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8-3

　　夜神月语气温和地谢过了推他出来的小护士，在医院的庭院里那颗最茂盛的树下垂首沉思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夜神？”来人停在他身侧，似乎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夜神月微微仰起头，无神的双眼在消瘦的脸颊衬托下显得更加大了，脸色苍白，似乎是大病未愈一般。明明是夏天，少年腿上却盖了薄被，原本健硕的身材也仿佛在短短几天内被耗光了精气，变得瘦削而虚弱。
　　——就像是倒在血泊中的……
　　月脸上的神色平静如初，除了那带着冷光的眼眸失去了光亮，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而看到他神色的人也会忽略掉他现在的姿态。
　　就像永远高高在上的神一样，对世间发生的事情全不在意。
　　“魅上？”月合上手中捧着的盲文书籍，姿态安静地打招呼道，“你来啦。”
　　魅上照的呼吸一瞬间有些紊乱，“夜神……你的眼睛……”他停顿了片刻，缓慢地走近夜神月，立在他身侧低头去看少年此刻的脸，却感觉到恍如隔世般不甚清晰。
　　“带着笔记的碎片吗？”月突然出声，打断了魅上照有些茫然的思绪。
　　魅上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了懊恼的神色，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月一眼，不过在发现以少年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发现他的窘态之后，魅上照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刹那间的复杂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从外衣口袋里取出皮夹，拿出一块纸片贴在了夜神月手边。心里莫名地有了些雀跃，嘴边一抹笑容怎样都压抑不住，还一边庆幸眼前的人此刻看不见自己如今的蠢样子。
　　硫克在一边毫不客气地“哈哈”怪笑。
　　“你笑得太难听了，硫克。”月嘴边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看见硫克一瞬间被噎住的样子，魅上照嘴边的笑容扩大了。
　　“嘿嘿，夜神月是吗？”硫克沙哑的声音在月耳边响起，还真是久违了的感觉。“莱姆怎么不在你身边？”
　　魅上有些疑惑地问道：“是那个跟在第二Kira身边的莱姆吗？为什么她要在这里？”
　　夜神月闻言心中一动，“莱姆去看望海砂了……魅上，没有兑换死神之眼吧。”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还是转向了魅上照的方向，“弥海砂被L监|禁之后，放弃了笔记所有权，那本笔记的拥有者现在是我。所以硫克才会疑惑莱姆不在的事情。魅上没有死神之眼，没办法知道我是不是笔记拥有者。”
　　魅上照愣了一下，才不甚在意地说道，“嗯，我没有兑换。”他顿了顿才说道，“弥海砂……就是那个弥海砂吗？”
　　月有些疑惑，“弥海砂是个模特，魅上也知道她吗？”
　　“……”魅上照没有说话。
　　月更加疑惑了，“怎么了？”
　　“她是你女朋友吧。”魅上照转过头，眼睛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暗暗出神。
　　夜神月歪了歪头，“啊，你说的是……”他停了一下，没有在硫克在场的情况下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说道，“她啊……喜欢的是Kira。虽然记忆已经没有了，但是那种喜欢是会留下来的。不过我警告过她不要去接触你，你的名字她应该也只是用死神之眼看到的，不会记起来。只要不被她看见，你就不会惹上麻烦。”
　　魅上照突然闷笑起来，笑得月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月仰起头转向他。
　　魅上照半跪下来与月的高度齐平，他伸出手来，很自然地将月被风吹到额前的发覆到耳后，动作轻柔得让月微微停顿。“夜神你……感触颇深呢，弥海砂很麻烦吗？”
　　月神色间看不出一点异样，转回头来说道，“大麻烦，能不沾就不要沾。”
　　“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女孩子。”魅上侧身坐在了夜神月身旁的草地上，双手支着身体向后倾斜着身体。他偏过头来看向夜神月的时候，恰巧看到对方那一贯平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魅上笑得更灿烂了。
　　“麻烦的女人。”夜神月嘀咕一声，却没有再在弥海砂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魅上，我知道是你，大概从一开始就猜到是你了。”月平静地说道。“你的性格太过鲜明了，让人一接触就会印象深刻。这样的你不适合暴露在L的视线之下。”
　　魅上照怔怔地看着夜神月，目光中错综复杂的情感几乎都要将他自己淹没。他想，他应该感谢夜神月的失明，使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表现出最真实的情感，即使这样的情绪一闪而逝，但是魅上照仍然为自己欢喜。
　　那样由崇拜、愧疚、羞愤、恐惧以及难以面对交织而成的情感，将魅上照整个人在一瞬间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夜神月放在轮椅上的手，却又像害怕着什么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你……会怪我吗？”魅上照喃喃自语着。
　　夜神月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经历了怎样的情感上的波折。“无所谓，并不是你的错。”月轻轻伸出手，似乎想要伸向魅上照的方向却有些偏差。魅上连忙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夜神月露出一个柔和了很多的微笑，“我能猜得出来，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是N吧。”
　　魅上照的瞳孔猛烈地收缩着，他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夜神月握了握自己的手，仿佛是在安慰着他，“没关系的魅上，那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大了。”
　　魅上的脸上带着一瞬残留的惊恐，他目光闪躲地避开了月转过来的眼睛，即使他知道月根本就看不见却还是别开了头，“不……”他低声道，“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Kami，是我……你能原谅我吗？能够原谅我吗？”他用一种仰望的姿势看向微笑着的夜神月，眼神恐慌地颤抖着，“Kami，能原谅我的过错吗？”
　　月温柔地笑着，“我说了魅上，不是你的错，是N。甚至是我的问题，但不是你的错。你说的也没有错，我的确不是个好人，是个人渣。”
　　“不，你不是……”魅上照眼中的慌乱甚至没有减少一分，他表情悲伤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绝望，只能紧紧地握着夜神月的手，体会着那种切实的温度才能让他更加好受一些，才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夜神月还活着这个事实，那么让他心安。“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夜神月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缓缓地落在了魅上照的头上，“我活着，我们都活着。”
　　魅上照就像被迷惑了一样，怔愣地看着夜神月的笑容，他慢慢地转身低头，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夜神月腿上，“我们……还可以继续并肩战斗吧，Kami，夜神，月……”魅上照的声音带着一种虔诚的期盼。
　　夜神月低下头，仿佛透过了黑暗看到了那个正伏在他膝头的男人脸上梦幻一般的表情，勾了勾嘴角，一个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带着充满了黑暗气息又魅惑人心的艳丽和诡异。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吗？并肩战斗。”
　　魅上照闻言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月仿佛要勾魂夺魄的笑容，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一跳。“不……那不同，你不会明白的，那对于我来说究竟有多不同……”
　　“我明白的，魅上。”夜神月温和地说道。
　　——像从前，我跌下王座，你横尸疆场，你我双方都没能遵守许给对方的承诺。我没能给你一个崭新的世界，你没能助我剿灭敌人。在上一世死亡之时，你我就互不相欠。

　　直至新的轮回开始。

　　啊，重新开始之后，好多新的事情很有趣呢。
　　“魅上，以前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很感谢你，无论如何。”夜神月的笑容在清风之中缓缓绽开如同一朵新生的花朵，慢慢溢出沁人心脾的馨香。
　　魅上照也笑了起来，“荣幸之至，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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