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回到京城皇上住进了畅春园，经过太医的诊治，皇上的病略有些好转，但是胃口一直不好，无论御膳房如何变着花样准备膳食，皇上就是吃不下。
　　“万岁爷，这几天什么都没吃，就靠参汤吊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王喜皱着眉头。
　　“确实要想个法子，让万岁爷吃些东西。”李公公也思索着。
　　“李谙达，奴婢觉得万岁爷也许对食物的味道不是很敏感了，御膳房的东西您每次也都尝了，万岁爷上了岁数也许还是想吃点绵软的食物，入口即化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嘴了？”玉檀抿着嘴看着李公公。
　　“嗯，御膳房的东西做的已经够精致了，只是还不够绵软，我记着若曦之前做过一种糕点晶莹剔透，深得皇上的赞许，玉檀你会做吗？”
　　玉檀摇摇头，“那个是姐姐的手艺，奴婢可学不来。奴婢已经尽力了，可是皇上还是吃的不多。”
　　“王喜，去浣衣局把若曦接回来，让她来做。”
　　“喳。”王喜与玉檀对视了一下，都是一脸的喜色。
　　自王喜去了浣衣局，玉檀就到门口等着，她来回踱着步子，时间过得很慢，她不时的眺望，当马车出现的时候她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忙迎了上去。
　　这一走就是七年，玉檀带着若曦直接开始准备做糕点，新来的小宫女准备给若曦净手，她们看到若曦满是老茧关节红肿的手都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玉檀走到近前。“你们都下去吧。”
　　小宫女都退出屋外，玉檀看到若曦的手，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原先在浣衣局给若曦上药，可是竟没有一点办法保住若曦的芊芊玉手。她给若曦挽起袖子，服侍她洗了手，又给她拭干。
　　若曦专心致志做着手里的糕点，就仿佛做的并不是吃食而且一道工艺品，一道绝无仅有的工艺品。待若曦做完，玉檀小心翼翼端去给皇上。
　　皇上吃了糕点，便召见了若曦，李公公默许若曦留下来，玉檀虽然总替若曦打扫房间，但是如今若曦的房间空空荡荡，没有可用的东西，于是便和玉檀住在一起。
　　若曦回来之后，玉檀倒是可以清闲一些，这些日子，传出宫的消息就是皇上一切安好，谁也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日十三日，若曦换了玉檀的班，玉檀在屋里休息，天色渐黑，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玉檀推开门，见院中几个侍卫持刀佩剑。
　　“敢问是不是玉檀姑娘？”
　　“正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先帝驾崩了。”
　　玉檀心脏好似突然停了，腿脚一软跌跪在地，她靠着门框才勉强支撑。万岁爷怎么突然就……到底是怎样，万岁爷到底传位给谁？是谁？玉檀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如今就好像站在悬崖峭壁之上，是进是退就等一句话，一个让自己在深宫苦苦撑了十几年的结果，一个是否可以让自己自由的结果。
　　“先帝口谕雍亲王继承大统……”好似一脚踏空，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走，玉檀慢慢闭上了眼睛，全身靠在门框之上，“皇上口谕，所有相关人员各自拘禁，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近通传消息。玉檀姑娘请吧。”
　　玉檀缓缓睁开眼睛，靠着门框一点点蹭着起身，她觉得自己的腿根本提不起来，她蹭着地一步一步跟着侍卫离开了院子。猛然间玉檀想起，‘他，他又会怎样，四爷会怎么对待他，他们处心积虑的对付四爷，他怎么办，他怎么办？’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窗外由亮变暗，又由暗变亮，不知道过了多久，玉檀没有细细数，她只是蜷缩在床角，呆呆的流泪，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然后醒了屋外依然是黑漆漆的，除了来送饭的人，她再也没见过旁的人，就这样等着等着。
　　畅春园外侍卫把手森严，八阿哥一干人等束手无策，想进也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正在焦急的时候，从畅春园内跑出一个管事太监，还未站定便大声喊道：“皇上驾崩了。”众人一听纷纷跪倒垂泪，有悲痛者即刻晕倒在地。“先皇遗诏，四皇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恪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什么？”胤禟红着眼圈就要起身反驳，生生被八阿哥拉住。
　　“皇上有旨诸皇子从今日起回府斋戒，众大臣到各府衙进行斋戒，各府县在京官员至午门进行斋戒，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近通传消息。”
　　十阿哥抹了抹眼泪偷偷看向八阿哥，八哥垂头不语，九阿哥胤禟看了一眼八阿哥见他毫无反应恨恨的低下头，撑在地上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闭上了眼睛，眼泪滴落在双手间的土地之上。
　　京城未曾下雪却沉浸在白茫茫的萧瑟之中，紫禁城北面缭绕着黑雾，还有黑烟和着冥钱冥币的碎片不断从神武门升腾而上，向天际飘散。从乾清门进宫，到大行皇帝的灵柩前，众位皇子、文武官员们身套白袍一起吊唁，行“三跪九叩”之礼，不时有人嚎啕大哭，晕倒的大臣被侍卫架着离开。京城内各寺庙、道观的钟声不绝于耳。
　　大殓之后，大行皇帝梓宫已经移至景山的寿皇殿，九阿哥胤禟以及十阿哥跟着八阿哥大步走进乾清宫，顺治爷书写的正大光明匾额高挂在大殿之上，四阿哥胤禛端坐在品级台之上面沉似水。低下一众大臣跪倒在地，隆科多正向四阿哥胤禛禀报着什么。
　　八阿哥胤禩面如常态，一拱手张口道。“四哥。”
　　隆科多呵斥道：“大胆，贝勒爷虽为皇子，竟敢在御前失礼，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胤禟斜视隆科多还未开口，十阿哥瞪圆了眼睛一指隆科多大声骂道：“大胆，我大清的贝勒，也是你这狗奴才能骂的。”
　　八阿哥一抬手制止了十阿哥，表情缓和微笑着朝向此时端坐于龙椅上的四阿哥，“不知四哥在此处商议何事？为何不通传我们众兄弟一起共议？”
　　“朕在商议先帝后事。”四阿哥胤禛面色平静。
　　胤禟冷笑了一声，嘴角仰着。“恐怕还有矫诏得位，妄图登基为帝之事吧？”
　　四阿哥面色一沉：“九弟，先帝遗诏岂容你一派胡言。”
　　脸上的讪笑更甚，语气颇为讥讽。“四哥，您素来醉心田原春色，若这遗诏上写的是赐你百亩良田我倒可以相信，可若说是传位于你，恐怕是个笑话吧？”
　　四阿哥胤禛声音严厉，“你在口出狂言，休怪朕不念兄弟之情。”
　　胤禟向前迈了一步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能怎样？”八阿哥一抬手，胤禟住了口退回了原处，依然愤愤地盯着四阿哥。
　　“皇阿玛驾崩当日，我兄弟众人都被挡在畅春园外难以得见皇阿玛最后一面。”八阿哥轻笑，“不知四哥当日是如何说服皇阿玛，让他传位给一个以耕田为乐的闲人？”
　　“先帝对传位之事早有定夺，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的。”
　　八阿哥微微一笑，“皇阿玛生前对十四弟早已青睐有加委以重任，极其信任，朝堂众人以及我们一众兄弟皆看在眼里，皇阿玛用意不言而喻，试问，皇阿玛又怎么会在临危时忽然转变？”
　　四阿哥低垂双目然后慢慢看向八阿哥，“十四弟才德无双，堪称皇子之表率，朕也甚感欣慰，日后必将委以重任，如今朕已召十四弟回京奔丧，你不必借他的名义来质问朕。”四阿哥脸色稍微缓和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李德全。”
　　李公公起身，“奴才，在。”
　　“既然众贝勒贝子心中有惑，你就再当众宣读一遍遗照吧。”
　　李公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喳。”转身朝着底下跪站的一众人朗声道：“先帝口谕，四皇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恪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禟听不下去了，大声喊道。“李德全，你个狗奴才，我皇阿玛生前带你不薄，如今你竟敢矫诏助纣违背皇阿玛的意愿。”
　　十阿哥接口，“当日我们几个都不在，就凭你们手里一张不知道真假的遗照就想让我们兄弟几个俯首称臣，你休想！”
　　李德全面露难色，看向四阿哥胤禛，胤禛面色未变早已成竹在胸。
　　“当日我和李公公都在先帝身边见证，我堂堂一个九门提督受先帝器重，看护乾清宫，守护先帝岂会作假。”隆科多不急不忙地说着。
　　九阿哥胤禟几步就到隆科多近前，呵斥道。“闭嘴，皇阿玛被你迷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底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乾清宫外响起，众人纷纷转回头看向殿外。一队清兵排列在乾清宫外。
　　一名武将身姿的大臣从容走上殿来。 “臣年羹尧为皇上护驾，恭请皇上圣安。”
　　殿外的清兵跟着他一同下跪，口中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胤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马犹如从天而降，他心中翻腾，却又无可奈何。
　　胤禛起身，说道。“众卿，平身。”
　　跪着的一众皇子以及大臣谢恩起身。
　　“国丧期间，朕体恤你们的心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帝的后事还有朝廷政务，从今日起八阿哥、十三阿哥、马齐和隆科多为总理事务大臣，加封八阿哥为和硕廉亲王，十三阿哥为和硕怡亲王，希望各位能与朕同心，共度难关。”
　　马齐、隆科多跪地谢恩。
　　胤禟定定看着八阿哥胤禩，许久胤禩下定决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俯下身去，一字一句。“臣、领、旨、谢、恩。”
　　慢慢闭上眼睛，胤禟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难再控制，猛地又睁开眼看向品级台之上面无表情的四阿哥胤禛，他不会放过自己的，不会放过大家，大家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房门终于打开，一个外套白衣宫女打扮的小姑娘走进房间，“玉檀姑姑，奴婢腊月给姑姑请安。”腊月向玉檀欠了欠身子，“皇上已经开恩放姑姑出去了，奴婢是来引您去梳洗的。”
　　玉檀将双脚放到地上，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以至于双脚麻木没有感觉，适应了一会玉檀慢慢站了起来，腊月懂事的上前搀扶玉檀，她踉踉跄跄的随着腊月走出了院子，她仰起头，挺直了腰板，才觉得浑身的关节疼痛，天空阴霾，不见阳光。
　　马车颠簸，玉檀被接回了紫禁城，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里。
　　“腊月，现在皇上已经登基了吗？”
　　“今日举行登基礼……”玉檀脑袋轰的一声根本就没在听清腊月后面说了什么，心里一个声音低低的说着，‘一切都是白费了。’
　　玉檀洗了澡，腊月给她准备了一身白色的褂子套在衣服外面。“腊月，我想见若曦姐姐。”
　　“若曦姑姑很好，不过您还不能见她。”
　　“为什么？”
　　“玉檀姑姑，现在想要见若曦姑姑要有皇上的批准。而且皇上已经下旨，您已经过了出宫的年纪，皇上准许您出宫。”
　　“我想见见姐姐都不行吗？”玉檀眼中含泪，尽量放稳了情绪问道。
　　“这个奴婢不能做主。”腊月只是低垂着头。“皇上吩咐让您回来住这里，估计过些天就让您见若曦姑姑了。”
　　“如今乾清宫管事的还是李公公吗？”
　　“皇上已经移居养心殿，如今管事的公公是高公公，李公公已经被放出宫养老了。”
　　“那王喜公公可在宫里，我可以见见他吗？”玉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这个奴婢也做不了主，奴婢都是听吩咐的，姑姑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过几日自有分晓。”说完腊月行了礼退了出去，只余玉檀自己在房间里独自垂泪。
　　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宫了，玉檀不知道是喜是悲，许多人的面孔、声音此时都浮现在玉檀的脑海里。
　　‘姐姐，他不是你的良人，他那么高高在上，不是咱们高攀的起的，他又如何看得上咱们？他对咱们好，不过是咱们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爷不是个好归宿，他对天下女子都是一样，女人只是他的衣裳……’
　　‘记住，想让他刻骨铭心，就做一件事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也别让他得到你，那么他换多少个女人都不会忘记你……’
　　‘九哥，不是你该惦念的，你若不知他真心，便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祸起萧墙，终因情义两难全，累己累人不得善终……’
　　这些话语和胤禟的身影叠加在一起，在玉檀的脑海里翻滚，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她心中多年的委屈都在眼泪中流淌。
　　“爷，你到底要玉檀怎么办？若曦姐姐，玉檀应该怎么办啊？”
　　八贝勒府中，众人面色凝重，京城的兵权尽数掌握在四阿哥手中，根本毫无办法与其对抗。
　　八阿哥轻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伺机而动。”
　　“德妃娘素来宠爱十四弟，又是四哥生母，四哥恐怕连自己未来皇太后这关都难过了。”
　　“这又有什么用，咱们连宫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十阿哥胤礻我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这件事九弟就看你的安排了。”
　　胤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咱们还是等着十四弟回来再作打算吧。”
　　岳恒匆匆走进房间。
　　“爷，宫里被从新换了一拨人，先帝身边的太监都被派去他处，宫女年纪大的都被遣出了宫，其他的派去做粗使的活儿，皇上的消息一点都打听不到。”
　　“玉檀呢？”胤禟眉头一紧。
　　“她现在已经被接回宫里，估计也是若曦姑娘还想在玉檀出宫前见她一面。”
　　“她现在住在何处？”
　　“还在原先的住所。”岳恒看到胤禟紧张的表情忙劝道。“爷，此时您不能见玉檀姑娘啊，昨天皇上才叱责您教唆宜妃娘娘坐四人抬软榻面圣，此时还是收敛点才好。”
　　胤禟眼中满是怜惜，“此时她一定怕极了，一定不知所措。”握紧了拳头，“我得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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