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歌·浮梦高歌风云起

　　她看着那件嫁衣，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一种想哭的欲望。那件嫁衣的确很美，精雕细琢着龙与凤，金线银丝，绣花角功，无一不是精心极致，这份针脚，丝毫看不出来那是一个月之内匆匆赶出来的。处处张灯结彩，无一不是红到极致，这份耀眼的红，红的与浓稠的血液一样。
　　只是……即使是最美的嫁衣穿在身上，嫁的，却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婚礼，究竟是一场乐还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痛？
　　她缓缓抚摸过嫁衣，感受那丝绸的顺滑，似流水一般，轻轻滑过肌肤。真的就像流水一样，抓不住……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命运……
　　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几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三妹？”李明柯望见李明昭的异样，不禁开口道，“没事？”
　　李明昭闻言，轻轻一笑，笑靥如花，却丝毫掩饰不住眼中莹莹的泪水与空洞绝望的眼神。
　　李明柯叹了口气道：“昭儿！你也真是够苦命的。”只听得她抱怨道，“你也不知道为自己多争取争取，爹那么说，你还真就嫁了。”
　　李明昭苦笑，她又能够怎么办？她们一家，就是为了明国而存在的，倘若她执意不嫁，最后受到伤害的，也一定是她自己与爹。如果再牵连到明国的万千百姓，那她岂不是一个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她不怕，可是，她若不嫁，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她的归处？
　　李明昭似是认命一般，道：“若我不嫁，我也注定不能与他在一起，倒也真不如当个王妃，荣华富贵，了然此生。”
　　李明柯见李明昭这个模样，不禁哑然。这六个兄弟姐妹中，她与李明昭的关系还算不错，她本来以为自己还是比较了解这个妹妹的，荣华富贵，对于李明昭来说，连屁都算不上。如今看来，她真的是一点也看不懂。
　　规芳突然开口道：“明笙公主……来了……”
　　刚听完她的话，就听见一个小丫头哭着跑了过来。
　　李明昭强忍住哭泣的欲望，柔声安慰她道：“小笙！你哭什么啊？我出嫁了，你不应该高兴才对么？”
　　小笙闻言，一抹眼泪道：“可你嫁的人不是赵渺痕，而是花拾辰啊！姐，你真的甘心？”
　　李明昭轻笑道：“就算是不甘心还能如何？我从小时候就知道，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又任何结果。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用来和亲的棋子罢了。”
　　她此话一出，只见李明宣的脸色骤然一白，李明柯不满地嘟囔起了嘴，倒只有李明莹面无表情。
　　“时辰到了，请新娘子穿喜服！”
　　李明昭淡淡一笑，喃喃道：“没有想到，那么快……”
　　她这话一出，房间里立马如死寂一般，仿佛不是出嫁而是出丧。
　　“怎么了？”李明昭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出嫁了，你们不开心么？”她此话，说出来的感觉，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哀。
　　李明柯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缓缓梳起李明昭如流水般顺滑的头发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李明宣叹了一口气，捧起嫁衣，缓缓打开道：“三妹，过来吧。”
　　李明昭眼眸低垂，走到李明宣的身旁，缓缓张开了双臂。
　　李明宣与李明莹将嫁衣层层叠叠地套在李明昭的身上，似要束缚她一圈又一圈，在牢笼外面再套上一个又一个笼子。
　　从内的大红娟衫到外的绣花红色长衫，不知绣上了多少的龙与凤。龙凤呈祥，如今，在她眼里看来，竟然是那么讽刺。腰封金线所绣的凤凰欲飞，腰带是烈火重生的图案。披帛薄弱蝉翼，微微有一阵清风便会随风而舞，宛若红霞翻滚，升腾。
　　至精至美的嫁衣，至秀至丽的佳人。
　　规芳拿出胭脂小盒，在李明昭苍白的面容上勾勒。抹上艳丽的红色，似乎要将外界的喜庆全部集中在她的脸上。只不过李明昭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不知道涂上了多少胭脂细粉，才微微润色出了一点点的红艳。
　　李明莹望着李明昭，冷声赞美道：“春花艳色总不及，一点绛唇万朱启。”
　　李明柯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着李明昭，道：“四妹形容的果真贴切。”
　　“小笙……”李明昭道，“你帮我戴上。”
　　小笙点了点头，端起那个尽是镶金珠帘的头饰，轻轻地戴在李明昭的头上。又是龙飞凤舞的造型，让李明昭心里面不禁生出一种厌恶之感。
　　“咦？”小笙莫名找了一会道，“喜帕呢？”
　　李明昭道：“没有喜帕。”
　　“没有喜帕？”小笙不由急声道，“那就让别人这么看着你么？”女子出嫁，凤冠上没有喜帕，这对于女子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辱。
　　李明昭沉默了，缓缓将头饰上的珠帘放了下来，遮在了面容之上，其实是遮不住多少的。花拾辰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她抛头露面罢了。他的目的，也只不过是让别人看看这一个政治婚姻，看他娶了明王侯的女儿罢了。
　　以上，那只不过是她猜测的，花拾辰真的的目的，她猜不出来。
　　规芳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道：“时间差不多了。三小姐，该上轿了。”
　　“我知道了。”李明昭轻轻应了一声。
　　“三妹！”
　　“三姐！”
　　“姐！”
　　屋内的几个女人同时开口，却都带着一股哽咽的语音。
　　李明昭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留恋不堪，却最终只能化为苦涩一笑。她缓缓转身，带着无尽的眷恋。她不禁抬头望望阳光明媚的天空，刺眼的阳光似乎能将眼角的眼泪蒸干，穿透。
　　她掀开轿子的帘幕，却愣在了原地。
　　回头！回头吧！看一看这个大宅子！
　　她微微侧脸去，却不再有任何的动作。真回头了……她怕是更加想念吧……她怕日日思念，日日梦萦。
　　规芳在侧，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三小姐……还是上轿吧……”
　　“嗯。”李明昭轻轻应了一声，终是头也不曾回过，就踏上了轿，也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不知过了多久，李明昭只觉得，那段路程仿佛是今生所有的路了，那个尽头，或许就是她心的尽头了吧。
　　“到了。”
　　李明昭的身子一震，她只觉得，整个世界摇摇欲坠，就快要崩塌。
　　帘幕被轻轻掀开，一些光亮透了进来，但是，李明昭只觉得那是地狱里的火光，将会把她燃烧殆尽。
　　一只手缓缓伸到了她的面前，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李明昭盯着那手半晌，终是将手放到了那大手的手心。
　　她缓缓走出轿子，却不曾看向身边人，透过晃荡的珠帘的空隙，打量起这个府邸。这个府邸果然奢华，无一不是精雕细琢，无一不是最好最精致。
　　这个，就是新的牢笼？一个不能挣脱的牢笼？
　　“走吧。”花拾辰望见李明昭呆愣的模样，不由捏了一下她冰冷的手。柔软如同无骨一样，滑腻恰似圆润珍珠。
　　李明昭愣在原地，许久……许久……
　　却最终开口。
　　道：“好。”
　　花拾辰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道：“我送了一份大礼给你，是你喜欢的。”
　　是自己喜欢的？李明昭黯淡的美目微微有些明亮，却最终淹没在了一片黯淡之中。都已经要嫁人，再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应该断了！断了！七情六欲！断了！断了！
　　“你不信？”花拾辰轻声道，“往你的右手边看看去。”
　　李明昭闻言，心里虽然不想，却还是往自己的右边望了过去。只是匆匆一眼，便让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立即变得心乱如麻。
　　右手边那一个豪气冲天的男子，正一脸温柔地与身边温婉的绝世佳人喃喃低语。他们见李明昭的目光往他们这里看来，举起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表示祝贺。
　　那个男子的身边，坐着一个如同谪仙的男子，低着头，望不见他的表情，他只是低头浅浅地品尝着酒，如同佳酿一般。至于是不是佳酿还是黄连，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李明昭立刻回过神来，低垂眼眸。就是涂了厚厚的胭脂，也是掩饰不住她面容的苍白。
　　“满意么？”花拾辰盈盈笑道，“我可是花了大代价请他们过来的。”
　　李明昭没有回答，花拾辰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两种可能。第一，他只不过是以联姻作为幌子，目的是一网打尽这些在场的名士。第二，他只不过是用自己来威胁别人，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皇叔，这位姐姐还真漂亮。”一声软软糯糯的童声，终于将李明昭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明昭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约十岁的孩子。正是懵懂天真的好年华，他纯净透彻的眼睛之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色。这么看来，这个应该就是华国的小皇帝——花独影了。
　　想她十岁的时候，手里面早就已经沾了他人的鲜血，哪里还有如此天真的模样？
　　更何况，那个小皇帝，可是皇族的人啊……
　　花拾辰笑道：“陛下，这位就是要成为你皇嫂的人哦。”
　　花独影歪着脑袋道：“又是一个皇嫂啊，我要喊她什么呢？”花拾辰的妻妾实在太多了，不禁令他有些头疼。
　　花拾辰没有片刻的犹豫道：“你直接叫她皇嫂就好了，她与你其他的皇嫂有些不一样哦。”
　　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她是明国的郡主罢了。
　　“吉时到了，来来来，拜堂拜堂。”喜娘的声音，此刻在李明昭听来，是万般的讽刺。
　　她就要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嫁给了别的人了，而那个人，却笑意盈盈地与心爱的人祝福她。呵，这种祝福！
　　她不能流泪，这身凤冠霞帔是没有喜帕的。若她流了眼泪，不仅正好顺了那个人的意，还给明国丢了脸。她不再是随心所欲的李绦衣，也不是那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此刻，她是明昭郡主。是与华国和亲的——明昭郡主！
　　“一拜天地！”李明昭的身子不住微微一抖，顿时手脚冰凉，血色全无。李明昭却终是轻轻弯腰，向着坐在高堂上的人行了一礼。
　　“二拜天地！”李明昭已经站不稳身子，若非是花拾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此刻就已经崩溃。她万分颤抖着转身，向着海阔天空行了一礼。
　　李明昭紧紧闭眼，十分恐惧地等待着喜娘下一句话。她心里只希望那句话是永久、永久之后再到达。
　　可偏偏，那时间很短很短，似乎连眨眼的间隙都没有。
　　“夫妻交拜！”
　　多么讽刺？多么讽刺！这一拜下去，她就彻底嫁为人妇了。
　　“新娘子，行礼啊！”喜娘不停地催促着。
　　李明昭眼神迷惘地望向花拾辰，丝毫不掩饰心底里的心痛。
　　花拾辰承认，他被李明昭的那种眼神深深震撼，他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真的就解除了婚约。他轻笑，终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李明昭的眼神黯淡，宛若死水，心死如灰。
　　她终是缓缓低下了身子。
　　“礼成！”这声礼成，异常地刺耳和高昂，淹没了赵渺痕爽朗的笑声，楚旋仕饮酒时的苦笑，李明昭也听见了心里面心碎的声音。
　　“送入洞房！”
　　李明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挺下来的，等到她从愣神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十分。天色早就已经漆黑如墨，而她却还头顶着宛若千斤的凤冠。
　　这就嫁了人吧，这就算是已经嫁了人了吧。
　　李明昭心里十分想哭，却一丁儿点的泪水也流不下来，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到了极其悲哀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的感觉吧。她喜欢了那个人差不多有十年了！十年！
　　“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花拾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李明昭的身边。
　　李明昭却反而笑得灿烂道：“正好中了你的意，对不对？”她不会哭的，明昭郡主，是不会哭的。
　　花拾辰没有说话，轻轻将她的凤冠取下来。这份凤冠着实不轻，戴了那么一整天，也着实累着她了。
　　花拾辰笑意盈盈地道：“你今天，真漂亮。”
　　李明昭嘴角冷笑，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嫁的又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冷冷地道：“王爷可算是吃饱喝足了，我可还饿着呢！王爷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便歇息了。”
　　花拾辰轻笑，似是料到了李明昭会这么说一般，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了之后都是一些精致无比的糕点。
　　李明昭的眼眸微微有些慌乱，随即娇嗔道：“哟！原来王爷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啊！”她一手接过小盒子，她现在真是饿得慌，犯不着与自己过不去。
　　“吃完了便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呢！”花拾辰见李明昭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就是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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