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妩尚盈盈

　　那一夜司天台衣来人往，监正领着弟子夜观星象，突然神色大变，甩袖进了宫，听闻文德殿整晚灯火通明。百晓生第一时间在江湖上放出了消息，使者脚蹬祥云下凡，赐碧海楼一卷天书，称公子是白虎星转世，天帝督其在凡世静思敛煞，佑人福泽，才能早日回到天庭。

　　传言固不可信，现下萧妩就单膝跪在传闻中的白虎星面前，絮絮讲着那夜她失眠起夜，如何发现亮光突起，天降金书的神话故事。公子坐在上首，淡淡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也没见煞气入体，茶水结冰。原来这些传闻中的人物她早就得见，从见到沈雁时内心的猜测终于被证实——簪花会上的“大哥”就是碧海楼主人。
　　作为身负神圣使命的使者，她当然迅速从临时的外门弟子升作了公子的随行侍从。武林中年轻侠客大多以他为标榜，萧妩的内心也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
　　公子治下甚严，楼里少有几个女弟子，也是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她算是知道死大雁这样的堂主有多么难得了。总楼设在应天府，离开封极近，能在陪都隐于世，不得不说也是碧海能耐。
　　神兆近日应不会再现，她也闲得发慌，逛了逛就钻回了房里。褥子里鼓起了一小团，听见开门的声音一拱一拱地向头上挪去，冒出一个小狗头，歪着脑袋瞧她。萧妩抽了抽脸，看见它就没有好心情，这个呕吐包。她本想给它取名小黑奴，后来又觉得不妥，选了个喜庆的，就叫小宝。
　　那夜小宝在她怀里又吐了一卷天书，不过众人只看到另一卷，她只交了那卷，自己留了一卷，当夜凭着记忆还原了大半，摩了张半成的副本，一起藏在怀里的香包里，想着说不定能作为什么筹码。
　　这狗绝对是个奇物，萧妩嫌它长得奇怪，一早醒来小宝却已没了狮尾。她把它藏在房里，谁知它会不会再吐出天书。

　　碧海内门弟子皆习连波剑法，萧妩自此也得了资格，她在后院里练习着剑招，上手倒是很快，不过有一个地方始终生涩。
　　她瘪瘪嘴，拿了木剑往竹林里走，在深处有一片空地，却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一袭玄衣，足尖在四周竹竿上轻点了一圈，旋身飞起。身姿清冷，又掺着一些与生俱来的优雅，明明握的不是剑，却有一种剑势如虹，白日也能吹落星如雨，拂花裁尘，自有翩然悠远之姿，从上古剑谱里走出来一样。
　　就是有这样的风华，积石如玉列如松翠，青丘的狐愿为他断了九尾，九天的仙也愿为他舍了仙身。同样的连波剑法，他手腕一转就是纵挥凌云巍峨若玉山，身姿一动就是不自藻饰清举如松下风，瑶池碧荷滚落的琼珠，佛祖座前听经的白泽，比不上他清姿卓绝海波烟翠。
　　青竹振荡，细叶飘扬在空中，她只觉连呼吸都窒了窒。那一瞬好似听到琼枝玉英花破薄冰而出，在心底“呲”的一声响起。
　　那男子一个侧脸，鬓若刀裁，薄唇微抿，萧妩怔了怔，竟是公子！

　　一式终了，他双目如潭地望了过来，“看够了吗？”
　　萧妩已经喏喏说不出话来，心还随着他方才的剑若游龙起伏宛转。她摸了摸心口，提着木剑上前，“公子。”抱拳一礼。
　　他扫过她手里的木剑，“可是练习连波有滞？”
　　她点点头，抬头面露期待。
　　公子扔了手中竹枝，淡淡开口：“现在懂了吗？”
　　萧妩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摇摇头。她只觉得眼前玄袍拂过，公子就站在了自己的身侧，颀长的身影包笼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按住她持剑的腕，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她绷紧了身子，注意力全在头顶散发着清香的气息里。
　　行云流水，剑走八方，他施完剑招，瞧着她微微拧了眉，“若还是不懂，也不用说是我碧海弟子了。”
　　她站直身子，肃了脸，“不会让公子失望。”
　　他还是神色淡淡的，仿佛水墨画里那些总是风轻云淡的仙人，没有什么能勾动他的情绪，挥了挥宽袖，他转身欲离去。
　　“公子！”
　　他微微侧了头。
　　她提剑而立，双目晶亮，“若有不懂，弟子可否还向公子请教？”
　　顿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玄衣又飘然而走。
　　竹林回归了宁静，风扫落叶，默然寂寥，她望着公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也转身离去。一个身影不知已在林里站了多久，那人眸中闪过一点若有所思，渐渐消失在深处。

　　萧姑娘脚步轻快地回到院子里，屋门却是大开，她的包裹、床褥都有翻乱的痕迹，桌上打翻了杯茶，再看向床上，那个团子已经不见了。
　　小宝！她变了脸色，冲出门去，若让歹人发现了小宝的秘密，只怕是会把它的肚子割开，瞧一瞧里边到底有什么。
　　地上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她微微松了口气，应是它自己走了出去。沿着那排脚印追踪而去，翻过高墙，踏过瓦片，又转了九曲十八弯，她的眉毛越皱越紧，它到底是在做什么？
　　脚印顺延到一个颇有些荒僻的院落里，杂草好似多日不除了，寂静地肆意生长着，她寻了半天，才发现毛团躺在一颗樟树上的鸟巢里，边上可怜兮兮地站着只抖如筛糠的秃毛鸟。
　　好个小宝！跑这里来除良作恶鸠占鹊巢来了，萧妩把它一把拎起，它的爪子不自然地收拢，还紧紧抱了个东西在啃。她拨开它的爪子，这小黑狗竟含了块玉珏在嘴里，倒是玉质通透的上好白玉，它却像吮吸母乳一样孜孜不倦地舔着不放，精神的很，比起白日来的懒洋洋大不相同。
　　几日里她喂它马奶不喝，米粥不食，算起来也是饿了好些天。
　　她把小宝捧在手里，看着那枚玉珏，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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