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

　　爹定定地看着我，那目光如波澜不惊的湖水，看似平静，却有着说不出的深邃，“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爹不问你那人是谁，只想告诉你，无论那人是谁，你都要把他忘了，不然，苦的人是你。”
　　我想到载煦，眼眶红了，不愿再说下去，便福身道：“爹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回房了。”
　　没等爹说话，我已经转身要走，爹在身后叫住我，他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去你奶奶那儿坐坐，等你嫁了人，即便是想回家，也由不得你了。”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他和奶奶？只是要我嫁给载沣，我却实在不能。
　　我转身出了院子，脚步放得很慢。树叶新绿，在春风中招摇，阳光很暖，我的心里却阴云密布。看到爹的样子，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走还是不走？不知道我一走了之会给爹惹多大麻烦。
　　我双手拄着汉白玉的栏杆，看向园中的一池春水，有燕子底飞，春意融融。转念又想，我还未过门，即便是皇上责罚，也不会是死罪，最多是削官，应该没什么大事。这样一想，我心中的想法便又坚定了许多。
　　我拉着敏慧匆匆回到房中，掩上门坐到床边，轻声说：“我有个主意，你便是不同意，这回也要依我。”
　　敏慧睁圆了眼睛看着我，茫然地点点头。
　　我说：“我打算逃走，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睿贝勒。”
　　敏慧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她想了想，问我：“小姐要去什么地方？可要带着我？”
　　“我正要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我若走了，你和出月怕是要受委屈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握住敏慧的手，光线柔和，她的手上泛着白玉似的光。
　　敏慧重重地点点头，“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随小姐一同去。”
　　她这话又让我有些想哭，我忙把头低下，点了点头。
　　她说：“我知道小姐的心情，只是如今庆贝勒那边也没什么意思了，小姐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比嫁给载沣强，你也知道载沣的那个德行，油嘴滑舌，品行不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那种人。”
　　敏慧拉着我的手，“小姐其实是放不下庆贝勒吧。”
　　我愣了片刻，敏慧说的对，对载沣的所有不满和讨厌，都是因为我心里放不下载煦，可是如今载煦已经是我触及不到的梦，只能徒增我的烦恼。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手指在窗框上划过，“以后别再提载煦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也不想徒增烦恼。”
　　敏慧轻轻叹了口气，“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我去叫出月，那丫头肯定乐意和小姐一起走。”
　　我来到敏慧身边，轻声说：“从今以后就是我们几个相依为命了。”
　　敏慧去叫出月，我则盘算着该怎么逃出去。这次总不能再用假冒兰姨娘那招了，我总不能把兰姨娘牵扯进来，可是家丁小厮这么多，我们三个又该怎么逃出去呢？敏慧的身手不错，要是翻墙，她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我和出月连树都不会爬，更别提翻墙了。
　　再者，我还得事先在院外准备好接应的马车，要不然就算是跑出了，也会很快被抓回来。这么想来，想要跑出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双手托腮，正在想着，突然门被重重地推开，敏慧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出月，出月像是不行了。”
　　我一时没听清楚敏慧说的话，只是隐约听见出月怎么，猛地站起来，大腿撞在桌沿上，桌子上的茶具被我撞的当当响。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敏慧跟前，敏慧那么一个冷静的人，此刻都慌了神，脸上都是泪，‘小姐快去看看出月吧，像是得了什么重病，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我冲到隔壁的房间，出月躺在床上，此刻浑身抽搐，嘴角都是白沫，早已经没了意识。我被这场景吓了一跳，拄着桌子才没摔倒，我吩咐敏慧，“快去找大夫，快去。”
　　大夫很快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月姨娘和王夫人，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只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出月的安危，也顾不得想那么多。
　　大夫是个老头子，胡稍都已经泛白，他在出月身边看了看，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王夫人说，“夫人，这丫头已经死了。”
　　我的手不停地颤抖，握住大夫的胳膊，“你说什么？”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小姐节哀。”
　　我把他使劲推开，跌撞着来到出月身边，握住出月的手，她的手已经冰凉了。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真是奇怪，这一个刻我说不上伤心，只是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我像是在无尽的黑暗里坠落，不停地下坠，周围是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冷。
　　敏慧过来扶我起身，她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我知道她已悲痛欲绝，只是强忍着，不在众人面前哭罢了。
　　大夫躬身告退，却被月姨娘一把拉住，月姨娘那尖细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你这就想走了？你倒是说说，出月这丫头是因为什么死的，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奇怪。”
　　大夫瞄了一眼王夫人，然后垂头不语，似是有些为难。
　　王夫人微微仰头道：“月姨娘问你话，你便说。”
　　大夫躬身道：“依我看，出月姑娘是中毒而亡。”
　　中毒？我抹了一把眼泪，上前拉住大夫的衣领，“中毒？怎么会中毒？是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大夫想了想，“具体的中毒原因还要细查，我只能看出这毒药中有砒霜的成分。”
　　这时爹从门外进来，众人转过身齐齐地朝爹行礼，我觉得腿一下子软了，跌坐在地，“爹，出月被人下毒害死了，爹要为我做主。”
　　爹紧锁着眉头，看向一旁的月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一个丫头？”
　　王夫人面无表情，说道：“刚刚大夫已经看过，是中毒而亡。”
　　月姨娘接着说：“中毒而亡已是怪事，可是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死的偏偏是馥雅的丫头？这件事若是被睿贝勒知道，会不会觉得是有人想要害馥雅？”
　　爹紧紧地咬着牙，脖子上显出青筋，他冷冷地问：“这件事不要传出去，绝对不能让睿贝勒府知道。”
　　可是此时，睿贝勒已经知道了。
　　睿贝勒正在府中看戏，他的府里养了一班戏子，都是十五六岁的丫头，在青砖砌成的戏台上正咿呀咿呀的唱着。这戏台是仿照宫中畅音阁的样式修的，虽说是露天的，但是回音效果很好。睿贝勒坐在戏台正对面，穿着貂皮大衣，怀中抱着暖炉，看得津津有味。
　　家丁来报，说是程府来了一个小厮，说二小姐馥雅中毒了。
　　睿贝勒微微扬起眉梢，笑了笑，“中毒了？怎么这么巧？”
　　他把暖炉交给身边的小太监，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吩咐下去，去程府看看。”
　　睿贝勒才不相信程馥雅会中毒，他想，这多半是程馥雅玩的什么把戏，不过他玩心重，还真有些好奇，那丫头能玩出什么把戏。
　　他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朝程府去，想着想着便笑了，自语道：“程馥雅难道真想死给我看？我就不信了，那丫头宁可死也不愿嫁我？”
　　到了程府，睿贝勒没有进门，而是让太监先去通报，他自己背着手站在门边，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浅笑。
　　爹慌慌张张地出来迎接，睿贝勒忙上前搀住正要行礼的爹，“岳丈，我知道此时来不妥，可是我是实在想念我那娇羞的小娘子。”
　　他这话如此露骨下流，爹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爹冷冷地说：“睿贝勒还是请回吧，还未大婚，微臣担不起岳父两个字。”
　　睿贝勒握住爹的手，笑道：“别这么说，虽说以后我的岳父肯定不止你一个，但你毕竟是我第一个岳父，自会待你与众不同。”他拉着爹的手便往院中走，“我那没过门的娘子呢？”
　　爹的额头上已渗出汗来，磕磕巴巴地说：“小女身子不适，实在不能唐突了贝勒爷。”
　　睿贝勒看着爹，目光中带着玩味的笑容，“身子不适？不会是中毒了吧？”
　　爹一下子愣住了，心脏像是偷停了半拍，“睿贝勒，这是什么话？”
　　睿贝勒眨眨眼睛，“程大人自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松开爹的手，大步流星地进了正厅，在主座上坐好，吩咐站在面前的爹，“去把程馥雅叫来，要快些，我可没什么耐性。”
　　爹躬身退出门去，脸上已经阴云密布。睿贝勒到底是怎么知道消息的？馥雅的丫鬟又为什么会中毒？这一切实在太奇怪了，府中一定有什么人在搅乱这一池水，只是这人到底是谁？
　　我被敏慧搀回房中，爹已经安排人给出月验尸，相信死因很快便能水落石出。我和敏慧坐在床边，谁也没说话，都在默默流泪。出月的样子在我眼前浮现，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到底是谁下的毒？王夫人和月姨娘的样子都不像是下毒的人。那大夫明显是王夫人的人，如果是王夫人下毒，大可以让大夫撒个谎。而月姨娘，明显是要把这件事搅大，如果是她下的毒，她总不会傻到让这件事被彻查到底。到底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毒死出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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