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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倒是不曾欠我什么。”上官问笑起来,用力将刀从孟藏锋体内拔出,血捡到了他衣襟上,缀了朵朵红梅。上官问皱眉,嗤笑道:“只是你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蹲下去,将孟藏锋轻放在地上,冷冷逼视着孟藏锋的死灰般的眼睛。孟藏锋从始至终甚至连一声呼叫都未能发出,上官问出刀太急,孟藏锋还未能来得及反应,上官问又是一刀刺来,穿胸而过,血直接喷到上官问面上来。
上官问站起身,不急不缓从怀里摸出了一方绢帕来,一点一点耐心将血迹揩拭去了。末了将沾染了血的帕子直接扔到孟藏锋面上。那把刀还插在孟藏锋胸口,他似乎也并没有拿出来的想法。
“孟大人,真是可惜啊。不过能死在我手下,你也算死得其所。”上官问微微一叹,“我倒是想留着你,本来还指着你有用。可你实在是太没眼色,怪不得谁。”
上官问眸中隐隐有冷光闪过,嫌恶地踩上孟藏锋的脸,脚下用力狠狠一拧,恨恨道:“这杀手的活儿竟也要我亲自来,这肮脏的血,丑陋的神色,真是恶心。”
上官问将孟藏锋踢出去几尺远,闪身走出帐门,带着一声血腥之气悄无声息隐没在夜色中,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衣衫被风吹得鼓起,猎猎飞扬仿佛一面旗帜。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疾驰在夜色中。驾马而行的人面色慎重而焦急。他背上背着孟藏锋的加急信件,要赶最快的脚程送达太子府邸。苗疆距长安千里之遥,只怕得跑死不少快马。
方怀是太子手下最快的信使,这种重要信件,信鸽是靠不住的,只好派专人送信。孟藏锋来苗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传送信件回去,方怀只能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搁。
而夜色中已经有一头狼盯上了他,而他却一点也没有发觉。黑影在森林枝干间跳跃,无声无息,长剑入鞘紧紧贴在腰侧,等待着出鞘之时的一击必杀。
马儿跑得飞快,颠簸让方怀渐渐有点吃不消。孟藏锋突然传信给他,他虽然随时待命,但在营中这几日,不能在人前露面,也不好离得太远,他只好躲藏在山林间,吃野果饮山泉。许是吃坏了东西,腹部隐隐疼痛。偏偏此时孟藏锋传信给他,他不敢耽搁只好连夜启程。
然而腹部疼痛越来越烈,额上冷汗涔涔。方怀用力咬住了嘴唇,想着再坚持一下,到下一个驿站趁着换马补给水粮之时再歇息。
马儿却不知怎的渐渐躁动起来,方怀俯身下去拍打它的鬃毛试着安抚,这马儿向来温顺的,今夜不知怎的却有些受了惊吓的模样。方怀一早发现它情形不对,但孟藏锋眼盯着,他没办法仓促间换另一匹马了。
他方俯身下去,那马竟猛地一扬蹄,疾行数十步之后生生停了下来。方怀下意识死死揪住它的鬃毛,马儿吃痛,在原地跳跃打转,想要把方怀从身上摔下来。
方怀是最好的信使,长年和马匹相处的,平生驯服了不少烈马。若是平日里自然能轻易制住,偏偏此刻他腹痛难忍,一只手根本无法抓住马缰,几下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声响,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腿部传来。方怀甚至来不及呼嚎,一柄长剑就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方怀痛的冷汗淋漓,恨不得抱住断腿满地打滚,那柄剑却制住了他。比起腿断之痛,方怀明白这长剑才是能要了他命的东西,又哪里还顾得上断掉的腿!
黑影出声道:“我不杀你,只取你背上之物。”声音嘶哑沉重,显而易见的伪装。
方怀惊住,原来这人一直尾随着他,只为了太子的信件!他摔断了腿,马儿又受惊逃走,他是会点功夫,但眼前此人竟能凭借轻功便能追上他,必然是个中高手,现下情形看来他全然无反抗之力,可是丢失信件的后果不是他能受得住的……
在方怀犹豫之际,黑衣人又道:“我不杀你,将信件予我之后你大可以离去,找个好去处归隐,断然不会有人能寻到你,只当你已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自己想清楚。”
方怀心想来人将话挑得这般明白,他若不交,便只能死在此处。生生死死他看得其实并不重要,只是来人突然打动了他。
大可以杀人截信,眼前人是故意要放自己一马。方怀心中有了计较,立马将背上包裹取下双手奉上:“给你!”
黑影伸手接过包裹,长剑入鞘,他随手扔下一瓶伤药:“断骨会接吧?”
“会。”
“速速离去吧,这里很快会有人来,到时候没人能救得了你。”黑影扔下这一句,飞身跃上树梢,急速飞起又落下,接连在枝叶上借力,转瞬便消失在方怀的视野里。
方怀咬牙忍痛,看了一眼黑影离去的方向,拖着断腿,缓缓走向树林深处。
无为突然惊醒,汗湿重衣。
他疲倦至极,却张大眼看着帐顶,不敢闭眼再让自己陷入梦境中去。日复一日被同一个梦境困住,每每醒来心痛如绞。口中又泛起血腥气味,不知是又呕了血,还是死死咬住牙的时候出了血。
难怪梦里的血腥气息这样真实,铺天盖地的,都是那个人身上的血,几乎要将他淹没。
无为没有力气,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被人攥着手。他偏头看了看,身边正伏着一个身影,应是睡着了,呼吸匀净地沉浮。无为知道那是媚姜。
媚姜再如何不好,无为都不禁要护着她。靳眠质疑他质疑的不无道理,因为每每这样的时刻,只有媚姜守着他,只有她攥住他的手,将他从噩梦里拉回来。媚姜待他是不错的,她或许做错了什么,或许正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可此时此刻,无为能依靠的只有她。
梦境里一如既往是那个冬末初春,十七岁的郑嫣站在相府的梅树下。她看见自己的明苏那个丫头蹦跳着跑进院子里来,高兴地边跑边大声嚷嚷:“小姐!小姐!谢公子凯旋了!”
郑嫣的脸色仿佛灯笼一般被点亮了,她高兴地真想跟她的丫头一样蹦跳起来,可却强忍着扮矜持,板着脸训道:“多大的人了,多少稳重些!”
那不是说给丫鬟的,是说给她自己的。到这个时刻她还在记着,再久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也不能太欢喜。要端着世家贵女的仪态,好好地梳妆,戴上最贵重的首饰穿上最好看的裙衫去见他,他送的那块玉佩一定不能忘记了,要戴在身上给他看。
要他看到郑嫣已长到十七岁了,长到最好最好的年纪,要好好地给他看到,他未来的妻子是个美人儿呢。
可她还忙着口不对心地教训丫头呢,园子门口传来一声笑。跟他们初遇时候一样,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好像是从天上地下冒出来的,像神仙一样。他笑得那样好看,舒展开了怀抱,袖底荡着风声。他就站在那儿,拽着不疾不徐地调子,慢慢悠悠地说:“快过来啊,给少爷我抱一抱。”
那样轻挑的语气,她却不觉得冒犯,满心满心的欢喜。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仪态,什么风度,什么世家贵女的教养,跟这个人比起来都算是什么啊,她想他想得茶饭不思,想得都快要疯了。现在他就在她面前,展开了怀抱要拥抱她,她还端哪门子架子啊?
她向着他飞奔过去,带着长久的思念和满心的欢喜,往他的怀里飞奔而去。她抱住他,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这才觉得真实,才觉得心里安定了,此前所有的不安和忧虑都尘埃落定,因为他就在这里啊,他就在这里。
可是她一抬头,看见他忍痛皱紧了眉。她心里一惊,连忙松开他,却发现一把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脏里。她哆嗦着去拔那把匕首,鲜血像雨一样喷到她面上。她隔着血幕看着他,他仍旧在笑,温柔的,面容俊朗得惊人。
他用那样温柔的声音,俯下头凑在她耳畔说:
“嫣儿,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郑嫣哭着后退,大声哭叫:“不!不!不是我!我怎么会杀了你,我怎么会杀了你……我只是想拥抱你,容勉,容勉,不,不是我,你相信我……”
可她低头,满手的鲜血,都是谢容勉的鲜血,那把匕首的刀鞘就紧紧握在她的手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握着刀鞘,可那把从背后刺心的匕首,真的是她拔出来的,也只有她能刺进谢容勉的心脏里去。
真的是她杀了他!原来真的是她,是她亲手杀了谢容勉!
周围起了重重白雾,谢容勉的身影在雾中渐渐消失。郑嫣踉跄着四处奔走,听见四处都是谢容勉的带着笑意的温柔的质问声:“嫣儿,为什么,要杀了我……”
郑嫣大声哭喊着,疯了一般地揪扯自己的长发:“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容勉,容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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