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闻言，梅凌垄眼睛眨了眨，面上似有了喜色，复又笑道，“二郎。你无悔，但我有愧。我迟早会替你讨回公道的。”他言语笃定，真不知又动了什么心思，单看得陈璞稍有狐疑，侧目之时见他又只嬉笑不言，牵着梅凌岱袖口嗅道，“二郎，你这手上好重的酒糟味儿。还有那方九娘是怎么回事？你再不理她她都要把我生吞咯！”
　　“还是个小孩子，三郎跟她起个什么劲。我几年前路过此地，她出城玩时正好遇了劫匪。”梅凌岱说到此时，眉眼微微多了些笑意，梅凌垄见他是舒心之事多过于忧伤之事，心中宽慰，敛袖笑着往后退了退，“二郎。我找六郎有几句话说，稍后再来与你叙旧。”转头瞥见方媮面有喜色，不由快了些步子，昂首迈了几步才缓了下来，“六郎。你和我先出去避避。我家二郎和九娘也好自在些。”
　　说来也奇，方媮自来霸道蛮横，偏被这几句说红了脸面，转身以背向之，拖着梅凌岱避到了角落，欣喜道，“算他识相。不然我打也给他打跑了。”
　　“三郎不是笨人。”见方媮吃味，缓缓又顺了顺她被风吹乱的发尾，垂手虚握着她的手道，“你以前总说想看舞剑。可惜。九娘。下回再舞你替我削柄木剑。”
　　“好啊！”方媮喜道，“三郎这回倒是真没撒谎。十七郎以前常说，刀剑行家不见于一招一式，只要出手就能看出有无了。我在家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的。”
　　“是么？”梅凌岱闻言笑道，“却也平平。世上更好的多得很。”
　　“没有了。我说你的最好看就你的最好看。”方媮恼道，“就有更好的又关我什么事了。”
　　“你这口气倒和三郎相仿。这么看你二人还见晚了。”
　　“谁要见这瘸子了！！”方媮嘴快，脱口才觉梅凌岱会生气，闭口片刻又道，“我说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三郎不是瘸。不是。三郎是。也不对。”
　　方媮一急，顿时一言再难说出，“二郎。我不大会说话。你别怪我。”
　　“我没怪你。改不过来慢慢改没关系。”梅凌岱温言笑道，“不过能少说就少说的好。三郎未必会气。九娘。”
　　方媮闻声抬了目光，与他目光相对，仍觉有如数年前被他救下时温和喜人。
　　当时她不过十一二岁，与他同乘一骑，反坐马背，环其腰靠于胸前，抬眼之处只见面上数道疤痕，虽不觉十分丑陋却也着实有些害怕。正惴惴之时梅凌岱垂首探看，一双眼睛真就让她心中阴霾尽去，藏着无数说不尽的好性情。
　　方媮登时喜了。
　　“九娘。”梅凌岱些许唏嘘，“未必会气，却未必不惦念。你我未如他受那样的伤，未必能揣测他心中所思所想。便是我。也于梦中舞过剑。”
　　梅凌岱所言并不算苛责严厉，却听得方媮心中微痛。
　　往年她与梅凌岱相处之日不少，他教她酿酒蒸酒，同吃同住之日也有。
　　平日方媮与他只需交握之时便能觉他手中气力不足，似女子孩童一般，执杯执盏之时就更觉明显。
　　要是天气晴好，还无太多差别。
　　天阴或者寒久了，梅凌岱所执杯盏时常就毫无因由的摇晃落下，更有甚时连筷箸也抓握不住。
　　梅凌岱性子平和，每每及此往往只是闭目小憩或只是笑言，“太乏了。”
　　方媮尚年幼时，未有怀疑，及至年岁稍长，只觉了然于胸即可，凡事不必太过顾忌。
　　梅凌岱说完，抬手抚着她的脸颊笑道，“九娘。做兄长的没有谁不想自己的弟妹平安喜乐的。三郎自幼信我，那日我带他出去，不慎失散。我太过自负，晚了半日告诉家中长辈。找到。已经晚了。”他几不可闻叹息了一声，“九娘。若不是晚了半日。”
　　“这世上没有若不是。”梅凌垄不知何时已经近前，立于不远处朗声道，“二郎。我只记你去救我，旁的事都不记得。再者你接我出来之时早已受了三四日了。不差那半日。”他语声清亮，气息和缓，言及此处却仍是有些心有余悸，面有惧色，少顷便逝。
　　梅凌岱正要辩解，见梅凌垄拄杖走向前道，“二郎。你是我兄长。但无需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幼时你替我担那一回。够了。三郎也只需这一次。而如今，三郎也将成人了，总不能继续当个事事都倚仗二郎的奶娃娃。”
　　直到此时，梅凌岱才真生了时光荏苒之感，但见他心中所惦念的三郎目光坚定，言辞有力，心中欣喜又增，才真有了家中幼弟终又长成的喜悦之情，展颜笑道，“三郎会饮酒么？”
　　“能喝一点。”梅凌垄笑道，“大郎不让多喝。六郎又会告状。”
　　“那走吧。二郎近年习了门手艺。试试也无妨。”
　　“酿酒？！”梅凌垄笑道，“我一直揣测二郎指尖酒香何来。这下得解了。”
　　“嗯。末技。无有前途，只图浮生一乐。”梅凌岱笑言，眼间却隐有少许得色。
　　果然方媮拦道，“好啊好啊。哄你那宝贝三郎喝上两坛百日醉。睡上几天。看他还总不安分。”
　　“百日醉？”
　　“‘梦乡’也行。够你受的。”方媮眼中骄傲神色渐胜，“你倒不知道。你家二郎这酒，江湖上也算难得了。”
　　“二郎不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听着。这两年江湖上有句话：花仙画，方郎书，林中酒，俞娘琴。里面花仙是你要找的花四郎，花矜的丹青是上乘，人也长得美。方郎书就是说我家十七郎，十七郎师从褚公，字儿写得不错。俞娘是绮梦楼里的俞娘，琴音可称余音绕梁。至于这林中酒……”
　　“是说二郎？”
　　“是二郎。”
　　“为什么是林中？要是像花仙方郎一样直说了名姓，我说不准能早些猜出来。”
　　“三郎你怎么一时犯糊涂了。”方媮大声笑道，“林中是居所啊。传说而已。又不是非得指名道姓的。林中深处，酒香四溢，遍寻不得，如入梦乡。”
　　“还是先带三郎住上两日。有空可以细说。”
　　梅凌垄闻言，更是喜形于色，快步上前牵住了梅凌岳稍有些弯曲的手指，“二郎。三郎这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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