擦边球别人打打还可以，你们作为天道使者，不是直接被置于玄一天帝监视之下的么？而且而且，《建设文明神州一号文件》里也提到，各级领导干部要贯彻落实文明发展观，为我们的玄玄圆圆众妙无极灵验奇迹美味鲜香神州从野蛮的混沌时代过渡到和谐的文明时代起集中带头作用，违者严惩并株连十族……”
　　她敲了敲筷子打断了我，懒懒地反问道：“株连十族算是什么和谐？”

　　见我说不出话，她戏谑地笑道：“你看，天帝为了从野蛮过渡到文明，也用了野蛮的手段。我的做法已经温柔多了，至少没有因为担心魔怪亲属寻仇闹事就大搞株连残害无辜啊。”
　　我不服气。“可是，天帝也不一定是对的啊，他又不是天道。”
　　说得好。”她满足地享用完兔脑，开始舔手指。
　　“那你又怎么知道，天道就一定是对的？”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雷霆万钧的效果。
　　我瞬间感觉脚底一空如坠深渊，心里轻飘飘地，一跳一跳，寒气弥漫。
　　类似的话，我不是没听过，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会从一个天道使者嘴里蹦出来。
　　此时的她再次埋下了头，给一盘烤猪肉撒着孜然。
　　“我就直说了吧，天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帝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想一直当个纯洁的好孩子，还是趁早离开，别跟着我。”
　　我知道她在赶我走，从刚一重逢到现在，她一直孜孜不倦地，变着法儿赶我走。
　　但我就是不服气，我就是不想走。
　　“可是，没有一个反派会说自己是反派啊。”
　　“我就不能是第一个吗？”
　　我又哑然。我说不过她。我总是说不过她。
　　她叹了口气。“安在，我从不说谎，因为我不需要。不过，信不信由你。”
　　我自然是不信的。

　　为了化解凝重的气氛，我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你之前驱动自动系统，还有再之前烧树的时候……走的到底是什么路子？”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言灵系咒术的简化版……从所有咒术中抽出十个基本元素，编成符码，存在法器里，根据实际需要自由变换它们的排列组合方式，就能千变万化啦。”
　　听闻此言，我对她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般涌上心头。
　　“我可以叫你老大吗？”
　　她摆摆手。“不需要不需要，我走的是亲民路线。”
　　话是这么说，我却敏锐地发现，她吃着猪肉的嘴角，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认真地对她说：“老大……阿不，歧流，你就算是想耍帅想炫耀也是可以的啊，反正你有这个资本……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呢？”
　　她不自然地别过头，冷哼一声。“谁像你那么幼稚。”
　　我挪到她别过脸的那边，继续认真说道：“幼稚点也没关系啊，你还那么小。”
　　她皱眉，神色不悦。“我可是已经一千九百三十七岁了。”
　　“那也比我小呀。”
　　“这怎么能比！我可是堂堂天道使者……”
　　“你不是不在乎这个吗？”
　　她说不出话了。
　　终于说赢了她一次，我十分得意。
　　用她自己的圈反过来把她套住，我更加得意。
　　我的现学现卖能力还是如此鲜活，我万分欣慰。
　　她明明很气却不好发作的样子让人很想戳一戳。
　　而冲动的惩罚就是，她挥一挥衣袖，把我连同椅子一同扫翻在地。
　　我利落地爬起来，假装脸一点都不疼，虚心认错：“对不起老大……不对，歧流，我不是故意的。”
　　她扔过来一个大麻袋。“看你这么精神应该是休息够了，休息够了就赶快去干活，把自动系统卸下来的精怪皮毛鳞甲枝角什么的一并捡起来，等会儿我好传送到军中回收站。”
　　“一个袋子够吗？”
　　“这是无尽麻袋。”
　　我望着堆积如山的潜在装备，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勇敢地给自己打气。
　　“刚好练习一下念力移物……”
　　她随口补了个刀。“只能用手。”
　　“可是……”
　　“你不是来历练的吗？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吧？”
　　“……当然不会！”
　　于是乎，我一边想着劳动最光荣，一边开始做起了昏天黑地的苦工。

　　不记得自己捡了多久，不知何时睡倒在一堆牛角上，不知何时又被一阵香味熏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循香望去，只见圆圆法阵高高火苗簇拥一口悬浮大锅，锅内炖着一只三首六尾，形似乌鸦的鸟。
　　歧流手握一堆五颜六色的羽毛，站在那口大锅旁，见我醒来，笑道：“醒的可真是时候。”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问道：“我刚才似乎没在未处理食材堆见到这玩意儿啊……”
　　“嗯，刚刚去翼望山打的。”
　　唔，看来那就是鵸余无疑了。我学神州地理课的时候读到过，这玩意儿“服之使人不魇”。
　　“你……经常做噩梦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打给你吃的。”
　　我不明所以。“我也没有经常做噩梦啊。”
　　她神秘地笑道：“不管怎么样，吃了总没坏处。”
　　惨白的月光黑衣的人，扑闪的火焰燃烧的锅，诡异的食物诡异的笑。
　　一切都那么像老巫婆煮魔药诱骗纯良无辜受害者的气氛……
　　我汗毛一竖，下意识地搓搓手，紧张地后退几步。
　　“你该不会是打算喂饱我之后吃了我，就像吃猪肚鸡那样吧？”
　　九百年前，我们初次见面，她就说过，我看起来很好吃。
　　现在……该不会该不会……
　　“你想多了，我要吃你用不着那么麻烦，更用不着等到现在。”
　　她摊摊手。“这只东西当然是用来犒劳你的，都说了我走的是亲民路线。”
　　我依然半信半疑，还想再问，架不住困意又袭来，倒下补觉。
　　再次醒来，鵸余已炖得糊成一锅，五彩的烟雾重重弥漫，犹如黑暗中的彩云，携着松风的清香，让人登时灵台清明神气飞扬。
　　实在太好奇那怪鸟的味道，加之我又实在太饿，下意识地就要朝大锅走去。
　　歧流却说：“站着别动。鵸余的最妙食用方法是和着五彩雾一口闷。你要闭上眼，想一些美好的事，想着它向你翩翩飞来……然后憋足气，再张大嘴巴，把所有美梦一口气吞掉。”
　　我依言照做，果然收获了妙不可言的滋味。一种鲜美的力量，从味蕾迅速扩散到全身，整个人飘飘然如在云端，扬起翅膀肆意畅游，逍遥自在百无禁忌，上方是水晶般的太阳，下方是玉石般的山川。
　　又过了一会儿，天地万物似都开始联结，收缩，凝成一颗露珠，从一片青翠的叶子上滴落，融入我的血脉，奔流成江河湖海。
　　许久未曾如此清爽，许久未曾如此惬意。
　　那种惬意的感觉持续了许久，让我接下来无论做什么苦力都倍感精力充沛。

　　但惬意的日子总是飞快转动如磨盘，被碾进磨盘里的时光似乎还未被消化，就要迎来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

　　敏毓给峥荣的决战邀请，提前到了三月十二号。
　　他还放出话表示，如果峥荣不愿意深入到齐哈勒僵土与他对战，他就一直躲在暗处偷袭。
　　论搞偷袭放阴招，北境可没有谁比得过寒毒巨蜂。
　　峥荣答应了敏毓的条件。
　　在后方的我感到紧张无比。“还没开始就要失去主场优势，总觉得不妙。”
　　歧流安慰道。“没事的，他不是有御寒御毒百衲宝衣么。”
　　“我也只能希望他没事，毕竟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别这么说，你这不是在帮忙吗？后勤也是很重要的。”
　　能抵抗住巨灵族大磨盘引力的，剩余下来的那五分之一的魔怪，自然都是强中之强，说实话如果让我去对阵，那绝对是底气十分不足。
　　但直接避开决战，又是另一回事了。
　　歧流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峥荣有没有告诉你，他不让你参战的理由？”
　　“……他说他已经很对不起峥耀了，不能再让我冒那么大的险。”
　　“他真的很重视家人。”
　　“自从我来到北境，种种证据都表明我跟他真的有血缘关系，但我始终还是不太相信。”
　　“为什么？”
　　“我娘那么藏不住事的人……居然能把这么大件事瞒那么久，本身就很奇怪了。”
　　“人毕竟是有很多面的，你又怎么能保证你看到的是全部呢？”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随意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某种预言。
　　归根结底，所有不幸的根源都只是：我们永远无法看到全部。

　　等到终于把剩下的魔怪肉块切完，决战也差不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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