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

　　到了医院，沈泽被推进了急诊室，医生问楚峥：“你是病人家属吗？”
　　楚峥有点神思恍惚，摇摇头，又点点头。
　　对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是的话，过来签字。”
　　楚峥跟他过去，签了字，去医院门口买了瓶水，坐在门诊大厅里等。

　　他一直都没有问医生沈泽到底怎么样了，他不想问，也没有那个问的力气，他想如果沈泽今天死了……如果他今天死了，他也许就能解脱了，他可以不必继续禁锢在这个人带给他的噩梦里，端端正正地过他的生活，所有的扛在肩上的云雾都会随之消散。
　　可是他又不敢，他无法预想没有沈泽的明天，他究竟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如果他的生命里真的丢失了这样一个人，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楚峥低下头去，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发现它们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地发抖。
　　原来他真的在害怕。
　　那他到底在怕些什么？
　　楚峥恍然间想起有一年夏天，他带着沈泽一起去看海，他们站在硌脚的沙滩边，阳光盛满，沈泽微微侧过头，笑着看着他，然后朝他凑过来。
　　这是沈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亲吻了他，那种小心翼翼而又生涩的感觉，他一直记得。
　　楚峥当时就想，他愿意为了这个吻付出一切，哪怕这个人真的有一天放弃了他，背叛了他，他也不会后悔。
　　可是后来呢？

　　门诊大厅的走廊几乎空无一人，偶有来来去去的病人家属，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楚峥怎么样了。
　　他两眼放空，脑袋靠在墙上，仿佛整个人的神智已经抽离在外。

　　不一会儿唐冶过来了，他问楚峥沈泽怎么样了，楚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你通知他母亲了吗？”
　　楚峥这才想起这茬，站起来用沈泽的手机给沈母打了个电话。
　　不多时沈母也来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问楚峥，楚峥跟她解释说是过马路不小心被车撞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沈母呢喃着坐下来，脸色有些苍白，她对楚峥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楚峥说：“是我没看好他，对不起。”
　　沈母摇了摇头：“没事的，算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人没事就谢天谢地。”
　　三个人一起在长椅上等，过了段时间，沈泽终于被推了出来。
　　沈母立刻站起来，凑过去问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检查脑CT没有异常，看能不能醒过来吧。”医生说。
　　沈母回头看了看楚峥，楚峥宽慰她：“就是说没什么事，放心。”但其实醒不醒得过来，这两者间差别很大，楚峥只是没有告诉她。
　　沈母听他这么说，稍稍舒了一口气。

　　等安置好病房，唐冶把楚峥拉到外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峥低头点了根烟：“我也不清楚，我压根没看见车里的人。”
　　“车牌号呢？”
　　“车牌号被挡了，那分明是故意的，不是针对沈泽，就是针对我。”
　　唐冶说：“那你觉得……针对谁的可能性大一些？”
　　楚峥沉思了一番，说：“我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楚峥之前说要离开董爷，后来被董爷狠狠一顿打，他们俩谁都不觉得这样就没事了，在那个地方混，不可能没得罪过人，难保不会有人记得，再趁他们不备过来找茬，他们现在这个情况，想要对他们做些出其不意的事情，那简直是太容易了，所以楚峥才会在暗地里那么巴结讨好陈启均，他要是不这么做，可能最后关头连帮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这事情怎么办？”唐冶说，“要不要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帮忙查一查这事情的。”
　　楚峥抽了一口烟：“现在先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做，这个时候太敏感，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唐冶点了点头，又对他说：“你要不……回去看看沈伯母吧，她不是一直身体不好？我看是受不了什么刺激，要是沈泽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估计要晕过去了。”
　　楚峥把烟头掐灭，一脸疲惫地说：“你替我在这儿呆一晚上吧，我太累了，想回去洗个澡。”
　　唐冶说：“那好吧。”

　　楚峥于是回家了，他站在浴室的花洒底下，一直不停地冲洗着自己，仿佛要把前世今生的一身孽债都清洗干净，一直洗了一个多小时，他才从浴室里面出来。

　　半夜三更的，王悦还在睡觉，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来说：“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在浴室里面折腾半天，干什么去了？”
　　楚峥说：“沈泽被车撞了，我刚从医院回来。”
　　“什么？！”王悦吃惊地说，“沈老师被车撞了？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楚峥说，“还没醒，我先去睡一觉，你也早点睡，明天早上跟我去医院看看他。”
　　“哥，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啊？”王悦奇怪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王悦还想说什么，楚峥已经进屋去了。

　　一夜睡到天亮。
　　第二天，楚峥和王悦一起去了医院，沈母还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夜没睡，看见楚峥过来，连忙站起来问他：“小楚，医生到底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小泽到现在还没有醒？”
　　楚峥说：“这个要看情况……阿姨你要不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一晚上都没睡，这儿我替你守着。”
　　“我哪儿睡得着啊，”沈母说，“你们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小泽过马路一直都很小心的……”
　　楚峥和唐冶对视了一眼。
　　唐冶说：“阿姨，要不我带你先去吃个早餐吧，这肚子都该饿了。”
　　沈母这才同意，跟着唐冶走了。

　　楚峥在病床边坐下来，看了看躺在那儿的沈泽，他脑门上被包了一圈纱布，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上，衬得脸色苍白又脆弱。
　　“要是沈老师醒不过来了可怎么办啊？”王悦说。
　　“别乌鸦嘴，”楚峥说。
　　——他要是真醒不过来了，楚峥还是得照顾他一辈子。

　　唐冶和沈母吃完了早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楚峥看劝不走她，也只能由她坐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沈母问他：“小楚，小泽前段时间都和你在一块儿吧？”
　　楚峥说：“也没一直都在一块儿，怎么了？”
　　“他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在外面跑，也不常回家，他不是之前又找着工作了么，是不是因为工作太忙了？”
　　“有可能吧……他们当老师的不是都事情很多么？”
　　“我就怕他跟着什么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学坏了，这孩子也是我从小惯的，脾气不怎么好，有时候说话不懂得拐弯儿，容易得罪人，这都怪我没教好他，你和他关系好，有空就记得多提醒提醒他，哎，我估计这天底下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坏脾气……”
　　楚峥笑了笑，没说话。
　　沈母又担忧地看了沈泽一眼，替他捻了捻被角。

　　傍晚的时候，唐冶又过来了，给他们都带了点吃的，王悦已经被楚峥赶回家去了，唐冶把楚峥叫出来，跟他说：“我去帮你查过了，你跟我说的那辆车，车型是大众捷达，我让朋友特地拖了关系去问，前两天哪里有人报案丢了车的，他过两天就会把情况告诉我。”
　　楚峥点点头：“麻烦你了。”
　　“那么客气干嘛，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楚峥摇头说不用。
　　唐冶观察着他，说：“峥哥，我发现你有点奇怪啊？”
　　楚峥：“哪里奇怪？”
　　唐冶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又过了两天，沈泽终于醒了。
　　沈母看见他醒了，一下子就哭出来，扑过去拿手搂住他：“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
　　沈泽虚弱地拿手抚摸她的背，一边安慰她：“妈……妈……没事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你哭什么啊？”说完顿了顿，忽然紧张起来，“楚峥……楚峥呢？”
　　“在呢，他在呢，从前天到现在一直在这儿陪你，人家对你真的很不错，你可别辜负他。”沈母说罢让开来，让他看站在她身后的楚峥。
　　沈泽看了看他，关切地问他：“你……没事什么儿吧？”
　　楚峥说：“没事。”
　　沈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沈泽醒过来了，又被推去检查了一下，医生表示没什么大问题，但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沈母舒了一口气，楚峥却表示自己要走了，他对沈泽说：“既然你没什么事，就让你妈在这儿照顾你，我先回去了。”
　　沈泽靠在床边，嘴唇还有点苍白，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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