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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范雨时
范雨时站在山崖之上,看着山下薄雾中的村庄:“那就是天罗山堂?”
“已经不是了。”原映雪骤然出现在他身后,“范教长可是要直接回去天墟复命?”
“看来,原教长已经知道真正的天罗山堂在哪里啰?”范雨时目光一厉,伸出手去,搭在原映雪肩头,骤然施力——星辰之力霎时倾泻而出,却只得到一声嗤笑。
“范教长何苦急着自相残杀?就不怕让天罗和黄口小儿看了笑话?”
范雨时慢慢收回手来,默默不语,但他知道,这只是密罗秘术制造的幻影,而且,原映雪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但这也说明,他这一次受伤颇重——上一次自己的攻击,起到了效用。不得不说,这个结果让范雨时颇为惊喜,就连扑了个空的挫败感,都不能妨碍他的好心情。
自小,他就听着教宗对雷枯火的称赞长大:“枯火很有天赋”!而后忽然冒出个好穿白衣的小呆子,本想没事揍他解气,不成想,这小傻子竟是个远超雷枯火的天才!他曾无数次地企盼上天垂怜,尽快把这两个强大到变态的祸害劈死,可至今仍未奏效。想来上天也不怎么靠谱,尚不若一句“事在人为”。
于是范雨时就学会了教唆别人,然后默默在幕后看着雷枯火把白包子样的原映雪,烧成黑炭球,然后被教宗打屁股……当初他并不明白教宗为什么总是会看向他这边,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明白了:教宗不挑明了,不批评他,但并不代表不知晓。
可就是这种纵容,让范雨时感到了危机。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但有一点,他从未变过:他害怕身为他老师的教宗和天资聪颖的师弟们,在神的道路上丢下他一个人!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动手狠揍原映雪一顿。或许,就是知道教宗无所不知,甚至是人心的吧:既然您总是会知道,那么是不是我动的手,与我动没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约定之地的百里恬看来,在正午的阳光掩映下,一个枯瘦的身影俯瞰着这个小小的山村。他伸出手,缓缓翻动,阳光在他的手中明灭,将巨大的影子和无穷的杀意投向下面的两个少年和一个老人。这是百里恬第一次见到范雨时,但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连信仰都没有的人,可信吗?”他依旧无法回答那个声音,但他知道,他或许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天罗山堂的地点已经改变,他失败了。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他依旧失败了。
当百里恬进入南淮时,他发现辰月的人已经不见,街上有些百里家的私兵,但查得似乎相当松懈。已经是晚膳时分,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南淮已经不再戒严。他和苏秀行朝主宅的后门走去,却发现墙塌陷了一块,有些工人正在往上垒瓦。一个面目普通的瓦工突然转过身,将角门打开,苏老略一点头,就走了进去。
正看见苏氏从屋子里快步走出,裙裾几乎将她绊倒。百里恬显然也看到了,连忙抢上去跪倒:“母亲……孩儿无能……”声音沙哑起来。苏氏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
百里恬心神激荡,低声道:“我没有找到他们……被送回来了。”
但当他回头时,发现苏老已经不见了。
苏氏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招呼苏秀行也过来,将他们两个都抱在怀里,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先去休息吧,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百里恬沐浴之后,天色已经黑下去,他在思考如何对母亲诉说这一路的行程,却听到小院的门口响起了叩门声。
百里恬本能地去摸匕首,却听到阿惜答应的声音,方才松了一口气:这里已经是南淮了。但当他出门时,却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宛州一路追逃的行程,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好似浓稠的血,让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看到母亲苏氏搀扶着苏老走进来院门,百里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当他们走在一起时,百里恬才发现这个人的眉目依稀有些和母亲相像。而他此刻散发出沉静的气息,和当初的苍老截然不同。
“这是你的舅公,我的兄长。”
百里恬急忙下拜:“舅公,小甥不知……”
那老人伸出手,似乎有一阵风托住了百里恬的胳膊。“你做得很好,很好。”
百里恬看向自己的母亲,“我没有找到天罗山堂……但舅公让我回来。”
苏氏笑了笑,那老人抬起手,“不。你找到了。”
随着这只手的抬起,从走廊到屋檐,依次亮起了十七盏灯笼。在灯笼后的暗影中,有人形晃动,百里恬努力去看,却发现他们的面貌在晃动的火光下朦胧不清,但无论是在屋檐上的瘦小身影还是从偏屋内走出的高大巨汉,身上都散发出浓烈的死寂气息。
苏氏缓缓走到廊下,不知从哪里接过一个同样材质的灯笼,一起朝老人和百里恬的方向拜了下去。
“你得到了我们。”老人站到了百里恬的身边,“天罗山堂,现在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天罗山堂。”
不等激动道不知如何开口的百里恬出声感谢,一个苍老但依旧可以听出,对方依旧精神矍铄的声音忽然传来:“哦,原来这里就是这次的天罗山堂,不枉陶慕玄那小子绕了一大圈。”
先于范雨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却是雨。是的,原本晴朗的夜晚,忽然乌云密布,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范雨时缓步走在夹道中,雨从两边房檐流下,顺着瓦沟与他一同向前,木杖敲打地面,却与绵密的雨声融合为一,虽然行于空巷,却如帝王行走在俯首的万民间。
高傲如他,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天罗面前。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双十上下的男装女子:“哦漏!我就说应该换个地方啊!没想到他一副出尘的样子,竟然是个闲得抽风,跑到街角坐一起鬼扯的长舌妇!”
“你见过原映雪。”范雨时的脸顿时黑了几分:居然早知道了,还不告诉我!溜傻小子了吗?
身着男装的顾小闲立刻一僵,然后作花街老鸨状,甩着擦刀专用的绸布,说到:“矮油,大教长,伦家这么说过吗?呵呵,哀家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百里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高兴得太早了……那个声音说得没错:这些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就在这时,雨势骤紧,落地有声,就在范雨时的面前,雨帘突然分开,有一道白亮的线在空中转折,如同鞭子般抽向范雨时的面门,却被雨点裹住,在半空中颤动着嗡嗡作响,终于颓然落在范雨时脚前。
但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鄙视天罗的刀丝时,猛然感觉有什么正飞速逼近,他抬起寿眉,手指轻轻在木杖上磕了一下,木杖下的积水猛地向外扩去,如石落深潭,地上雨迹骤然起了波纹,千万同心圆从他的脚下撞出,气势有如巨浪,声震全宅。
可这样依旧晚了一步,他看见一道极细的丝贴着自己的鼻尖掠了过去,同时他的手指也触到了什么,急缩手间,指头已被划破了,血珠滴落在水中,氤氲开去。
“凡人是很狡猾的,范教长还是太单纯了。”就在范雨时身侧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袍的年轻人,他并未披着辰月的教袍,只以一袭牙色常衣出现,发髻也只挽起了一半,紫玉簪随意的插在头上。
他手上执着的纸扇似是挑着什么,斜斜横向一边。金色开始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然后连带着杀气逼人的刀丝一道,梦一般消损殆尽。
但那并不是终曲,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飞舞起来的刀丝,如同无数种珍奇香料合成的魔性的舞蹈,刹那间变得热烈而狂乱。跳跃在屋脊飞檐之间的身影,不断变换着位置。
原映雪执扇的手,在身前斜斜划出一道飘逸的轨迹,他抬起头,感觉到一张巨大的网,已经从天空直压了下来,那是无数个点,每个点都闪着死亡的寒光,它们的联结又是如此的紧密,不断变幻着却毫无空隙。
“九重刀丝……”原映雪的声音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位公子好见识,想必也是辰月的高层吧……只是大好前途,就要葬送在这地方,想必家中亲友,想要收殓也是要有心无力了。”黑暗中的声音似乎一会儿在房间这角,一会儿又飘到那角,但一细听,却是同一个声音。
原映雪苦笑着摇摇头:“没想到时过境迁,天罗居然变得如此没出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范雨时已经第一次赞同地发出一声冷哼。但伴随着这个声音的,还有无比锋利的轻丝,仿佛一刹那,就蒙上了他们的脸。
原映雪微微一笑,打开纸扇,斜挡在面前,顺着刀丝的力道侧身柔柔一荡,旋身让开来去。即使是九重刀阵,它想要剿杀一个人,也必须与猎物有所接触,而显露杀机的那一瞬,也就是反击的机会!
天罗是人,所以他们都会有思想,而思想,是无法骗人的。
步子一转,就如如破的战曲,动作骤然变得刚猛。伴随着漫天荡漾开来的纸扇掠影,无数金色的丝线带出片片残影,割裂了所有人的视野,如条条轻纱在瓢泼大雨中旋舞。风声愈劲,猎猎欲飞。此刻的他轻盈得恰似一片落羽,被风左右着沿途的风景,却也被他看不见的锋利切削得支离破碎。
可悠悠几步,刀丝就像是笼在了他的股掌之间,永远不会远离,但也绝无法再靠近一分。那一袭白衣,在浓浓夜色和急切如鼓点的骤雨下,依旧泛着盈盈白光。宽大的袖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羽翼般飘飞,扫过每一个充满血腥气的关键点,再一一化解它们。
但他的身姿依旧可称得上曼妙,但举手投足间,却不失凛然生威。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如满月之夜的羽人,张开双翼,飞入云间。
毫无预兆地,从他重叠的白色衣裾散出了一圈圈银色的光晕。但与其说是“光”,更像是一脉不可思议地倒流的水波,它宛转地向上伸展着,光流与金色丝缕的交汇处,鼓动着一重重萤光的振荡,一拂袖,各相距数尺却有一点在同一直线上的三根刀丝,齐齐断裂。
范雨时一次次施放着印池秘术,他没心思保护原映雪,但也没想过要借此机会消除劲敌。毕竟他们现在算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同仇敌忾,总是容易让人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虽然他很想嗤笑对方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卑微的伶人:那步法算什么?舞步吗?可对面的老头分明刹白了脸……
“没想到,古舞《云门》竟然就是破除九重刀阵的关键……”陶慕玄站在雕饰精美的朱漆盘柱下,侧身观望着一切。他摊开手心,片片落叶残花飞扬起来……
屋顶上的苏家精英们一心尽全力挽救着渐渐失去控制的刀阵,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阵绮丽的风。这阵升入中庭的夜风卷入了微微泛黄的落叶和将尽未尽的残花,在半空中骤然一转,擦过了他们的脖颈处,仅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但同时也是最致命的伤口!
原映雪停止了他的舞蹈,他偏过头,额前些许碎发挡住了他的左眼。天罗的九重刀阵已经破了,他们必然没有胆量在秘术上挑战辰月两大教长。龙家的人……如今的首座姓龙,他素来谨慎,不会让龙家人轻易出阵——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他并没有笑,只是淡漠地看向始终站在重重保护之中的老人,仿佛在看着一件并不讨喜的物件:“该留的留下,该离开的离开。”
“我龙家还没出手,”黑影忽然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其中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辰月也敢如此猖狂!”
听说话的声音,来者竟是一介女流!使用的武器,竟然是两把与她体型完全不符的环首长刀!
龙漓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一身黑色劲装。她横刀而立,刀锋忽然发出“当啷”一声,半截枯黄色的刀丝敲在刀背上,借力如藤蔓般缠了上去。龙漓看都不看,她只凭借着自己多年来一直引以为傲的感知力,意识到一丝澈骨的寒意顺着刀锋蔓延开来,当即拔身而起,腾空一个跟斗勉强落在树梢。
原映雪抬起手,向身后的陶慕玄示意:不必出手。而后看向范雨时:“想来范教长是不会喜欢这等不具美感的争强斗狠,不如由我这个闲人代劳。”
范雨时也不含糊,冷哼一声说到:“难得原教长有这份心,老夫又怎能拂了你的面子。”说着向后退了一小步,看开左手手掌,示意原映雪随时都可以开始。话音未落那半截刀丝便颓然落地,眨眼间变作了一搓清灰。
原映雪翻转着手腕,扬起近乎透明的手。脚前的水就像是被什么蛊动着,自地表刺出一根根尖细的冰刃,并未伤及任何人,只是静静悬停在原映雪掌前不盈寸的地方。
龙漓忽觉寒意稍退,但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对方的已亮了兵器,以她的性格本该率先直奔上前,先攻下盘,怎么也要对砍两刀再说。可她知道那缕寒气被抽走后,更加可怕的东西才刚刚显露冰山一角。与眼前这个翩翩贵公子对视的瞬间,她霎时如坠冰窟,不由大惊,连忙率先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以人影合了相叠的大刀一起压向原映雪头顶,但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并不能带来绝对的优势。
而就在那时,原映雪眼中红光一闪而逝,再与龙漓对视之时,已经在每个指缝中各夹住一柄,剑尖低垂如翼,将主人至猛至烈的战意汇聚到剑尖,凝固成充满张力待机欲发的姿态。
原映雪俯下身,以背对着龙漓,右手轻旋,将如翼的冰刃护住后背,在双刀落下,去势不绝,却也来势不稳的瞬间,屈膝向前,在极小的空间中腰身一转,仰面以左手的修长冰刃破空反斩。并忽然朝上扔掉了右手上断裂的冰刃。断裂的冰刃在空气中留下一团银色的阴影。原映雪以右手撑地,借力以双腿向上踢出。
龙漓一横长刀,挡住了这一击,凌空一个翻滚,借这一脚的推送之力,向后飞了出去,堪堪落在阶下一寸的地方。
与此同时,原映雪已经闪到范雨时面前一尺的地方,冰刃已经在空中被银色的烟雾修复,从空中落下。原映雪看都没有看,只是消散了左手上的冰刃,一振长衣,将因他刚刚的剧烈运动,而显得有些散乱的外衣整理好。后随意地伸出手,冰刃便都剑柄朝下,化为一道直线,陆续落入他右手掌心,并做一把——原来这落点他早已计算好。
一片沉默中,血一滴滴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地上。
龙漓毫不留恋地转身,肩膀处破碎的衣料,如飘带一般在暴雨和她的步伐中,猎猎作响——宛如将死的蝴蝶在为它的“终曲”而舞蹈。她一步步走入黑影之中,只是背影多了些寂寥,这是她第一次失手,竟是输得如此彻底,让猎物留她性命!“你留我一命,可是受伤所致,无力再进?”
天罗中似乎有谁动了一下,原映雪并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嘴角勾起一抹带了些冷意的笑。
范雨时也没有再施放秘术,只是冷哼一声,垂下寿眉。
苏氏紧紧攥着百里恬的袖子,仿佛她一松开手,她唯一的儿子,就要离她而去。但是一只双大手掰开了她握紧的手指:“婉娘,我们必须走了。”
“小恬呢?小恬也必须和我们一起走!”这个始终坚强,不见一点儿脆弱的女人,竟被一句话彻底打垮。
“他走不了了,他是百里家的少主。”
她终是再没了气力,只得目光呆滞着被人扶着离开了。
“妈妈……”百里恬张了张嘴,他觉得他应该发出声音了,可为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顾小闲心下震颤,这一切都与她想的截然不同,可随既她又很好地说服了自己,或许这就是她带来的连锁反应。好在时间真里总是一成不变:曲终就要人散,这样酣畅淋漓的一战之后,还留着性命,就该老老实实告别。她叼起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把肺里的烟都吐了出来,那阵袅袅青烟中,她和其他人一同消失了。
落下的雨,很快将他们的脚印冲刷干净。
“百里恬。”原映雪对百里恬伸出手。
黑暗之中,只有他周身笼着淡淡的星辉,但这柔和的光,晃到了百里恬的眼睛:就像是尽头……
“是啊,这里才是你旅行的尽头。除了这里,你无处可去。”原映雪说着向前仅仅迈了一步——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他迈了一步,但他长衣的下摆,竟如风一样轻盈的从屋中雕着细纹的石板上飘过,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任何阻碍,瞬间飘出很远,已经到了百里恬面前不过三尺的地方。
“你骗人!他们早就已经选定了我,是你们打乱了这一切!”
“天罗是什么样的,我们比你更清楚。他们是真正的商人,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们可以将本家的女人嫁入唐国公爵府,同样可以在楚卫,在淳国,甚至在天启朝堂,安插他们的人。”原映雪伸出手,揉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将手放在他的发顶,“他们的选择很多,而你早就没有退路。”
“不不,我有!”
“那你为何如此惊慌?”他俯下身,直视着百里恬的双眼,“或许会有那一天,诸侯们找到了他们勤王的借口,到那时,即使是素餐尸位的长老掌权,也定会出兵吧。唐国的军队踏入天启的那一刻,就已经助你完成了你父亲的遗愿,不是吗?自己的双手不染血腥,不用背负杀人的罪孽。到那时,你就是放下身段,在辰月内部里应外合,助新王夺回天下的关键。甚至没有人敢提及你庶子的身份,你是理所应当享受胜利的唐国国主。”
“若我成为天罗的主顾,从黑暗中摸出钉子,亲手将古伦俄钉死在天墟之上,我亦会是唐国的国主!”百里恬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他腰间的环佩,将那上面盛开的菊花印在他的手心。
“可那双手染满血腥的人,还是你吗?”
“若可以手刃祸国殃民的魔鬼,即使身坠地狱,又有何妨?”百里恬额头满是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不知身坠地狱,会是何等光景,但他身为百里家的子孙,就不能向辰月低头……即使是虚张声势,他也要胜利!
“但那是你的胜利吗?那是魔的胜利。之后你又当何以为继?剩下的魔,就只有你了。坐在国主的宝座上等待另一个人变成魔杀死你吗?”原映雪眼中满是悲哀,他轻轻将百里恬揽入怀中,“你的话,会先毁灭了自己吧……可你又可曾想过那之后家主之位空悬,唐国内部暗潮涌动,宗祠中的长老们迂腐不堪,唐国会是怎样面貌?除了混乱,至多不过是依靠分裂来平衡吧。唐国一分为二,动了先祖的封邑——即使死了,你也是百里家的千古罪人!”
百里恬羸弱的身躯猛然震动,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而转眼间,原映雪身形一晃。再看去,他依旧站在他原本所在的位置,远远看着只能拥抱着自己的百里恬,轻咳一声:“阿葵,带他去换件衣服……我们今晚就回去天墟。”
一道锐利的闪电仿佛裹胁着撕裂一切的决心,直劈下来,把月影都映成了诡异的青灰色。
电光映得原映雪惨白的脸色也随着这一切,染上了些许青白。
“原教长为何忽然如此心急?此番可是要私藏叛逆?”范雨时指尖上流过闪烁的荧光,像苍玉的碎屑,在他指间倾泻而出,只留下些许滑腻的触感。
一声深沉狞厉的长啸在雨中轰鸣起来,仿佛有无形的疾风从不知名的深渊呼啸而至,积聚在地面的水流完全失去了方向,盲目地奔涌着。原本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空气,也被这凛冽的杀意撕碎。就连大宅之外,原本静谧的夜空,都像被揉皱了的绘卷,现出了崩溃的前兆。一时间,四海浮冰,滴水沉舟。
猎猎秋风将原映雪的白衣吹扬起来,他就像是独行的一叶扁舟。砸下来的雨滴,敲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留下不断扩散的皲裂。原映雪轻咳一声,冷冷的青焰随之猛然炸裂开来——一条火龙腾空而起!
范雨时身边的水流突地卷起了一个漩涡,好像云团突然被撕开一个缺口,一道赤色的疾风卷了出来,刹那之间,他只觉得一股炽热的水流笼罩了身体,温度还在不断上升——那些水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成为原映雪反击的利器!
还是赢不了他吗?范雨时忽然勾起一抹笑意,说道:“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但你可以护他一时,却断然会护不了他一世!”
火龙闪着星屑光泽的身体,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扭曲,好像投在水面的倒影被风吹成弯曲的波纹。风定时,残影已经消失——夭矫的龙影消散在乱流中。雨滴已经疏朗得近乎细语,玲珑的水珠顺着阿葵手中的绮罗伞面,滚落下去,在青石间形成珍珠光泽的蜿蜒水迹。
“……我自是……知道……咳咳!”原映雪忽然咳嗽起来,他咳嗽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惨白的双颊泛起了病态的红潮,温热的血就这么一滴滴落在地上,渗入青石砖的缝隙里。
起初,站在远处的陶慕玄只道单纯是原教长旧疾复发,他没想到随着原映雪抑制不住的暴咳,从喉咙里涌出的血愈来愈多……
原映雪咳得弯下了腰,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忽然闪烁着新的光芒,但依旧如风中轻烛,脆弱得让人心疼:“护不了他一世……”他忽然梦呓般看着满地刺目的血色,重复了一遍。
范雨时忽然彷徨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种情感。他日日冥想,就是为了彻底消灭自己心底的彷徨不安和恐惧,可如今仅仅是原映雪的一句话,就让这一切,全部白费了。
这样软弱的情感,本不该出现在像他这般坚硬如冷铁的人心中。范雨时不断告诫着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揽住原映雪软下去的身躯,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想,这就已经是意外了吧……明明是那样不死不休的关系。
可他错了,随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原映雪,仿佛随时都可以随风散去的一句“师兄”,就将范雨时的所有防御,全线击溃。他用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柔声细语,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给我老实一点……老实一点……不要说话了!”他不敢喊出来,话说到一边,就梗在喉咙里,消了声。
就在他准备撕开被血浸湿,糊在原映雪胸腹的衣料,帮他疗伤之时,他才猛然想起,原映雪并无外伤,只是印池秘术造成的内伤……他很快陷入了迷茫:但接下来该如何做?
范雨时看向了站在远处,早已被方才汹涌的杀意,吓得腿软的陶慕玄。
陶慕玄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被忽然卷入高层的内部矛盾,哦,现在已经变成破镜重圆,啊不是,是冰释前嫌的好兄弟了啊……
“教长有何吩咐?”
“……我知道给如何做还用得着你吗?”范雨时暴躁了,他再一次输给原映雪,都不能让他如此暴躁。可此时,他的心已经乱了:到底是那么多年风雨同舟的师兄弟啊。
陶慕玄点点头道了声“也是”,稍稍思考了一下,说到:“原教长的意思是夜奔而归,想来已经有所准备,不如学生先去外面一探究竟。”
范雨时连手都不挥了,一片忙乱中对他这边随意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陶慕玄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自家老师近乎嘶哑地吼道:“你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要吐血往你自己身上吐啊!”
陶慕玄绷着脸,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回头,边走边扶额哀叹:看来颜龙潜没有说错,洁癖的确是辰月教徒的共同特点。
身后又传来范雨时的一声怒喝:“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未等陶慕玄为两位教长刚刚出现转机的师兄弟情分,叹一声“前途未卜”,就听到一声在夜幕下一场颇为突兀的轻拍声。陶慕玄自我检讨了一番,想来辰月教徒在体力方面,素来低人一等,即使是急火攻心,也断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他到底还是在心底学着颜龙潜的样子,画了个十字:原教长,范教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您多担待。
可惜天不遂人愿,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和液体不断溅落在石板上的声响。范雨时那里则是立即没了声响,连背影都僵在了当场。陶慕玄也是一呆:对不住啊原教长,我忘记把您脆弱的身体素质水平计算上了……
陶慕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默默在心底记下了一笔:回去天墟,一定要好好向屡次真相了的颜龙潜请教:比如什么叫“咱们辰月都是血皮薄又脆的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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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毁人不倦的七爷点一个赞,陶慕玄小盆友已经被你带坏了!!都会吐槽自家发工资发津贴的boss了!
龙漓:白仃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